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氏方长长舒了一口气,与星檀福了一福,“嘉柔替夫君,给娘娘赔个不是了。他入朝为官得迟,未曾见过娘娘。”
“不必客气了。不知者无罪。”
“可,也不必称我作娘娘了。”
小林氏面上一怔,似明白了什么,方忙改了口,“顾姑娘。”
星檀笑着,却见小林氏面颊丰腴,面色亦是红润,看来一路颠簸,却也有人疼爱。
星檀只扶起她的袖口,跟去了前头几人的身后,又问起小林氏来,“林夫人身子可还好么?听阿兄说,林阁老如今担着重任呢,可还顾全得过来?”
“母亲身子还好。只是父亲公务繁忙,母亲便总忧心他的身子。”
小林氏开了口,便就停不下来。林家家常里短,都与星檀说道了一遍。星檀静静听着,却知道林家与国公府上常有走动,能听得她提及几声信国公,方知道自己的阿爹该也还好的。
不知不觉,阿兄已带着众人行来了北城楼上。迎着北风,牛羊低伏于青草之间,不远处天山延绵,是天赐与大周的城墙。
方还跟着前头的江蒙恩,却匆匆凑近了,与星檀送上件披风来,“姑娘身子弱,遮遮风吧。”
星檀接了下来,由得丘禾与她披着。方听小林氏问起,“姑娘看来是不打算随陛下回京城的?”
“嗯,暂且不回去了。”望着远处的天山,她只觉心境广阔。能作顾星檀,自然不做什么温惠皇后。
小林氏叹息了声儿,“本还以为,姑娘能回去看看陆家老夫人的。”
“祖母?”星檀回眸看向小林氏,“她不是还在江南么?”
“今年开春,陛下便命人去江南,将老人家接过来了。老人家信国公府上住着,闲着无事了,还总让人来叫母亲过去打马吊。”
小林氏笑了笑,“您家老太太马吊可厉害,母亲被打怕了几回,可老太太辈分儿高,却又不敢不去。”
星檀却问起,“他接祖母去京城做什么?”
小林氏为难起来:“圣上的意思,哪儿有人知道。”
星檀看向不远处那抹背影。却见他负手在城墙一角,也正望着远处的天山,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方缓缓朝她看了过来。
第87章 春芽(24) 唯一
除了北望天山, 从城墙上往南,还能见西凉全景。陆清煦自与周朔一一介绍西凉大小风景去处,又说道起来各族美味的馆子。提起今年春天月华楼新上的姜奶茶, 周朔却往身后望了望小林氏。
“夫人指定了要喝北疆的茶奶, 一会儿,可否有劳世子爷指指路?”
陆清煦却也看出几分,周朔出身不算高门, 拜入林家门下却算是高攀, 此下看来,待林家那位小小姐, 却是上了心的。
“何必客气, 一会儿从城楼上下去,陆某与周大人引路。”
“诶。多谢。”
从北城楼上下来, 星檀见阿兄面上温煦的笑意,自然是心情不错的。三年任上操劳,终得缓息,到底多有些许轻松之意。
周朔却凑来小林氏身边, 只与星檀微微合礼,方与小林氏道,“世子爷说街上有家姜茶奶不错, 我们现在去尝尝。”
小林氏起了兴,看了看星檀, “我来请客。”
阿兄说好的,定是月华楼。星檀只当是陪着客人,又能蹭吃喝,“那可要沾周夫人的光了。”
只远远见阿兄正也与皇帝一拜,似说着同样的事儿。皇帝远远往这边扫了一眼, 方与阿兄颔首,该是应下了。
午后的月华楼,热闹十分。可见得是太守大人亲自带着客人来,掌柜忙亲来迎着客上了二楼。这儿人数不多,只零散几桌。
临街靠窗的桌子,与上回星檀来时,竟是同一处。
小林氏被周朔扶去了对面同坐,而星檀身旁的位置又落了空,星檀唯有拉着阿兄先一步坐来自己身旁。皇帝落了单,面上却是无奈一笑,只端着将将送来的热姜茶,滚了一口落肚。
这姜茶奶奶味儿十足,小林氏啧啧称奇,道是京都城定喝不到这么好的。陆清煦方也悠哉解释,“每日从天山牧场送来的鲜奶,自是十足的奶味儿。”
谈笑之间,楼下大街起了人声。从小窗看下去,原是对面胡人酒楼,在外街起了高台,有胡姬正跳起来胡旋舞,留得几位围观的路人,也被拉着上了台。那舞步简单,众人起舞,其乐融融。
小林氏还是头回见得这般北疆盛景,方笑着与陆清煦和星檀请了回,“我与夫君下去看看热闹。表姑娘可要一起?”
“不必了。”初来西凉,星檀便被清茴拉过去一回,热闹早就凑过了。“你们去吧。”
小林氏未客气,笑着与他们福了一福,方拉着周朔下了楼去。桌上剩下三人,气氛不冷不热。星檀自也起了身,往窗边凑了凑,往楼下那处高台上观望着。
人群往来,已然有些熙熙攘攘。马蹄琴声婉转活泼,悠悠传来楼上。
星檀身侧的位置原还空着,却忽的多了一抹影子。不必回眸看,她也依着那熟悉的果木香气,知道是谁靠近过来。再去看桌旁的时候,阿兄却已不在了,她看了看身侧的人,方问起阿兄呢。
“世子说,楼下小巷里有间桂花糕铺子,去与你买些来。”
他眼中如有星辰,盈盈随着阳光流转。星檀方忙看向楼下的方向,“大人怎不也下楼去看看那胡旋舞?”
“左右不过三日了,姑娘不必急着躲我。日后便就见不到了。”他温声答话,却听得出来几分凉意。
“倒不如不见。”她冷冷答话。
听他喉间一哽,她方趁势问起祖母的事来,“大人口口声声说不会逼我,且让我留在这西凉城里。又将我祖母从江南接去京城,是想做什么?”
只方才听小林氏一说,她思来想去便觉不对。以皇帝的性子,虽不曾威逼过她什么,利诱交换倒是不少。
“她老人家年岁大了,经不得作您的棋子。还得请您高抬贵手,放过祖母,也放过我。”
“……我如何当你祖母作棋子了?”他眉心闪过一抹川字,话中难得起了急。
“那劳烦大人将祖母送回去江南,让她安享晚年,莫打她什么主意了。”
“……”他压着心口急气道来,“去年隆冬,老人家重病了回,是哮喘的毛病。我自想着人远在江南照料不便,今年开春方让人将她接回来京城,也好让太医院调理。并非你所想的。”
祖母隆冬的时候病了,怎阿兄未与她说过?祖母那哮喘的老毛病,最怕过冬,去年冬天,也确是冷得很的。
“那…那她如今身子怎样了?”
“开春回暖,经得太医院调理,已好些了。冬病夏医,这几个月还得用着药汤。”
星檀终松了口气,方想起有些误会了他的意图。虽说陆家祖母与皇家已没什么关系,不该归他管着,她本还想争辩两句。可一想祖母身子不好,有得太医院照料着,终归让人放心些。
“有劳了大人。”她草草福了一福,却也不想再多作纠缠。“我下去看看嘉柔他们。”
凌烨只见她匆匆走开,到底一刻也不愿多呆。他在这西凉城里,仅余下三日的时光,于她面前,许也多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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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难得有雨,夜里一场小雨,却下得淅淅沥沥。
林氏的小院儿里,却多有几分热闹。偏堂里敞着窗,燃着一炉好香。凑齐来小林氏、清茴和星檀,围着方桌,摆着长城。
规矩是京都城的玩儿法,聊的也是京都城的旧事儿。只提及老太太,星檀方与小林氏打听了打听。
“祖母来京城的时候,可是将将病愈?”
小林氏并未多想,“好似是有的。听母亲说,今年江南冷得很,老太太哮喘的旧症发了。国公府上还请了太医院,天天候着请脉。”
林氏听闻自也跟着问了句,“老夫人如今可好些?”
“好了好了。”小林氏笑着,“太医院来,也只是调理。天气一暖和,老太太便生龙活虎的了。马吊打得可顺溜了。”
星檀这才想起,皇帝待她不暖,却是从未欺瞒过她的。
“那便好。”林氏和声笑着,方打了只八万来星檀手边。
星檀方就等着这张牌,此下正好吃下了。却听得林氏提起来,“阿檀若能回去看看,祖母见得也该高兴高兴。”
星檀手中的牌顿了一顿,半晌儿方落回了桌上。
小雨一直下到了亥时,仍未有停歇的意思。丘禾早往院子里回去取伞了,却迟迟不见回来。马吊打完,星檀方与清茴出来了小院儿。
风中夹杂着水汽,多有些寒。门口停着的两盏灯笼,却带着几丝暖意。
见皇帝一身薄衣,撑伞立在门前,似是在等人。星檀脚下顿了一顿,不肯上前了。只江蒙恩凑来劝了劝,“陛下等着姑娘多时了,姑娘。”
清茴听得,自跟去了江蒙恩的伞下,“太晚了,姑娘留我在她小院儿住,有劳江公公替我引路一回,可好?”
江蒙恩心领神会,“诶。那奴才便先送沈夫人出门乘车。”
二人走去了前头,皇帝方持伞走近了。“只一小段路,此行当是道别。顾姑娘可否给我几分薄面?”
星檀方听得嫂嫂说了,皇帝启程之日,定在了三日之后。这方算是许了人家几分面子,走去了伞下。
凌烨难得见她顺从,却也知是因得那句道别,方得来的的三分薄面。“方是赢了,还是输了?”
“打得不大,赢了少许。不过是妯娌玩乐罢了。”
她话语平和,只想着相离两别,还是不留怨恨的好。许这回他一走,忘了便就真是忘了。各有各的日子,也各有各的好。
凌烨却也笑了笑,“那便好。”
他只侧眸看了看旁边的人,手中的灯笼不自觉往她那边靠了靠。那青丝柔软,扬着几丝在风里,养心殿那段时日,他总爱揉着那里入睡,而如今他已许久未曾触过了。
那双眉眼空空落在脚下,睫羽如扇,眉如远山。那鼻尖挺秀,他记得那味道,纯粹如冰晶。他叹了声气,那对笑靥是看不到了。许以后都看不到了。
“陛下在看什么?”她忽的问起,他只好将目光挪开。
“没什么。”
“朕只是想,若那时朕早一步到了桂月庵,在大火之日将你救了回来…”他会发了疯地护着她。
可话却被她打断了,“已经没有如果了陛下。桂月庵不过是个契机,从一开始,宣王钟情的便不是陆星檀。不是么?”
“不是。”他接得很快,却来不及解释。
“您的温惠皇后,也早就大葬入了皇陵。不是么?”
“……”不是。
“祖母她…她身子不好。劳烦陛下让太医院诊治了。待阿兄回去,陆家自会尽孝的。陛下不必再多忧心。”
他话中顿了一顿,方收敛来几分情志:“温惠皇后大葬,也是朕唯一的皇后。温惠皇后的祖母,自然也是朕的祖母。朕会替她好生照顾老人家终老。”
星檀脚下的步子忽放慢了些。听得出来皇帝是不肯再纳继皇后的意思,可那又怎样,朝臣们不会许的。只是替她照料祖母,确多有心了。
“那,我替温惠皇后谢过陛下。”
却听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留在西凉,朕也定会保你此生平安。只从今往后,好生保重自己。”他喉间有些小咳,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不知不觉,脚下已行到了小院儿门前。星檀方浅浅一福,“陛下,也好好保重自己。”
她话语中最后一丝温柔,却让他心中如绞。
重新遇见她那日,见她看到自己时眼中的冷意,他便知道,那个曾称他作夫君,想与他分享一切喜悦的阿檀,已经不在了。
若用只皇权强留她在身边,到底是无用。既是决定了要与她自由,他便早已不能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