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倦笑容温雅,“这是自然,父亲放心。”
这时许母出声,“德行是必须,才貌也不能落下,我们阿雾这样好,总不能挑一个平平常常的男子,总要比她爹爹好看一些才是。”
谢不倦垂眼笑,看了许知雾一眼,她还在走神,“母亲也请放心,我不会给阿雾选一个不及我的人,到时候也会给父亲母亲过过眼。”
“那好那好。不过要比小孜你还要出色,委实不好找……”
几人对她的婚事说得起劲,许知雾悄悄撇嘴,一抬眼,碰上哥哥温柔带笑的目光,顿时心领神会,哥哥会帮她应付呢。
饭后两人走在回寝屋的路上,月上树梢。
谢不倦看着垂着头闷头走的小姑娘,问她,“今日和先生辞行了没有?”
许知雾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神情失落,“我上课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怎么和她说,可是我直到下学都不知如何开口。她教了我整整九年,且我还没有结业……”
“阿雾不比书院的学生,六年结业。王先生由父亲请来教导阿雾,并没有结业一说,阿雾与她说明原委就好,她不会怪你的。”谢不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声音优雅沉稳,“明日哥哥到书院里头去,就站在阿雾上课的窗外。若是失了勇气与王先生辞行,便看一看外面,哥哥一直在那里,等着阿雾出来。”
许知雾点点头。
于是她再一次尝试开口,与王先生辞行。
这堂课学的是战国史,讲到了魏人李克手定魏国《法经》,先生说乱世用重典,许知雾不由想到了京城里三皇子推行的《新典》,其量刑之重,比大乾以往的律法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无论权贵。这才有李家人被当街斩首示众一事。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从窗外投进来,在许知雾的书页上映出橘色的昏光。
她不由往外瞧,只见哥哥正站在树下,遥遥看着她,见她转头还朝她点了点头。
哥哥在鼓励她呢。
“先生。”许知雾没有如往常一般收拾书袋,她站起来,对先生郑重地鞠躬,而后说,“感谢先生辛苦教导这九年……学生要去京城了,今日便与先生辞行。”
王先生一怔,点点头,“我本以为会教到你出嫁,不料这一天会提早到来。你先站直了。”
见许知雾不肯,先生便叹,“阿雾,你离开骈州,去往远方,都不要紧。切记,书籍可以明心见智,自古以来世道都对女子更为苛刻,因此女子无才并非德,女子更要多读书,多体悟。”
许知雾知道先生在教她最后一堂课,她听得认真,字字句句都要烙到心里去。
“在你困惑之时,他人的看法不要全听全信,多问问你自己,书助人通透,你也学了不少,可以试着自己去想通。”
许知雾听到这儿,不知怎的想到了哥哥。她是这么依赖哥哥,哥哥说的道理她都认,可是先生却说,不要全信。
“阿雾,先生无儿无女,早拿你当成了自己的晚辈,你感谢我教导你,我也感谢你成为我的学生。”
她伸手要将阿雾扶起来,可是许知雾垂着头,落下了一颗眼泪。
先生是个很体贴的人,她明白了什么,笑着说,“我累了,要先歇息一下,就不送阿雾出去了。”
……
许知雾走出这间屋子,迎外头的日光有些睁不开眼。这间屋子她进进出出整整九年,从今以后,她不用来了。
而哥哥还站在树底下,她这才发现,哥哥的手里有一块糖画。
焦黄色的,和傍晚融在了一起。
许知雾跑过去,扑进哥哥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离别实在太催人泪下,她真希望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地方,亲朋好友全都生活在一起。
谢不倦伸手拥着她,也没出声,就让她静静哭了一会儿,最后问,“阿雾吃不吃糖?”
许知雾哽咽着说,“……吃。”
辞行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
许知雾又去了躺魏府。
哥哥这次没有跟着进去,他坐在魏府外头的马车里等着她出来。
“阿雾,那你还回骈州吗?”魏云娴问。
“会回来,但不会常常回来。”许知雾拉着好友的手,晃了晃,“阿娴,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写信。”
“你住哪儿,我怎么寄给你?”
许知雾想了想,虽说哥哥是三皇子的门客,但寄信到三皇子府上去没准儿要被那个很辣无情的三皇子给撕掉,遂道,“你还是寄到我大伯家吧,我会去看的。”
魏云娴带着哭腔问,“那我成亲的时候你回来吗?你成亲的时候会叫我吗?”
“当然会!你成亲的时候我就去哥哥说的金玉阁里给你挑最贵的礼!我成亲……我还不想成亲,不过真成了铁定要叫你的。”
魏云娴破涕为笑,“好。我爹娘要是允许,我也会想办法去京城找你的!”
两人亲亲密密地说了一会儿话,末了许知雾说,“我该走了,哥哥还在外头等我。至于魏云萧,阿娴帮我转达一下,说我走了。”
魏云娴点了头。
谁知许知雾才刚出了魏府,魏云萧便气喘吁吁地追出来,张口便骂,“许知雾!你不亲口跟我告别,你没良心!”
“我不是怕你哭吗?”
魏云萧“嘁”了一声,“谁要哭?”
“那我都要走了,你哭都不哭一下,真不够意思,不怪我没有亲自找你告别。”
本以为魏云萧要接着和她不依不饶地争个输赢,孰料他忽然软了声音,问,“你要在京城待多久?如果你以后不回骈州来,我也去京城考试,做大官,罩着你。”
谢不倦坐在马车里,听见外头的声音原本并不想掀开窗帘去看。因为魏云萧对许知雾的爱慕之心他从来知晓,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稚气还未褪干净,对待喜爱的姑娘也用错了法子。
听见那句“做大官,罩着你”,他轻微地抬了抬眉,这魏云萧竟知道说好听的话了。
阿雾应当会回他“才不用你罩着”。
“好啊,你要有本事,就来京城啊。”许知雾轻快地说。
谢不倦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也能说得通,阿雾从来就是一个镜子一般的人,别人待她好,她也待被人好,别人若是怼她,她也不会让步。
这魏云萧软和下来,阿雾自然不会再与他拌嘴。
这么想着,谢不倦还是掀开了窗帘看过去。
他看见,天上慢悠悠地飘下来许多细细白白的雪花。
不知何时,竟下雪了,这是骈州今冬的初雪。
少年少女立在雪中对视,氛围竟格外美好。
魏云萧听了许知雾的话眉开眼笑,“好,我一定会去的!”
“还有,”少年清朗的声音陡然软得不像话,“其实你贴的花钿一点也不丑,很美,比别人贴得都美。”
魏云萧说完,脸颊涨得通红,转身跑回了府里。
而许知雾,忽然明白了什么。
“阿雾。”见她怔然立在落雪中,谢不倦唤了一声,“下雪了,上马车吧。我们该回去了。”
许知雾乖乖地走过去,搭了哥哥的手上来,而后脑袋靠在马车壁上,一句话也不说。
马车里安静许久,谢不倦忽然说,“阿雾若是对魏小公子动了心,哥哥就一个人启程回京,没关系。就算我们兄妹二人分隔千里,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可以回来看看阿雾的。”
许知雾愕然看向哥哥,她不过是心累不想说话,怎么就喜欢魏云萧了,怎么就要和哥哥分隔千里,逢年过节才能来相聚了?
第39章 羞愧感 [VIP]
而谢不倦刚说出这番话, 便已经觉得不妥,浓黑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他蹙了眉, 目光落向窗外, 并不去看许知雾。
“哥哥, 你……是不是不想带我去京城啦?”
“没有。”谢不倦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而后淡声吩咐绿水, “先不回府,再转一圈。”
“是。”前头驾车的绿水悄悄打了个寒噤, 应下来。他了解殿下,方才那语气分明就是恼了啊。
“嗯?”许知雾没有半点绿水的敏锐, 愣愣地问,“怎么又要转一圈?”
谢不倦这才看她,“阿雾不是最喜欢雪天么,时候还不晚,再看一会儿雪吧。”
许知雾点点头,又想, 回府看不也一样么?可是哥哥已经转向窗外, 似乎看得出神,她也不好再问。
马车里寂静下来, 两人都往各自窗外看风景。
谢不倦是一个善于自省的人,只这么迎着夹雪的寒风,他便瞬间冷静下来。
他不由想,自己若是喜欢一个人, 必定是先施展手段, 待她也喜爱上自己, 才会表露心意。而魏云萧那样的少年郎, 竟在许知雾即将离开之时坦白,留给她大段大段的时间去淡忘,实属不智。
魏云萧追求姑娘的法子,没有一样是行之有效的。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的人,令他感到了不适,甚至有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怒意。
细雪在最后一抹日光中飞舞,黄昏优美静谧。
许知雾看着街道的红墙飞快往后,今日的雪不算大,不过到了明天,也该积上厚厚一层了。
与先生,与魏家兄妹告别之后,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骈州之间拉扯着的某些东西在一样样地断开来,待爹爹娘亲也去了京城,骈州便只在她的回忆中了吧?
阿娴说会给她写信,会想办法去京城找她……就像许知雾在哥哥离开的这三年里试图做的一样,太难,又太折磨人。如果阿娴最终没能去京城,她一点也不会怪她。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不倦被打断了思绪,回道,“后日,阿雾今天回去就要收拾收拾行李了。”
“好,那我今晚去收拾好了,明天我们出来踩踩雪嘛。”许知雾趴在窗沿上,回首冲谢不倦笑。
好在,以后和哥哥不会分开了。
待爹娘也去了京城,便是他们一家人真正团聚之时。
……
入夜,许知雾打开了她的宝贝匣子,里头装着的都是她的爱物。爹娘送的玩意儿,哥哥送的生辰礼,一样样都是她成长的点点滴滴。
她将哥哥抄写的课文抱出来,笑了,以后她与哥哥同在一处,哥哥可以给她写好多好多。
而后面上的笑还未完全绽开便忽地消失,她忘了,她已经和先生辞行,以后不用学这些课文了。
“叩叩——”
烛火微微摇曳,许知雾扬声道,“进来。”
“阿雾。”
来人是谢不倦,他从容走过来,瞧见她在收拾旧物,不只脚边的这一个大木匣子,她的床边还有几个已经装好的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