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眠这才像惊醒一样睁开眼睛,看见太后,意识逐渐回笼,她手臂支着床榻想要起身,奈何没力气,又趴了下去。
见她这副模样,太后按住她的手,慈爱道:“不必行礼了,哀家只是过来看看你。”
贺眠眠咬唇望着满殿的人,低声道:“那她们……”
“方才侍女看见一个人影闪身进了你的寝殿,”太后四处打量了一番,皱眉道,“难道是花了眼?”
那个侍女听见这话,连忙走过来,焦急道:“太后娘娘,奴婢真的看见了,那人穿着天青色衣裳,身形矫健,奴婢觉得像是采花……”
瞥见太后的神色,侍女连忙噤声。
采花贼萧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闷死,他开始轻轻在她手心上写字。
“眠眠,真的没什么人进来?”太后忽然出声。
贺眠眠手一紧,茫然地摇摇头:“眠眠一向浅眠,若是有动静会醒的……不过今日有些累,可能没听见。”
话音刚落,寒星匆匆赶来,扑通一声跪下:“奴婢罪该万死!今日本该奴婢值夜,奴婢却没好好守着,是奴婢的错,任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微微眯起眼睛。
贺眠眠抿了下唇,忍不住道:“母后,不是寒星的错,眠眠想着今日她过于劳累,便让她回去歇着了……”
“行了,”太后摆摆手,见几个侍女也没找到什么,便道,“天色也晚了,你接着睡吧,哀家派些侍卫守着这里,你不要怕。”
贺眠眠皱眉想要拒绝,藏在被窝里的手却被轻轻摇了摇,她便笑道:“是,多谢母后。”
太后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方才你为什么要皱眉?”
贺眠眠一愣,转念便反应过来,道:“眠眠一向睡得浅,怕侍卫太吵,眠眠睡不好。但是既然是母后派来的侍卫,眠眠的担心肯定是多余的。”
她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太后也忍不住笑,没再多说什么,一行人很快走了。
贺眠眠松了一口气,一把掀开被子,抓紧时间道:“你快走,一会儿侍卫就要过来了!”
萧越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声:“眠眠,你不怪朕吗?”
若不是他一直赖着不走,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
贺眠眠看了他一会儿,扯住衣袖,认真地帮他擦汗,他的脸一直蒙在被子里,是以有些红,额头上也汗津津的。
“不怪你,”她轻轻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若是再不走,真的要被发现了。”
萧越撑在她身侧,探身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这是朕第一次躲在你身后,以后不会了,”他握住她的手,“朕会尽快找到与你长得相似的人,以后朕会和你一同走在阳光下。”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贺眠眠下了地,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不多时,侍卫们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守在微荫苑周围,围的像个铁桶。
静静听了一会儿也没发觉有什么动静,贺眠眠松了口气,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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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太后一行人出了微荫苑,慢慢走着。
微荫苑与太后居住的清风苑不算近,虽然有些累,但是山庄凉爽,是以像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走着。
只是走着走着,太后忽然顿下脚步。
侍女自然也不动了,关切问道:“娘娘,是走累了吗?奴婢将轿辇……”
“皇帝今日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太后忽然开口,烛火忽明忽暗中,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侍女们对视一眼,很快回答:“回娘娘,是天青色。”
天青色啊……太后看向那个一眼就看到那个潜入眠眠室内的侍女,静静问道:“哀家再问你一次,真的看清了吗?”
那侍女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道:“奴婢绝没看错!”
太后默了默,脚下转了个弯,径直往萧越居住的正明苑去了。
到了正明苑,里面还亮着灯,太后问一直站在此处的王公公道:“皇帝在做什么?”
“回禀太后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
他是皇帝,自然不能放着朝政不管,是以这几日虽不用上朝,但折子依然会有人运送过来,萧越批阅之后再送回去,很是费一番工夫。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王公公便凑近门窗,小心翼翼道:“皇上,太后娘娘过来了。”
里面便传出萧越略有些慵懒的声音:“请进来。”
王公公毕恭毕敬地打开屋门,太后抬脚进去,目光在萧越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他似乎刚沐浴过,仅着里衣,外面披着件玄色衣袍,头发也松散着,水汽升腾,整个人都透着沐浴后的神清气爽之感。
“母后怎么盯了儿子这么久?”萧越抬头,疑惑发问。
太后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眠眠脸上藏不住事,今晚的神情也很正常。
皇上方才在沐浴,这么短的工夫不可能从微荫苑来到正明苑,还能沐浴这么久。
转念她便露出个笑:“哀家瞧着,你似乎瘦了些,便想着明日让人炖个滋补的药膳。”
萧越客气道:“劳烦母后了。”
他继续埋头批阅奏折,想到什么又道:“母后,朕想将陈若白调到姑苏做知州,您意下如何?”
太后微微一惊,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泛起波澜。
陈若白刚与眠眠见过面便被调走,上次也是,林廷还未见到眠眠便被萧越叫到含元殿,一次是凑巧,两次呢?
而且姑苏这个地方……不是眠眠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如今的姑苏知州资历够了,勤政爱民,深得民心,朕便想着将他调到京城,知州的职位便空下来了。朕想着让陈若白顶上,他是个可用之才,”萧越淡声解释,“况且将陈若白调的远远的,也是朕为您考虑……母后,那些十几年前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了,儿子不想让您活在仇恨中。”
一口气说了许多,萧越低头啜了口茶,也没了批阅奏折的心思,等太后开口。
太后怔然,慢慢垂眸。
陈若白与他的大姑母,也就是先帝的元后大陈氏是有几分像的,每次看见陈若白,她便会想起大陈氏。
先帝真是爱惨了那个蛇蝎美人大陈氏,在大陈氏死后也不让她这个太子之母坐上后位,反而封了她的妹妹小陈氏为后。
太后慢慢松了紧紧握着的拳头,望向萧越。
但是那又如何,最后做上皇位的,依然是她的儿子。
哪怕她为此做过许多牺牲,甚至……她心爱的永乐也做了宫斗的牺牲品。
心疼与愧疚在心底翻涌着,太后轻轻抚着心口,面上确是一片淡然,她浅笑着开口:“这是朝堂的事,你定下便好,哀家一介妇人,不懂什么朝政。”
至于他说的后半句话,她一个字不愿多提。
萧越淡淡颔首,心中却明白这早已成为太后心口的刺,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的。
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也不在于此,而是让陈若白在姑苏尽快找到与眠眠相似的姑娘,代替眠眠成为长公主。
太后强撑着走出正明苑,大门关上,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倚靠着一旁的侍女才得以缓过气。
“太后,您怎么了?”侍女忧心忡忡。
“没什么,有些累罢了,”太后慢慢站起身,短暂的脆弱无损她的威严,“回去吧。”
接下来几日,太后没有出门,而是在室内念经诵佛,为了谁,自然不言而喻。
贺眠眠照常三餐陪着太后,太后见了她便忍不住提起永乐,贺眠眠不敢接话,但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永乐公主的事情。
她也在太后的描述中了解了永乐的死因。
那时太后还只是个嫔位,与皇后大陈氏起了争执,大陈氏最得先帝宠爱,是以在后宫中张扬跋扈,空有皇后之名,并无皇后之德。争执之后她去找先帝诉苦,先帝知道她的性子,又因为前朝的事情闹心,不想哄她,便训斥了几句。
大陈氏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晚上便派人一把火烧了太后的寝殿,刚巧太后并不在,反而烧死了年近五岁的永乐。
先帝子嗣本就不多,是以震怒,大陈氏还叫嚣着自己没错,便丢了后位,在冷宫凄冷死去。
继后不是太后,而是大陈氏的妹妹小陈氏,先帝心怀愧疚,给了太后妃位,甚是宠她,再后来,她便怀上了萧越,得以做了太后。
太后的叙述都是断断续续的,贺眠眠将这件事里里外外地推出来,不禁一阵唏嘘。
稚子何辜,五岁的永乐为何要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服侍太后睡下,贺眠眠去了正明苑。
与哥哥贺骁说了会儿话,她便推开门去找萧越。
萧越自然在等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见她还慢慢地迈着步,像是害羞,他便挑了下眉,一把将她捞过来,让她坐在腿上。
贺眠眠一阵脸红,埋在他怀中不说话。
萧越有些心痒,正要凑上去亲吻,她却眼疾手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他们中间,他便亲到了一块布。
他不禁黑了脸,但是等看清那个东西是什么,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
“什么时候绣的?”萧越将玄色香囊攥在手中,望着上头的粉色并蒂莲,荷叶舒展,花瓣俏丽,不难看出她绣的时候心情不错。
再细看,香囊的右下角还藏着两个小小的字——越眠。
“这几日空闲的时候绣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前两日就绣好了,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过来。”
萧越就笑,轻轻啄了下她的唇,又拉着她起身,目光灼灼道:“你帮朕系上。”
他不由分说地将香囊塞到她手里。
那个位置……贺眠眠沉默以对,又将香囊丢给他,娇娇道:“我不要!”
不仅敢拒绝他,还敢自称“我”了,萧越气的牙痒痒,又忍不住笑起来,也没再为难她,珍而重之地将香囊佩好。
正想问他好不好看,转头便看见贺眠眠脸颊红红,却已经无比熟稔地去吃他的糕点了。
她轻轻咬着白色的糯米糕,见他直勾勾地盯着,便将手中的糕点递给他:“你要不要吃?”
阳光从绿荫中倾泻而下,空中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她的周身笼着浅淡的光晕,像清冷的神女,可她偏偏笑着,见他不理他,稍稍歪了下头,又变成娇憨可亲的小仙子。
他当然要吃,只不过,吃的是她。
萧越快步上前,吻上她的唇。
糯米糕掉在地上,与初次亲吻时被扫落的棋子一样,无人在意。
彼此间的悸动却一如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