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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院子,肖南回便松开了手,可莫春花却似着了魔似地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已经到了后门,莫春花依旧两眼放光,像是连干了三坛云叶鲜。
“我方才那一下子表现如何?”
肖南回顿了顿,一五一十道:“你还不如不开口。”
莫春花有些不甘心,气哼哼道:“你们赤州话怎么说来着?你这叫......过河拆桥!若不是你主动招惹那烜远王府的人,我也犯不着出马。我倒是觉得自己还有点这方面的天赋,这斗来斗去倒也有些乐子。改天你再来一趟试试......”
试你个头。
肖南回觉得自己鸡同鸭讲,摆摆手溜出门去,临走前再三叮嘱。
“今日的事,怕是要落下话柄。我不便来得勤了,你务必小心些......”
莫春花最听不进这些唠叨,已经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盯着那颜府后门上的铜钉看了一会,肖南回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
以往拜访颜家,她都是光明正大地来、光明正大地走,从没从后门走过。如今迈出那道门槛踏上后门正对的那条街巷,她突然发现这处地方有些眼熟。
犹豫了片刻,她挪动脚步向着巷口走去。
也就数十步远的样子,她便看见了那棵树。
这是一颗老茶梅,已经数不清栽下有多少年头了。粗壮的主干上盘龙错节地挂着些伤疤、今年的新绿却已经顶出树梢,在寒风中露出一点芽尖。
再有月余,便是她的生辰了。
她的生辰其实并不是她出生的日子,而是她初来阙城的那一日。
彼时她比阙城城门前那饱经风霜的石墩高不了多少,小小的一个人,却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整个身体裹在厚厚的布巾里,只露出两只有些怯懦的眼睛。
她被从马上抱下来,牢牢牵着那少年的手,听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讲起这座城的故事,跟着他穿过如流水般的车马行人、穿过繁华喧闹的坊间铺子、穿过在那一刻凝结的时空。
其实那时她还不会讲赤州话,当然也听不太懂他讲的事,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便觉得安心。
少年拉着她在长而宽的街道尽头停住了。那里有一处随意堆砌的花坛,花坛中央有一棵开满金黄色花朵的大树,一些小贩围在那树下做着糖糕生意,偶尔有一两抹金色飘落树梢便掉在那糖糕上,金灿灿的一点,很是好看。
她盯着那些糖糕瞧,少年却仰头望着那棵树,突然转身对她笑了笑。
“不如,就将今日定做你的生辰好了。”
她笑着点点头。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笑着点头。
少年利落跳起,起落间手中已多了样东西。然后,他将那繁茂的茶梅树上摘下的金色,别在了她的耳后。
她呆呆立着,一动也不敢动,半晌才闻到一点甜蜜清新的味道。
是花香。
而长在干涸沙土地上的她,在那之前从未闻过花的味道。
“这是金茶梅,只有这个时节才能看到。”
这一回,她茫然看着他,似乎被鼻间那股奇特却引人向往的味道迷昏了头。
少年笑了,随后俯下身,伸出手轻轻在她耳畔点了点。
“金茶梅。”
“金茶梅......”
她喃喃重复着那个词。
这是她继“吃饭”和“睡觉”后,学会的第一个词。
从那日以后,每年到了金茶梅快要开放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
她的生辰要吃辣子面,要同肖准去永业寺赏花,要回到府上喝酒赏月。
但她从来不知肖准的生辰。
自从肖家出事之后,肖准便从不提起自己的生辰,也不许杜鹃和陈叔提起或庆祝。肖南回只隐约知道那日子是在秋天。
每当到了秋叶飘落的时候,她便会见到肖准立在院子中,抬头望着那些快要变得光秃秃的树枝。
她至今仍能偶尔记起肖准孤身站在落叶满园的庭院中间、直到最后一片秋叶辞别枝头的样子。
从家门血洗的那一天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久岁深的流逝对他来说或许只是一种折磨。
可对于肖南回来说,自她离开岭西、来到肖府的那一天起,她的每一个生辰都是对新生的感恩和期盼。
就像春与秋的相隔甚远。
她苦恼于这种不同,却自始至终也无法改变什么。
肖南回望了望身后颜府的方向,突然有些羡慕莫春花的烦恼。那种烦恼是留在当下的,而她的烦恼却已延续了十几个春秋冬夏。
在那无数个关于生辰的遥远记忆中、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淌中,那一朵朵春末绽放的花朵原来都曾带着点点忧愁。
而春花的烦恼,秋叶是不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后娘不给力,平川弟输在了起跑线。
第121章 未启之书
三月的阙城烟雨迷蒙。
带着水汽的云彩从南方国境飘来,一路在赤州上下挤出片片雨水。
河道将饱满的活水送至平原深处,大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吐纳呼吸。枯枝顶出新芽,在屋瓦坊间生长,绽出一团团鹅黄新绿。阙城也因此变了颜色。
杜鹃将沉了一冬的酱菜酒酿搬入后院,又忙着将装布料的箱子封好油布,以免受了潮气。
吉祥的屁股掉了一块毛,肖南回以为是天气原因得了癣。路过的伯劳却不打自招地声称那是换季脱毛所致。
肖南回心知其中有鬼,便蹲了几夜马厩,果然发现对方偷偷骑着吉祥出门。
吉祥屁股上的毛是被薅下来的。它脾气差,只有被揪住屁股毛的时候才会老实一些。
肖南回对此火冒三丈,她不明白为何伯劳放着花虬不骑,非要去欺负吉祥。
伯劳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随便找了些不入流的借口来搪塞。
然而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出现过,上一次谢黎代表安道院来阙城面圣的时候,伯劳也是如是这般躁动。吉祥的脚程比花虬快上许多,即便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也足以在几天之内将她逃跑的路线勘测周全。
是以肖南回推测,许是谢黎又要来了。可安道院若有这么大的动静,丁未翔那厮似乎不该全无反应。
肖南回心中多了些疑问,但到底觉得安道院的事应当同自己也没太大关系,最终便作罢了。
她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需要操心。
这日帮杜鹃清理完院子里积了一冬的叶子,她便独自去了望尘楼。
姚易的小偏院如今又开始堆满了花束。如今时令的鲜花是新桃、水仙和结香,花香浓烈、弄得她喷嚏连连。
望尘楼的头号掌柜十年如一日地趴在案子后面扒拉着算盘,仿佛这屋子里再没有第二个人。
他的正前方立着一只恨不能有半人高的罐子,罐口封着新泥,扎着一张粉红色的胭脂纸。
肖南回轻咳一声,从罐子后探出半个脑袋来。
“这是杜鹃去年秋天新酿的橘子蜜,拿来给你尝尝。”
杜鹃最是瞧不上姚易这奸商,那蜜当然不可能是本尊亲自送的。
肖南回摸了摸鼻子,暗自祈祷杜鹃不要察觉她那十几坛子蜜凭空少了一坛。
姚易依旧不语,低头在账簿上奋笔疾书。
他忙碌的时候脸色便是如此冷淡,和平日里对着金主们那副笑脸相迎的样子简直南辕北辙。
然而今日,瞧着确实是比往日还要刻薄无情些。
吱呀。
门开,伍小六拎着个小铜壶走了进来。
月余未见,他比先前还胖了不少,那双贼乎乎的小眼睛如今愈发地像姚易了,就只眉宇间的那种刻薄不屑还差了些。
似乎是隔了阵子不见,伍小六见了肖南回显得有些扭捏,捏着铜壶的胖手因为紧张而凹出几个肉坑来。
“伍小六。”肖南回唤那胖子的名字,“你怎地不敢抬头看我?”
伍小六耷拉着胖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哪有,你看错了。”
肖南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皱起眉头。
“为何是清水?”
伍小六突然拎起壶便夺门而逃,一直沉默的姚易终于从案子后面抬起头来,一双小眼透出凶光。
“你送来的人半月吃掉我五十两银子,你这个前主子还有脸来问为何,有口热水喝就不错了,还想怎样?”
伍小六有点“命中克主”,这一点肖南回在岩西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她没想过他还有可能是个“赔钱货”。
讪笑两声,这回换肖南回臊眉耷眼起来。她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那杯子小口啜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嘀咕着。
“我下月要去趟雨安,据说那里特产子母蕈,过阵子正是肥美的时候,我多带些回来......”
姚易突然开口打断道:“你去雨安做什么?”
肖南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还不知道春猎的事,顿时后悔自己嘴快,下意识便想粉饰太平。
“春猎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姚易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是已经十余年没开过春猎了,怎么今年突然想起来了?而且你如今又无官职在身,为何要一同前去?”
“我又不是皇帝,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