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岷轻笑点头:“十年前的邻居,好久不见,你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巧,没想到黄举人是你,我之前听人说你搬去县里住了,你倒是变化挺大,我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男人跟十年前的男人相比,还是一样的黑,但胖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干瘦,也有气场了,说话时敢盯着人的眼睛了,说话也游刃有余。
许妍握着小鱼的手,拉到身前说:“这是我大儿子,七岁了,叫屠青榆,榆树的榆,跟我念了三年的书,我会的他都学会了,我就想让他来私塾跟着正经夫子念书,不知道你还收不收学生。”以画
虽然是认识的人,但也无旧可叙,更是男女有别,许妍直接说来拜访的目的。
“收,我都不用手把手教握笔写字,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会推拒门外,不过我这儿束脩不便宜,半年十两,因为我只带十个学生,像我儿子这样考上童生,不需要时刻盯着的不算在内。”谈及这些他收了笑容,没有因为之前的私人关系而给什么优惠。
他这态度让许妍安心,更是对只收十个学生的规矩感到满意,看小鱼不排斥,她就应下了,束脩虽比其他私塾贵,但自家也不是拿不起。
“那伙食费怎么算?”许妍问。
“我这儿不包食宿的,因为目前六个学生都是镇上的,他们中午回家吃饭,午睡后再过来,不过我雇的也有厨娘,青榆要是不方便回家就跟我们一起吃,中午那一会儿睡我二儿子床上打个盹也行,他给我省了不少事,我们又是熟人,这点也不算事,不要伙食费。”黄岷脸上又挂上了笑,端着熟稔的语气说话。
“那我回去跟他爹商量一下,他姐也在镇上,我们在镇上也有亲戚,小孩子事多,哪能麻烦你,啥时候能来念书?”许妍拒绝了黄岷的提议,一是真不熟,自己哪能顺杆子爬,二是怕小鱼被同窗排斥,被传开小灶。
“随时都能来,每月月中休一天,月尾休一天,夏收秋收各休十天,过节休一天,过年另说。”黄岷送这娘俩出门,关上了门对满脸好奇的儿子说:“你该是不记得了,我中举之前住在衙后巷的左边邻居,你跟你哥吃了人家不少东西。”
“确实没印象”,黄兆余搓脸说:“真是不会长,我跟我哥咋都随了你,又黑又丑,你看刚刚那小子,除了鼻子,跟他娘简直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但却不会把他认成女娃,真俊。”
“……怨你自己不会长,随你娘也不比人家俊。”黄岷瞟他一眼,独自往屋里走,这怪模怪样的伤眼睛。
回去后许妍把情况给屠大牛说,又问小鱼:“你中午要不要去你杭二伯家吃饭睡觉?你姐管不了你,家里离镇上一来一回要小半时辰,我不能接你回来。”
“行。”他答应了下来,许妍傍晚去接小葵的时候去杭家一趟,跟杭二嫂一提她立马就应下了,说:“家里孩子都往外跑,屋里也没个热闹劲,你让小鱼别拘束,我中午派人去接他来陪我吃饭。”
这个关系也没必要客套,答应就是真的乐意,许妍说:“后天中午,桐花巷巷尾倒数第三家。”
屠小鱼到镇上念书前十天,接送都是他爹,饿着猪也要去,说是儿子最重要,猪饿一个时辰饿不死。第三天的时候,屠大牛对小鱼说:“大儿子,你每天下学了自己走到巷子口等着,我赶牛车进去不方便,巷子里有老人跟小娃,撞上个老的你要多养个爷或奶。”
“好,我自己走出来。”
第十一天许妍去送小鱼的时候,刚到巷子口小鱼就喊停:“娘,我从这儿下,你别赶牛车进去,容易撞上人要找我们赔钱养老。”
许妍看着巷子里零星的人影,怀疑是不是她没来的时候发生她不知道的事了,看小鱼走到巷尾推门进去,才赶着牛车掉头回去。
屠大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是许妍回来了,不经意问:“有没有碰到黄夫子?他有没有跟你说小鱼的情况?”
“没,我都没进巷子里,小鱼自己走进去的,说啥牛撞人了要被赖上赔钱养老?怎么?巷子里住的有无赖?”许妍问。
男人扔草的动作一顿,草都撒在了猪头上,淡定接话:“不清楚,可能是听他夫子或是同窗说过啥吧,他也不让我送他进去,听他的,他是个老实孩子,不会说瞎话。”
许妍也就随口一提,这不是啥重要的事,小鱼也不会因为不想让自己过去而编瞎话,转身往外走,说:“老大老二都送出去了,老小也该收心了,小槐又跑哪撒野去了,我出去找找。”
待人走没影了,屠大牛暗呼一口气,姓黄的这家伙竟然没再娶婆娘,他当初可是对小妍有好感的,而且他现在还是个举人,单单教十个孩子每年都能净赚二百两,好在他长得丑,小妍也不是他娘那种女人。
沾了青草汁的手摸上了脸,随后又快速放下,还在腿上蹭蹭,虽然屠大牛觉得摸脸这动作娘们兮兮的,但心里仍是庆幸自己黑是黑,但好歹浓眉大眼长得周正,身板又高壮,入了婆娘的眼。
小葵跟小鱼去了镇上求学,村里的孩子还是跟着许妍认字,现在又加上小槐,许妍又要从头开始教,她从村里又招揽了一批六七岁的小孩跟小槐一起学,两批错开时间教,许妍还没觉得累,她小儿子却是想罢工不干了。
其他孩子都走了,许妍走到趴在桌子上的儿子身边,敲着桌面问:“认字的时候你坐不住乱动,活像板凳长嘴咬你屁股肉了,这结束了该你玩的时候你咋又蔫了?”
“认字不好玩,我不想认,记不住,我想去玩,不想待家里,娘,我不学了,让我跟我爹养猪吧,养猪不需要认字,我知道。”虎头虎脑的小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娘,许妍看着他的圆脑门,差点就点头同意了。
“养猪也是要认字的,你姐你哥都认字,你不能不认字。”她呼撸着他后脑勺认真说道。
“你骗不了我,我爹就不认字,我跟他养猪也不需要认字。”
又一个,又一个娃想帮他爹养猪的,虽然一个是兴趣一个是不想念书,但许妍还是想说屠大牛这男人害娃不浅。
“不行,你是我生的,养猪也必须要会认字。”许妍不容他再反驳。
“我、我养猪要认字干嘛?我又不教猪认字。”他不服地趴在桌子上,脑袋搁在桌上左滚右滚。
“你以后要教你儿女认字啊,总不能你有了娃都扔给你哥教吧?不行的。”许妍耐下性子细细劝诱。
“就让我哥教,我养猪给他吃,他教我儿子念书,等他回来我给他说,以后让我媳妇给他洗衣裳,他给我教儿子。”
“呸,你哥不缺媳妇,你倒是安排得好好的,事都是人家帮你干,你长一身懒肉等吃等喝?”听他这话许妍一肚子气,这是得了他姥爷的真传了?
许妍强忍着拍他屁股的手,咬着牙根道:“咱们慢慢学,你还小,想玩了就玩,一天只学一会儿,我跟你哥你姐都认字,你不能不认字。”
“我随我爹,我爹不认字。”他狡辩道。
“咋了咋了?你娘俩咋还吵起来了?”屠大牛笑着打趣,走进来问。
屠小槐连忙朝他爹跑去,抱住他爹的腿假哭,嚎着说:“我以后跟你养猪不想认字,我娘不答应,一定要让我认字,我说我随你,她不许。”
对面的两道火球烧的他直冒冷汗,十分后悔这时腿长走了进来,他捏着小儿子的胳膊,一字一顿道:“我也不许你随我,你记住,你随你娘,喜欢认字。”
“你是不是我爹?为啥我不能随你,我就随你,我阿爷说了你是个看书就打瞌睡的,我就是随你,我看书也打瞌睡。”屠小槐站在地上乱蹦,死活要让他爹承认自己随了他。
许妍作罢,只当小儿子玩野了,心不在书上,不再劝说,放他出去玩,但他那偷偷摸摸溜出门生怕被抓回来的鬼头鬼脑样子还是让许妍牙根痒。
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屠大牛这个老子就成了元凶,许妍一旦看到屠小槐轻手轻脚往出溜,就要掐屠大牛胳膊,再来一句:“你儿子可真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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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VIP]
晚上屠大牛去猪圈喂猪的时候, 听到中间猪圈里有只猪在急促的哼哼,他蹲在猪圈上倒食嘴里发出唤猪的声音,但石槽里还是只有五只猪头在吃食, 猪圈右墙角的猪哼哼声也没停, 这让屠大牛怀疑是猪被蛇咬了还是有人扔破瓷片进来猪踩着割伤了。
他进屋点着了油烛, 手拎铁锹蹦进猪圈,在黑夜里看清了这只黑毛猪蜷缩着四肢恨不得钻墙而出。四处小心检查, 看猪圈里没蛇才放下右手的铁锹把躺地上的猪给翻过来,一动它叫的更惨了。
正准备洗脚的小鱼跟小槐听了趿拉着鞋就跑出门, 对着有光亮的猪圈跑过去,问:“咋了爹?猪咋了?”
“猪后腿断了一只, 小鱼你进来帮我拿着油烛,我一只手按不住它。”这猪动弹的像是要被杀了似的。
“我来。”屠小槐立马出声,拽着他哥的裤子不松手,脚在墙上蹬两下就站在了墙上,安抚他哥道:“我来掌灯,我是要跟爹学养猪的, 这儿不用你插手。”
屠大牛心生无奈, 这得亏是自己先喊的小鱼,不然他娘见了又要说儿子学养猪都是自己撺掇的。
看小儿子已经蹦进来了, 只得说:“小鱼你别下来了,小槐不怕脏就让他来。”
“好。”
接下来的一幕让屠小鱼后悔他没有坚持也跟进去,他弟又闯祸了,还险些让他爹成了和尚。
“往哪拿呢?我都看不清, 烟子熏我眼睛了。”屠大牛呲着牙说, 小槐听了蹲下身把油烛往下拿, 照亮的同时他也探头去看明显已经被掰折了的猪后腿, 手里的油烛一下子燎了他爹前额的头发。
“哎!爹。快抬头……”
”烧着老子了!”
小鱼跟屠大牛同时喊出声,随后小鱼跳进猪圈,夺过小槐手里的油烛,拉着已经挨了两巴掌的弟弟护在身后,不住说:“爹,没烧到,我看着在,只烧了点头发。”
“老子差一点就被这个混账玩意给烧秃了,你给我让开,我今儿非给他揭层皮。”
他这么一说,小鱼就知道他只是嘴巴厉害,实际上也拍不了几巴掌,但这样他更要做模做样地挡几下,自己要是让开了小槐皮还好好的,他爹多没面子。
后院又是猪叫又是人叫,把家里其他三个人也招来了,“你们这是干啥呢?是人跟猪吵?还是人吵架猪看戏?挺会挑地儿。”许妍站在离猪圈两臂远的地方抱臂询问。
“你小儿子差点一把火把我烧成个秃子了。”屠大牛借着说话停了要打人的手,推两个儿子,摆手说:“都给我爬出去,我不敢用你们。”
他喊屠老汉进来搭把手把猪给拎到石槽边吃食,对许妍说:“猪腿断了,估计是打架了,明天杀猪吃肉。”
屠小葵听了眼睛一亮,阻拦道:“嘴别那么好吃,家里的大夫还没说话呢你就想杀猪了。”看猪圈里黑湫湫的,想着断腿也不好治,她放话说:“我明天早上起来看看,要是治不好了再杀。”
实际上她只看过齐大夫帮一个被牛踩折了腿的妇人正骨,话放的大,早上起床脸都没洗,先跑到猪圈强摸猪腿,屠大牛正在做早饭,听到脚步声探头正经询问:“屠大夫,我家猪的腿还能长好吗?你放心治,随便用药,我出得起药钱,只求我家猪不被好吃的我给宰杀了。”
“家里既然不缺钱,那就别让嘴受罪,杀猪吧,杀了它也少受罪。”屠大夫背手昂头下诊断结果。
“庸医。”屠大牛反咬一口,恶指她说:“你就说看上了我养的肥猪,想借我手杀了你吃肉。”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爹,晚上烤小排吃行不?我想吃烤小排骨。”小葵也不装了,担下好吃嘴—庸医的名声,庸医也是医。
“没炭。”
“我买,我让我娘买回来,我出钱。”小葵殷殷看向她爹。
“行,我姑娘想吃我就给你做。”
许妍在外听屋里窃窃的私语声,没进去打扰这温馨的父女相处,靠在墙上思索怎么罚那不靠谱的小兔崽子。
吃饭的时候,小葵剥了两颗鸡蛋放进爹娘面前的碗里,把她爹哄着笑的见牙不见眼,许妍也没在意这是不是沾了屠大牛的光,咬口鸡蛋对屠小槐说:“看看你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犯了错在讨好认错,你昨晚把你爹额前的几捋头发都给烧卷了,咋好意思埋头狂吃的?”
小男娃放下粥碗,看盘子里没鸡蛋了,他捻起一张饼给撕成小块儿给他爹端去,屠大牛看他那还沾有口水的手指,第一次觉得大儿子爱讲究也不是坏事。
他看向许妍,对她使眼色问自己接还是不接?
许妍咳嗽了一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阿爷还在你就动了你爹的头发,昨晚你手再上移一点你爹头皮都要被你给烧坏了,为了让你长记性,你认五十个字,并且把这句话也给学会了写了送给你爹。”
屠小槐听了撇嘴,但又不敢言,端着盘子沉默一会儿,讨价还价道:“五十个字太多了,而且我还不会握笔,不会写。”
“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一天学会认两个字就行了,我跟你姐你哥都能教你握笔,不会写不是事,只要肯学,态度没问题我们任意一个都能把你教会。”许妍咬死了这个条件不松口,一旦让他讨价还价成功,以后就打不住这个口子。
“能打我一顿吗?打我一顿吧,打我一顿别让我认字了,脱了裤子打也行。”他诚心请求挨打,盯着他娘眼巴巴地恳求,这个年纪还不知羞臊,只是见他哥一说脱裤子就炸,就觉得露出屁股是他吃了大亏。
“我们家不时兴打孩子,文斗不武斗,一个月认五十个字,会写那十六个字,没商量。”
“会认的包括会写的吗?”
哎,这小脑袋瓜也挺灵活点,咋就不想念书的?就是嫩了点,他才学字接触的都是简单的,“身体发肤…”这句话反而字更繁,许妍念在他才开始认字,妥协道:“包括。”
“行,我认罚。”他端着他手撕的饼子又蔫蔫地走去桌尾,让伸手准备接的屠大牛端了个空,问他:“这都端来了还要端走?”
“我就犯了一件事,哪能认两项罚?”他振振有词。
“行,你注意点别犯老子手里。”
一顿热闹的早饭结束,许妍送两个孩子去镇上,接过小葵给的一角银子去买几块儿无烟炭,去杭家问杭二嫂:“今天我们杀猪,晚上烤排骨煮南瓜汤,你要不要去凑个热闹?二哥在不在家?”
新如被女婿接走了,儿子在县里没回来,公婆也去大儿子家住去了,家里人挺多,但都是下人,她倒是挺想去玩半天的,琢磨了会儿说:“新如爹去铺子里了,中午回来我问问他,他有时间去我就去,我一个人不去,晚上回来不安全。”
“现在去铺子里问吧,烤排骨要提前腌。”
打发下人去问,杭成文说是有时间,还说下午他带小葵小鱼回去,让许妍别再来接。许妍得了信就赶着牛车回去,大牛杀猪自己也能帮着烧水烫猪毛。
太阳刚落山,屠家小院里已经传出了肉香味儿,烤肉的主力是大牛,小葵在一旁打下手,许妍提着茶壶招呼客人,杭成文喝茶打趣道:“你们家这是男主内女主外?”
“不准确,我俩都是既能主内又能主外,我能待客也能教管孩子,大牛既能赚钱也能做饭。”许妍得意的说。
“少见。”他拉住跑路带风的臭小子按在怀里,这虎头虎脑的样儿招人喜欢,这小子随他爹,浑身都是劲,嗓门又大。
“小子,你哥念书厉害,你念书好不好?”他问。
“我随我爹,他好我也好。”小槐咬死他随他爹,像块儿牛皮糖,怎么扒都扒不掉。
“好小子”,杭成文被他逗乐了,说:“那你完了,你爹啥都好,就念书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