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心肝到赵惜柔面色一变,她喝了口茶,平复平复心情,将手边美人觚里插的腊梅拿出来把玩,双眸有一瞬间的空洞,但最终仍是镇定下来。
“淑妃是个娇俏的人,她性子明快,为人也爽利,皇上对她一向不错。贤妃从前在太子府中并不受重视,她是个话少的人,后来因护过何淑容一命,那时候何淑容已怀有龙子,贤妃因此得了皇上另眼相看。何淑容既然能与皇上育有一子,自然,自然有她的本事。”
赵惜柔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似乎这对她来说已经是难言的折磨了。
赵如意的眼睛却并不在淑妃和贤妃身上,高的人太高,并不是如今赵惜柔应该看到的目标,但很明显,赵惜柔的眼睛只在这两位已有正一品妃位的妃嫔身上。
赵如意此方彻底确定,赵惜柔,并不似她表现的那样温柔,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人。
是这样么?
因离自己的答案又近了一步,赵如意开始放松下来。
“听娘娘说,何淑容与韦婕妤出身都不是很高,妹妹斗胆问一句,皇上是否更看重出身不好的女子。”
赵国公夫人眉毛一挑。赵惜柔论明敏不如她娘五分之一,在她未出阁前,赵国公夫人并不为女儿的智商着急,赵家已是公侯之家,女儿这等出身,虽说不是聪明绝顶,但绝对不蠢,女儿有地位,有智商,赵国公夫人从未担忧过女儿日后的路。
只可惜女儿后来做了太子侧妃。
其实依女儿的出身,太子正妃之位也不是不可,但偏偏先帝与太后情笃,太子正妃,只会出自方家。后来先帝指两位公府嫡女和一品将军孙女为太子侧妃,赵国公夫人方知先帝用心良苦。
这三家的女儿,巧不巧赵国公夫人都见过。
淑妃娘娘灵动有余,稳重不足。自己女儿倾国之貌,却难堪大任。贤妃娘娘虽是武将之女,却静默恭顺。这三人,皆出身极好,自身平常,绝难撼动方家女地位。不过赵国公夫人曾也想过,三位侧妃这样好的出身,如再得太子青眼,或许早晚有一天,方家女地位不稳。
但如今赵如意一句:“皇上是否更看重出身不好的女子。”
那一瞬间,赵国公夫人茅塞顿开。
或许,先帝也看出来,皇上更看重出身不好的女子,所以先帝赐给皇上的侧妃才都出自高门吧。有这样出身的侧妃,即使皇上日后偏宠哪位寒门女子,亦有潜邸侧妃与之制衡。先帝对太后娘娘,委实用心良苦。
赵惜柔却仍不解赵如意话中之意,只慢慢道:
“何淑容出身委实不高,韦婕妤倒是好些,韦婕妤父亲为一地知府,不过家中并无旁人出仕,不是书香大族。”
“何淑容品貌如何?”
何淑容既然能为皇上诞下长子,自然是会受到宫中其他妃嫔的嫉妒的。好在赵惜柔知道如今不是惦记恩怨的时候,那一株腊梅已经被她揪的只剩花枝,屋里腊梅飘香,却已不见梅花了。
“论样貌自然不如我。但她性格娇憨,好庖厨,服侍人也周到。当年她只是皇上潜邸的小宫女,因她姓何,得了太妃娘娘眼缘,后来太妃娘娘就把她指给了皇上。忘说一句,太妃娘娘也姓何,曾养育过皇上一段时间。”
第24章 赵国公府(24)
赵如意却不问与何太妃有关的事。她眸光微沉,却无心去看嫡母或是赵婕妤,拇指和食指慢慢开始微小的摩挲。
“韦婕妤如何?”
“她爹在北方一个边陲小县做山长。”
“韦婕妤性情如何?”
若说说起何淑容,赵惜柔还有一分宿命之感,但当她提起韦婕妤,脸上已是不掩厌恶。看来,姐姐在韦婕妤手上吃过大亏呀。
赵如意的眼睛忽的一闪,眼里带着一点秘密的笑意。
事情并非密不透风,张姨娘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手上玩着一串赵国公赏的蜜蜡,侍女平儿递来一盏好茶给她,茶汤滚烫,她未接住,茶水直接溅在平儿脚上。
“奴才就是奴才,披多少层皮都成不了主子。”
不知道是在嘲讽平儿,还是在嘲讽自己。
“有点像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她秘密的笑容,赵惜柔惊天一句,叫赵如意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她终归只是怔忪了片刻,唇边衔起一缕笑,说:
“姐姐折煞我了。”
“不。”
赵惜柔突然郑重起来。
“我本来也没有这种念头,只是刚看你眼里带笑,这似笑非笑的样子,和她很像。不过她可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她爱笑,不知情的人见了她,还以为她是个和善人。”
原来,何淑容和韦婕妤都是爱笑的和善人。赵如意又眯眯眼睛,似是心下已有了分数。
“娘娘如今住在何处?”
赵惜柔不妨她这样问,一时也忘了要戏谑她,想一想,说:“住长秋宫”
“韦婕妤住何处?”
赵惜柔越发摸不着头脑,却忽然间想起另一件事,于是板起面孔来,正色道:
“她住玉英宫,宫中,二品位份方能为一宫主位……”
赵惜柔话未说尽,赵如意却忽然打断她。
“娘娘如今居侧殿还是居正殿。”
如白日里的天雷,电闪雷鸣之后暴雨忽至,一丝丝的沁凉击穿人的心肝脾肺肾,赵惜柔的眼睛先是瞪大,继而慢慢恢复平静。她的心凉透了,直到一声娘娘恢复她的神智,她的眼神不再虚空。
只是心跳了一拍,又漏一拍。
“想必娘娘是居正殿了。”
看着赵惜柔乍白的脸色,赵如意下了定论。
“当年,我们这些潜邸旧人随皇上入宫。皇上为太子时,我本是太子侧妃,不料竟与妃位失之交臂。那时候,我与韦婕妤还算要好。当时我们都还住在飞霜殿,宫里因先帝薨逝乱哄哄的。皇上一登基就册了太子妃为皇后,皇后娘娘出身太后母族,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后宫之权。之后,帝后赐淑妃会宁宫,赐贤妃琼华宫,赐何淑容拂云宫。韦婕妤知我心思,她当时正得圣宠,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心怀公义,因此为我不平。”
赵惜柔说到旧事,眼中仍是一片愤愤之色。
“娘娘当时因位份伤心透顶,如果我没猜错,韦婕妤一定是向皇上进言,娘娘如今虽然只是婕妤,但好歹从前在潜邸时也是侧妃的名分,让娘娘以婕妤之位住长秋宫正殿,就当全了娘娘的一点脸面。当时,韦婕妤与娘娘交情不错,韦婕妤为娘娘向皇上进言,皇上难免会怀疑娘娘在韦婕妤跟前抱怨过什么。”
赵惜柔一个字未曾落下,脸上于是未改惊讶,她讷讷说:
“你所说的,一字不差。”
赵如意未因此而露出娇矜之色,反而低首缓声道:
“娘娘,皇上正宫嫡出,少年天子。天纵英明这样的夸词用在皇上身上绝不为过。我知娘娘傲气,但是娘娘不该对天子有怨。”
“怨从何来?”
“从娘娘居XX宫正殿。”
赵如意铁口直断,赵惜柔的心只觉得砰一声,像是恍然大悟,又颇觉怅然若失。
“封娘娘为婕妤是皇上的意思,娘娘一直忝居长秋宫正殿,便是对皇上的安排不满。娘娘,皇上是天子,娘娘岂能对天子生怨怼之心。”
赵如意见赵惜柔脸色有些许松动,在这间隙,她端起奶/子茶,抿了一口润一润嗓子,又说:
“请娘娘回宫后向皇后娘娘进言,自己位份不足,不应忝居正殿。愿去玉英宫同韦婕妤居住。”
“韦婧此人深不可测,一等一的小人,我岂能与小人同住一屋檐下,这岂不是脏了我的眼睛!”
赵如意看她发脾气,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只是慢慢放下茶碗,再次端正了姿势正视赵惜柔,她的声音很低,很慢,却又仿佛有一种令人不得不听从的魔力。赵惜柔自诩国色天香,却不知为何,竟一时看赵如意这镇定面孔,看得失了神。
在赵惜柔静下来的间隙,赵如意突然发现嫡母至如今竟一言不发。她不好揣摩嫡母心思,却仍是忍不住偷望了她一眼,她的眼神里似乎透露出对往事的怀缅。往事……赵如意别过脸,不再看她。
赵惜柔今日几次三番生出哑口无言之感,但她的年岁和阅历都让令她能很快的恢复镇定,她并不笨,如今冷静下来,慢慢明白赵如意的意图。
“皇上喜欢恭顺的人,其实上位者都喜欢恭顺的人。娘娘公府嫡女的出身,自然不乏傲气,但淑妃娘娘的出身就不好吗?我想,淑妃娘娘能得淑妃之位,一定是有其过人之处。”
眼见赵惜柔又要暴走,赵如意浅浅一笑,慢慢说:
“娘娘还有机会去琢磨别人的过人之处,已经是极有福气。娘娘的境地或许不是那么好,但也未必糟透了。娘娘或许惜自己如今只得一婕妤之位,但娘娘仍然年轻,宫中妃位尚未四角齐全,娘娘日后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赵惜柔怦然心动。
没有再比此时更美妙的感觉了。她因为激动睫毛开始微微颤抖,赵如意细心,发现她的耳根也因此红了起来。
良久,赵惜柔璀然一笑,抚掌对赵国公夫人道:“母亲真是慧眼,给我找来这样一个妹妹。”
赵国公夫人用柔情似水的目光回应女儿,这样的母慈子孝,只可惜她始终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赵如意心中一酸,站起来,先对赵婕妤行了大礼,又对嫡母福了福:
“娘娘,夫人,若是无事我便先回了。”
赵惜柔很惊讶于赵如意这就要走,还是赵国公夫人看得透,她淡淡对赵如意点点头,却说:
“你祖母如今身子不好,你做小辈的应当多去瞧瞧她。”
“是。”
赵惜柔不知道母亲和她打什么哑谜,但此番回府,她心愿已了。她一贯是信奉母亲的,见母亲没拦着赵如意,于是也就随她去了。
外头日光稀薄。
红玉见赵如意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她虽说为人不大机灵,但也并不笨,觑她神色,又琢磨着赵如意在里面呆着的时间,心里揣踱或许她得了贵人青眼。有了这一层揣测,再加上从前种种,红玉因此又对赵如意恭敬三分。
唯正主仍然是一副淡然容色,她见了红玉,先体贴地问她一句冷不冷,之后得到一句官方且刻板的回答,于是又吩咐说去看一看老夫人。
与其说看老夫人,不如说去看一看张姨娘。想着府中人说话九曲十八弯的模样,赵如意不自觉勾了唇角。
日光稀薄,但在日头下走的久了还是会感觉到些微暖意,她虽长于乡野,但自幼许多事亲力亲为,身体反而不差。在外头略走一走,精神更足,反倒是赵惜柔在一股子暖香中精神不足。因她身份不比从前,赵国公夫人虽为其母,如今却轻易不做她的主。
因为屋里只有母亲,赵惜柔罕见的露出一种倦怠又放松的神色来,拿手腕撑着太阳穴,纤纤玉指因此自然的弯曲成好看的弧度,她眼底有一颗极漂亮的眼泪痣,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人心折。
赵惜柔是那种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她先叹口气,又波光粼粼地看着她母亲,幽幽说:
“娘与父亲,到底是如何想的?”
或许赵国公夫人也未曾料到赵如意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她右手摩挲着一串浑圆的东珠手串,状似无意般说道:
“你如果喜欢就带她入宫去,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赵惜柔眼中含了柔软。
“我知娘一心为我,可我总要考虑父亲的意思。”
女儿就是这点不好,总想事事周全,反而容易因小失大。赵国公夫人自心里叹一句。
“娘娘觉得如意如何?”
赵惜柔深知母亲的风格,只是她委婉惯了,便没有立即就回答。反而是捡了一块栗子酥入口,皇上似乎喜欢纤瘦美人,赵惜柔自打做了皇家妇,已是许久未曾吃过点心了。如今回了家,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赵惜柔到底不是没有决断的人,若没有决断,恐怕也不能体体面面地活到现在。她眼睛先一眨,眸光再一沉。似是下定决心般,音调都提高了一寸。
“是个有主意的,比阿崔更好。”
赵国公夫人的手,不自觉就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