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事告知这几人所属的主将,由主将责罚便可,但左将军问到其中一人的身份,大感吃惊,联想到四城沦陷过快疑是内奸与蛮人里应外合,所以,谨慎起见,他才跑这一趟,报给皇帝定夺。
“怀谦的儿子也在军中?”
低阶的军士,不在周谡名册里,皆由高阶的军将任命,是以,听到怀家三公子居然混进军营当个小头目,周谡也不由稍感讶异。
“召薛进,郑聃过来议事。”
二人来得极快,听闻军中有人半夜失踪,不知去向,立马做出反应,派兵前往桐城的方向搜找,唯恐军中有内鬼,与蛮人勾结。
但一听到这几个兵士中有怀谦的儿子,二人又同时沉默了。
怀谦这回为筹备军饷尽了不少的力,家底捐出不少,更是带动幽州境内的官吏富绅捐财捐物,各州县,唯他最积极,筹的物资最多。
怀谦的儿子,说他内奸应不至于,逃兵,倒有可能。
不过,逃兵,按军法,罪也不轻呐。
周谡眼眸沉沉,黑幽幽地堪比子夜,一字一字地发令:“先找,找不到,将名单发派到各州县,不管多久,只要查到人,一律按军法处置。”
大战在即,不战而逃,极为影响军中气势,若不重罚,不足以服众。
怀谦有功,他会另行赏赐,该罚的,也绝不手软。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声。
“将军,有急报,桐城那边飘来狼烟,烽火台燃了。”
紧接着,又是另一声。
“快,快请大人派兵,即刻攻城,我们撑不了多久,离城门换岗只剩不到一个时辰,赶紧的,快啊。”
帘子被大力掀起,薛进沉着脸走出来,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还不速速招来。”
城门高台上,几名穿着戎狄军服的守城兵时不时往黑黢黢的远方眺望,狼烟已经点完,每时每刻都似度日如年。
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一头体格庞大的白虎在城墙侧边跃上跃下,身形矫健,毫不费力。
怀瑾拉开帽檐,原本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此刻灰头土脸,沾着血腥味儿,狼狈中透出一抹坚毅,以及视死如归的决绝。
“再等等,若等不到,我们就只能自己动手。”
周卓将最后一个蛮子处理了,随手擦掉血渍,呸一声后,扭头问:“怎么动手?”
“擒贼先擒王,诛蛮子主将,祭奠城中冤魂。”
就算有去无回,也值了。
“少废话,干就是了。”
周卓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刃,半大的少年,面上毫无畏惧,满腔沸腾的热血,亟待宣泄。
待到二人进城后不久,另几个兵士仍在城墙上紧张眺望,忽而目所能及的最远处,一阵尘土翻滚,携裹着铺天盖地之势,急速奔腾而来。
几人拊掌大喜。
“快,拉城门!”
第84章 . 和亲 打不过,就议和
夜雪初霁, 荠麦弥望。
这一年冬,过得既漫长,又匆匆,漫长是因不知远赴战场的男儿何时才能归家, 匆匆却为那种等待中日渐焦灼的心情。
年前, 吴婶从秀水镇搬到清河县, 拿出所有积蓄在离周窈宅子不远的小巷买了房。
房子不大,带个极小的院子, 种一点菜就没地了,想养几只鸡都不行,蹦跶几下就把菜地给糟蹋了。
吴婶本人倒是很满意, 还特意请周家人过来暖房,贺乔迁之喜。
“战事一来,咱平头百姓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最先想着的有地方住有饭吃,身上穿的能御寒就可, 哪管好不好看, 绣坊生意是不好做了, 你暂时也别折腾,待到明年再看。”
吴婶过来人, 早年经历过不大不小的几场动乱, 也曾死里逃生。
男人走得早,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别地后就逐渐断了联系,吴婶孤身来到秀水镇才算安家,如今岁数大了, 不愿长途跋涉,是死是活,以后就跟这县城一起,再也不动了。
“你们周家倒是人丁兴旺,只盼记我个好,将来真有什么,帮我料理身后事,让我有个地头可以睡,莫成了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
吴婶真情实感,话落,拿手背抹了一把泪,周窈瞧着不落忍,递上帕子叫她好好擦擦。
“官衙昨日不是放了喜报,前头不是连打了两场胜仗,收回两城,将那蛮人逼退了几十里,如今士气正旺,我们要往好处想。”
“必须的,我这不是,像你们文化人说的,未什么筹谋,总之,你记得,我就放心了。”
吴婶一改惆怅,用帕子擦了脸后,又是一副乐天样,看得周窈哭笑不得。
栈道被毁,私信难以传过来,只能用官衙专用的信鸽,但传一次信,也极为费劲,游起将两封信递给她时,距离收复桐城已过了大半月,雪又下了几遭,年货采办妥了,没几日就要过新年。
两封信,一封来自周谡,一封则是立了战功又因犯了军棍被杖责的周家小弟。
这二人比周窈以为的要更快地碰上,且过程亦是一言难尽。
周小弟在信中极为愤慨,道他们夫妻二人在京中遇到贵人,升官发财了,都不知道要提携自家人,若非他自己争气,待到战事结束,怕也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小兵蛋子。
周卓过于情绪化,信中所言,似乎并未发觉周谡的真实身份,只道自己这个姐夫走了狗屎运,连军中几位将军都要称他为大人,恭恭敬敬地听他差遣,好不威风。
周小弟还夸下海口,待他立下足够的战功,也要做这样威风的大人。
周窈看完信,摇头一笑。
这样威风的大人,你还真做不得。
比起周卓的义愤填膺,周谡信里的内容显得更为实在,开头就写明,周卓攻城有功,但私下行动,有违军规,功过相抵,只罚他十军棍,已是格外开恩。
再就是略讲了自己在军营里的生活,轻描淡写,只在后面结尾处,一改狂草,极为工整地写下几字,念卿,等归。
一笔一划地,周窈都能想象得出男人坐在桌前,持笔书写的画面,略低着头,背脊却挺得笔直,经年累月地刚毅不屈,狂风暴雨也不能摧折。
谁又知,这样的他,又是经历了怎样的千锤百炼,才磨砺出来的。
种种艰辛,自不必提。
二人信中都有提到小白,无一不是夸的,都说小白在此次攻城中立下大功,周卓更是吐苦水,姐夫趁火打劫,趁着他挨棍子,用奸计把小白哄走了。
周窈十分欣慰,斥重金找李铁帮忙打造的盔甲起到了作用,为小白挡掉刀剑,攻守皆宜。
看完了信,周窈立即着手回信,提到小馒头种种趣事,不谈战争,只叮嘱二人注意御寒,肉不够吃就多喝些胡辣汤。
周窈只写了一封,给周谡,有些话,周谡以姐夫的身份教导周卓更合适。
信写完后,周窈又看了几遍,补了几句就卷折起来交给游起,由他带到特殊的地点发这种密信。
游起离开后,周父抱着小馒头过来,身后跟了个人,周窈立在窗前看过去,见是谭钰,遂将书信收妥锁进匣子里,走到门口接儿子。
小馒头如今愈发地黏周窈,只要看到她就伸着两节胖胳膊要抱,周父正好抱不动了,把娃递给女儿,回头打算把谭钰领到廊下,看看他新养的一对鸟儿。
怀三显然已经被周父忘在了脑后,这位年轻的县令大人成了周父新的忘年之交。
谭钰却并没有随周父走,而是望着周窈,显然是有话要说。 PanPan
周父见男人看着自家女儿的眼神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禁略有不满,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他看这个年轻的县太爷不像居心不良的人,但也不能保证他没看走眼。
谭钰却好似未察觉,只盯着周窈道:“娘子可有空,可否挪步一谈。”
本想一口拒了,可周窈眼角一扫,瞥到男人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疤痕,不知不觉就改了口。
“最多一盏茶的空闲。”
周窈给了周父一个莫担忧的眼神,抱着儿子将人领到待客用的暖阁,老九就在屋外的树下,隔着半敞的棱窗,留意屋内的动静。
周二妹凑过去,呼出的热气带着属于少女的甜香味,老九冷不丁一颤,小麦色的面庞浮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人更是迈开腿,默默挪到一边。
“我说---”
才起了个头,就被男人打断,“莫吵。”
男人眼神专注地盯着窗那边,仿佛真的有被少女打扰到。
周二妹一脸莫名,更有些恼。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见你穿这么少,问你冷不冷,说了几个字就吵到你这金贵的耳朵了。”
说罢,周二妹一声哼,跺脚跑远,再也不理这个不识好歹的傻大个了。
屋内,周窈抱着儿子坐在谭钰对面,问他有何事。
谭钰反倒不吭声了,只望着女人怀里的小奶娃,颇为感慨地一声叹后才道:“本是金尊玉贵的身份,却屈尊在这乡野之地,倒是可惜。”
怪的是,小娃娃仿佛能听懂,男人话音刚落,两只小胖手就并拢着拍了又拍。
周窈好笑地握着儿子握成一团的小胖手,轻语:“你懂什么呀,瞎起哄。”
软软的一句话,带着为人母的疼惜,以及打趣。
谭钰闻之,神情又是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揽着自己,温言软语,悉心叮嘱。
可惜,到如今,再也不可得,剩下的,唯有怀念。
谭钰收敛神思,方才正色道:“你可知栈道被毁,对粮草的补给影响有多大?”
闻言,周窈从儿子身上收回心神,略一思索道:“再要入潼关,只能绕路走西南,过奇山湍流,风险也会加大。”
“你一个妇人都知难,他又是如何想的。”
“我一个妇人不懂行军打仗,又怎知他如何想的。”周窈以自嘲的方式反唇相讥。
谭钰顿了下,一声笑出来:“他这一出破釜沉舟,确实能保住关内,将蛮人阻断在潼关之外,可也将自己逼入了困境,按之前的筹备,不出半个月,后方不能及时补给,军中粮草就要用尽。”
一眼不错地看着女子面上神色,谭钰转而又道:“当然,假若他们能以别的办法在关外筹得粮草,那又另说了。”
“柱国公呢?他握有几万兵马,即便绕个道,路途险阻了些,也并非办不到。”
提到高弼,谭钰哦了声,又有话说了:“他是送粮去了,只不过被困在西南,不能北渡过江。 ”
“为何不能渡?那条江是有多凶险?”
“那条江之所以叫怒江,只因激流险滩,九曲一拐,能够成功渡过去的人并不多,往往行不到一半就船毁人亡,更莫说带着辎重的大船,据闻,高弼是有先派一艘船试水,可惜半路上触礁,彻底沉没,再无音讯。”
“另一边,西北往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