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脸上的笑容瞬间一垮:“你这孩子,多日不见,也不知是谁这么有能耐,把你口味儿都教变了。”
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搭腔的舅舅冯玉走过来,按了按佟氏肩膀。
佟氏这才没说下去。冯玉笑道:“李嫂子,当年我妹夫乃是入赘的我冯家,我们冯家没那么讲究,便仍许孩子随父姓,只是既是入赘,这孩子自然便是我冯家的。在下不才,秀才出生,现在县城学政院任辅政,孩子若跟了我们,在下虽然官微言轻,但大小能在学政院说上点话,孩子将来若要入仕,多少能帮着点。”
周梨听明白了,冯玉这是要用身份来压他们。
周梨笑道:“您既然是宝儿的亲舅舅,想来他和谁长大,日后他若有难处,您也会出手的吧?”
这话一出,冯玉脸上的笑容一僵:“这……”
几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最后,冯玉夫妻俩见似乎确然带不走孩子,两人对视一眼,主意暗定。
佟氏道:“算了算了,今日时辰不早,老爷,咱们改日再来好好与李嫂子说道说道。”
周梨和李氏见人终于要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是临走前,”佟氏搅着手中帕子,满眼不舍地看着李宝儿,“宝儿,来让舅母抱抱你。”
李宝儿不动,佟氏便走进柜台,一把抱起宝儿就往外走。李宝儿挣扎起来,周梨和李氏赶忙去拉人,谁知他们带来的小厮和丫鬟悉数围了上来,将他们堵在柜台里。
李宝儿开始哭嚷,冯玉夫妇抱着孩子就往店门外走去。
周梨见状,一急,干脆从柜台底下钻了出去,大步跑到街上,拦到他们的马车前。
佟氏正抱着拳打脚踢哭哭闹闹的宝儿要上车,被这么一拦,忙把宝儿交给一旁小厮。回头瞪着眼对周梨道:“你个乡野丫头,还不快让开!”
周梨自然不可能让:“除非你把孩子放下!”
佟氏便上手扯周梨,周梨见她人胖力气大,忙拉住马车轮子不撒手,任由她怎么动作,周梨就是不让。
佟氏急了:“这可是学政院辅政大人的马车,你一个乡下村妇也敢拦?”
此言一出,周围路过的人都听到了,老板姓对这些官名分外敏锐,纷纷驻足围了上来。
周梨不卑不亢道:“宝儿是我娘的义子,有官府所办过继文书,即便是知县老爷来也不能把孩子带走!”
佟氏气极:“什么过继文书?给我滚开!再不走本夫人可打人了!”说着,抄起衣袖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扇向周梨。
周梨下意识别开脸,谁知,来势汹汹的巴掌并没落下来。周梨一看,却是沈越陡然出现,一把擒住了佟氏的手腕,再一带,佟氏整个摔到了地上。
佟氏气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沈越道:“你又是哪儿来的,敢管这闲事?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
沈越并没回答她,一把夺过小厮怀里的李宝儿,交给周梨。小厮上手来抢,沈越直接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冯玉怒了:“来人,给我上!”
几个小厮朝沈越扑过去,谁知沈越三两下就把这几个小喽啰给收拾趴下了。
冯玉心里一慌,指着沈越道:“你究竟是何人?”
沈越向他拱手一礼,面色冷冽:“禀辅政大人,在下沈越。”
冯玉一听,这名字怪耳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今次的解元郎似乎就叫沈越,也是这镇上的人。再观其一身长衫,确是一番读书人的气度,将信将疑道:“你是今科乡试解元沈越?”
沈越道:“正是草民。”
冯玉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跟变戏法似的,倏地挤出个笑来:“原来是新科解元郎,失敬失敬。”
佟氏见自家老爷突然对个小子客气,凑过去不满地小声嘀咕道:“你干什么?你是官,他是民,你怕什么?”
冯玉睨她一眼,沉声道:“你懂个屁。”举子连县官都可不跪,中举便有了为官的资格,他们的县令也是举子出身,何况这还是个解元,保不齐日后便是个六七品的官儿。他这九品未入流的末官,怎么可能正面得罪解元。
冯玉看一眼沈越,又看一眼他旁边姿色颇为出众的周梨,问道:“不知沈解元和这位阿梨姑娘是何关系?”
沈越道:“她唤我一声三叔。”
冯玉微讶,居然只是亲戚。不过即便如此,今日恐怕也带不走李宝儿了,便拱手一礼,假托还有事,拉着佟氏,叫起滚了一地的小厮,驾马离去。
等那一行人远去,李氏向沈越道了谢,把宝儿接过去,对周梨道:“宝儿受了惊吓,我先带进去,阿梨,你招呼一下越郎。”
周梨看一眼李氏,李氏已经抱着孩子进去了。
周梨有些为难,这几日她和三叔之间的事太过尴尬,招呼,要怎么招呼?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周梨才想起他们两个还搁大街上杵着呢,便道:“三叔,要不要进去坐坐?”
沈越摇摇头:“阿梨,我有话想问你。”
周梨讶然,沈越已经向街角人少的地方走去,周梨只好跟过去。
“三叔要问什么?”周梨垂着脑袋,不敢看他,深怕他又想起昨天在巷子里问的那个问题。
沈越看着跟前女子,眼中顿时掀波涛翻涌,再不似先前面对冯玉那一干人的淡定从容。他开口时,声音也不似平时那般朗亮,竟带着一丝压抑的哑:
“在我去省城考试期间,你和李嫂子去改过族谱?”
周梨倏地抬头,对上他的眼,那双眼看向她时,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和平日的他大不相同,这时的沈越,突然多了几分凌冽的气息。十分陌生,就像变了一个人。
三叔好像在生气。
周梨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后退。
沈越逼近一步:“改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叔被自己打听来的东西气到了【自省帝+脑补君】
原谅我,我一写带剧情的情节就卡,别看我只更了三千多字,其实我写了六千……废稿
第44章 、说开
周梨被逼到角落里, 局促道:“没,没改什么,只是娘认了宝儿, 将宝儿入了族谱。”
“还有呢?”沈越寒着脸问。
周梨低下头不敢看他:“三叔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沈越冷笑了一下:“我今天才知道, 你居然肯为你死去的丈夫守一辈子。”
周梨一惊, 蓦然抬头,三叔这话她怎么有些听不懂:“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越冷哼了一声,“一个女子, 为表贞洁,主动提出, 在族谱上自己的名字那里圈红, 以视终身不再嫁, 以守忠贞。这种先祖的做法, 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三叔,你是不是误……”
“周梨, ”沈越打断她的话,头一次直乎她的名字, “我可告诉你, 我曾答应过你哥哥照顾你,若你决定孤独终老,那么我沈越,也终身不娶。”
说完, 长袖一甩, 大步离去。
“三……”周梨终是没叫住他。
她没想到, 三叔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这是倘若她不嫁,他就不娶的意思吗?可是她即便不是圈红表忠贞, 即便只是放了妻,她也没打算再嫁啊,三叔这又是何必……
她愣愣地立在街角,良久,再抬眸,眼尾已不知何时染上一片水色殷红。
她慢慢走回店里,把店门合上,疲惫之感犹如乌云压顶,她感到累极。晚饭后,李氏带着宝儿在院子里玩儿,周梨早早地洗漱了回了房间,倒头睡去。
可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一下子,是冯玉在和她抢宝儿,一下子又是王许送她木雕小人,问她要不要嫁他,一下子又是沈越……从最初的雨天同躲一处屋檐,到后来的雪下同撑一把伞,再到灶房里烈火边禁忌的缠绵……
天亮时,她猛然惊醒过来。
坐起来喘了好一会儿,才穿好衣服下了床。
今晨诸事不顺,莫名的状况百出,不是洗脸时,架子倒了,撒了她一身水,就是做饭时,被油烫了手,起了一片灼红,甚至连走路,平日从不影响她的门槛,今日竟绊了她一跤。
李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却只答没有,而沈越那句“你决定孤独终老,那么我沈越也终身不娶”的话,已经在她耳边扰了整整一上午。
给客人上豆花,明明要的甜的,却给人上了辣的,被那客人骂了一顿后,突然意识到,她周梨今天是不是中了什么降头,那降头就是,她若不去和沈越说清楚那件事,就会一直不安,一直出状况?
她之前并不想对他说那事,一来是觉得这事和沈越没什么关系,二来,是怕沈越真的像牛茵茵说的那样,喜欢她。
他如今是解元,纵使日后中不了进士,那身份也是她这个普通村妇攀不上的,况且,沈越从未婚配,而她却是一个嫁过人的女子,纵使如今已不在夫家族谱上,但始终是嫁过人的人,某些东西注定是失去了。
她不想耽误沈越。
可现在看来,不解释清楚,似乎更要耽误他。
于是,她对李氏说,下午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让她帮忙看着生意。李氏向来不管她私事,她说要出去,也不会多问,只叮嘱她早些回来。
吃过中饭,周梨径直去了沈越租的小院子,这会子是中午书院下学休息的时间,沈越应该已经回来了。
可是她立在门边敲了好一阵后,里头始终无人应答。三叔并没在家。
她有些失望,缓缓走出巷子。又想到三叔是不是回了沈家村,便紧赶慢赶回村去了。
回到村中,她直奔沈越家门口。在路上时,她原本还在想,她要编一个怎样的理由,才能顺理成章的只身一人找到他家里去。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叫门,就看见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周梨看他们身上的打扮,倒像是媒婆。心里不免惊了一下,心道这是来给三叔说亲的吗?
两个媒婆走后,沈鱼跑到门口,打算关了大门午憩。
周梨看见沈鱼,忙两三步上前,抵住门板:“鱼小姑。”
沈越见是周梨,讶然道:“阿梨,你回村了?”
周梨望一眼那两个媒婆离开的方向,问道:“那两个是谁?”
沈鱼先才还笑着,这会子半点笑意都没了,摇头叹息:“两个来和我哥说媒的媒人。”
周梨心道,果然如此。若三叔已说定亲事,那她什么也不用解释了。
周梨佯作惊喜道:“是吗?那是不是要喝三叔的喜酒了?”
沈鱼气叹得更绵长了:“这喜酒怕是一时半会儿喝不上了。”
周梨笑容一僵:“怎么讲?”
“我哥刚刚还和我娘在后院躲着吵了一架,说要是再让媒婆进门,那他就出家当和尚去。”
周梨一惊:“啊?三叔这是什么意思?”
沈鱼撇撇嘴:“什么意思?我哥说他不想娶媳妇。你说他,都老大不小了,村里像他这样大的男子,人家孩子都上幼学了,他呢,成天只知道读书,人都读傻了,连媳妇都不想找了。也不知道他这是抽的什么风,从昨天回来就不对劲。”
周梨心中惴惴然,又想起三叔昨日的那句话,他不会当真要终身不娶吧:“不会吧……”
沈鱼道:“怎么不会?我娘还担心他是不是出去这几年,染上了那些个达官贵人的乱风邪气。”
“什么邪气?”
沈鱼看周梨一眼:“断袖啊,我娘现在怀疑我哥喜欢俊哥儿。”
周梨惊得捂住嘴:“这一定是误会,三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否则他不会亲她,还亲得弄疼了她的腰背……
周梨顺嘴问:“那三叔在家吗?”
沈鱼摇摇头:“没,我哥嫌家里吵,拿了本儿书去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