第27章 想见他 [VIP]
许知雾足有两天没有出门, 不肯见许孜,书院那边也请假了。
许孜走的这日,许母进了许知雾的屋, 往她床边一坐, 看着榻上抱着膝盖的许知雾, “阿雾,你哥哥今日就出发了, 还不肯理他么?”
许知雾埋着头,不愿说话。
哥哥都为了读书不要她了, 还理他做什么?
许母叹了口气,离开了。
稍晚一些, 大约辰时末,绿织也过来,犹豫地问,“公子要启程了,姑娘不去送送他么?”
想起昨日她看到的那个吻,绿织不知该不该多说些什么。或许是她多想了, 真有哥哥会对妹妹这样呢?
大约是因为她知道这对兄妹并非亲生, 这才轻易想偏,绿织看着一动不动的许知雾, 悄悄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按下去。
绿织正准备走,却听许知雾忽然闷闷出声,“你帮我送点东西给他。”
“送什么?”
……
松涛将许孜的行李一样样搬到马车上。
他的行李并不算多,几件路上换洗的衣裳, 几本书, 一个长长的画匣子, 还有些零碎物件。
即将启程, 许孜再一次回首看向许府的大门。
太阳渐渐毒辣起来,松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许父走过来拍了拍许孜的肩,“小孜,你出发吧,阿雾那边……她总会想通的。”
许孜轻轻收回目光。
或许小姑娘是当真不打算理他,也不愿送他了……
“公子,公子!”
听到有人从府上跑出来,许孜再度回首,眸中含着微不可察的期盼。
来人是许知雾屋里的丫鬟绿织,她喘着气说,“公子,姑娘她,要送你一些东西。”
很快,几个家丁吭哧吭哧地搬着些东西出来,一看,全是书。
绿织硬着头皮说,“姑娘说,‘既然公子这么喜欢读书,她的书就都送给公子,望公子一路带着,好生爱惜,哪一日回来了,不要忘了她的书’。”
这话说完,绿织已经不敢去看许孜以及许父许母。
她家姑娘这是显而易见地在捉弄公子啊,这么远的路程,竟还要带上她的书,这搁谁都不乐意吧——
“好。”
绿织意外地抬头,看见许孜弯了唇角、眉眼皆笑,那温柔的模样轻易便能叫人陷进去。
“代我多谢阿雾,此行山高路远,有她的书打发时间,不失为一件乐事。阿雾有心了。”
许孜走了。
他得了许知雾的书,知道小姑娘虽生他气,却还念着他。等他到了京城,再好好地写信安抚她吧。
马车轻微摇晃,许孜不禁掀开车帘往外瞧。
他离这个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日薄西山之时,马车驶出了骈州地界,周遭的景致荒凉起来。
许孜打开了一本许知雾的书。
他发现,这还真是她自己的书,上面甚至有她留下的笔迹,一个个字都像极了他的,只不过会稚气许多。
再一翻找,竟发现了她正在学的书。
许孜忍俊不禁,阿雾这是不打算做功课了么?
……
当天,许父难得进了女儿的房间,“阿雾,你今早没有送你哥哥。”
许知雾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你哥哥只是去京城读书,读完了他就回来,你就和以前一样,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哥哥就回来了。”见许知雾垂头耷脑的样子,许父缓声哄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许知雾闷闷不乐地点头。
哥哥已经走了,她还有什么办法?
“阿雾你记着,不管你哥哥去了哪里,分开多久,他都是你哥哥,是家人,知道么?”
许知雾听了这话,一颗眼泪啪嗒落在床榻上。她没有抬头去看许父,只泪眼朦胧地点头。
第二日,她便去上学了。
然后许知雾便发现,没有哥哥的日子好像没有什么两样,太阳照常升起,先生也和之前一样让她读课文,背课文,结业日之后的骈州书院又有了新的甲班,新的面孔,一样的人来人往,热热闹闹。
多一个许孜,少一个许孜,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她也不是离了哥哥就过不下去的人。
“姑娘,姑娘?”有人站在她面前喊她,声音中带着疑惑。
许知雾一抬头,是个从未见过的学生,对方问她,“姑娘站在我们甲班外头,可是在等人?”
见眼前的姑娘神情恍惚,那学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里头已经没人了,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再晚一些书院就要关门了,快些回家吧。”
这一瞬,巨大的失落与心酸忽然将她淹没,许知雾泪如雨下。
……
很久以前,许家只有她一个孩子,她每天都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并没有觉得少了什么。可自从她有了个哥哥,从排斥到接纳,从接纳到依赖,她早已习惯了有哥哥在她的身边。要想重新习惯没有哥哥的日子,就如同要将他戒掉。
可戒掉许孜这件事,于许知雾而言,无异于酒鬼要戒酒,老饕要戒肉。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哥哥总会回来,哥哥去了京城,心也在骈州……哥哥永远是家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许孜给她寄过几回信,信上说他在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新交了好友,学到了很多。说他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叫她不要担心。
他的信总是这样开头,“阿雾妹妹,见信如晤……”
也有这样的句子,“许久未见,想念阿雾了……”
当初许知雾闹着要让他写信,哥哥逗她,写下来的是她新学的课文。如今当真收到了从远方寄来的信,她却宁愿自己永远不用收到这些字里行间都是牵挂与思念的信件。
她每一次都认认真真地回他,写自己吃了什么什么,新学了什么什么,可是很多事情写在信上便少了许多滋味,很多心情都传达不过去。
许知雾寄过去的信,从长篇大论,渐渐地短了。
这年中秋,该是团圆的日子,始终缺了一个人。
许知雾先跟着父母去了趟祠堂,拜过祖先之后,就该回席上用食了。
许父许母走在前头,许知雾落在后头,她走出几步,忽然回首去看祠堂的案台。她始终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在黄册上看见了他们一家人的名字,那时她还是个小小姑娘,第一回 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家,什么是家人。
而新来的哥哥也是他们的家人,哪怕来得晚一些,也是家人。
许知雾忽然很想再去看一眼。
她折返回去,走至案前。
翻开黄册,上头写着:
盛光十九年元月十六日收执于此,四月十五日修改
贵籍
户主许子茂年叁拾陆岁 任骈州刺史长安许氏族人
妻许程氏年叁拾岁
女许知雾年拾贰岁
许知雾愣住,她来回地翻,可后头都是他们家的置业商铺、田地庄园。
没有,哪里都没有。
哥哥呢?
为什么没有了哥哥的名字?
许知雾反应过来,急切地追上许父许母,拉住许父的袖口说,“爹爹,我们的黄册上写漏了,没写哥哥的名字!”
谁知,她眼中的爹爹却沉默了。
许知雾好似又明白了什么,她吸了一口气,“爹爹,娘亲,你们是不是又瞒着我了?其实哥哥是回他自己的家了对不对?”
许父许母都没说话,许知雾便当他们默认了,她哭道,“我早该想到的,大伯家就在京城!大伯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把哥哥送到我们家,最后又要回去?就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不愿意!我不要把哥哥还给他们呜呜呜……”
“阿雾莫哭了,今日是中秋,该开开心心地过,对不对?你哥哥在京城那边,也会希望你过得好。”
出乎许父许母意料的是,许知雾哭了一阵竟自己擦干了眼泪,而后点点头,堪称乖巧地入了席。
许知雾知道,她为了哥哥的事情已经和爹爹娘亲闹了太多次,她不应如此。
若是想哭,她回屋再哭好了。
中秋家宴结束后,许知雾回到自己的屋里,将她妥善收藏的物件一样样翻出来。
这一个是哥哥初到她家的时候送她的见面礼,一只憨态可掬的布扎小猫,她那时候并不喜欢它,对家里要多一个哥哥也心有不适,却还是将它收进了自己的小匣子里。
这个,是她七岁生辰的时候,哥哥送她的生辰礼,是一对碧玉的簪梳。哥哥说他收了她的白玉簪梳,娘亲也不让他还给她,因此趁着生辰的时候,还她一对新的完整的簪梳。
还有她八岁、九岁、十岁……每一年的生辰礼都在里面。
压箱底的是一叠厚厚的纸,许知雾小心地将它们取出来,一张张地看,是哥哥帮她抄的《关雎》《蒹葭》……《诗经》抄完了开始抄《楚辞》,之后是《春秋》《礼记》……她学了什么课文,哥哥就给她抄什么。
她一天天地长大,这叠纸也一天天地厚起来,怕是哥哥自己都想不到,他竟然抄了这样多。
而许知雾自己呢,她从小临摹哥哥的字,现在随手写下的字都有他的模样。
她发现,哥哥在她的过往里留下了过重的痕迹,因此她才舍不得他,轻易被“哥哥”这两个字唤起泪意。所以,不怪她幼稚,也不怪她娇气,都是他不好。
许知雾在心里一边骂他,一边想他,压抑许久的委屈难过终于爆发,她抱着这一叠纸放声大哭。
她真的好想他,好想见他一面。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便一发不可收,许知雾暗暗决定,一定要去趟京城。
或许是可怜她一次次地哭,连老天也想帮她一把,很快,这个机会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