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瑾瑶也有些饿了,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竹笋,慢悠悠地吃着。这位厨娘的手艺的确好,竹笋染了腊肉的香气,又有自己的清新,让人欲罢不能。
她接连夹了几块,便见到顾修延蹙眉。
莫不是有什么用膳的规矩?秦瑾瑶暗想。然而眼前人根本没说话,只是把那几碟菜都往秦瑾瑶的眼前推了推。
似乎是担心她够不到。
第39章
秦瑾瑶轻轻吐了口气,觉得这顿饭吃得紧张极了。好在,白管事不会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维持太久,时不时进来添杯茶,或者送块帕子。
等到二人吃完饭,天色刚刚擦黑。
秦瑾瑶不愿再耽搁,轻声开口道:“听染墨坊的伙计说,殿下决意不禁话本,我是特意来感谢殿下的。又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所以把亲手养的一盆茉莉送给殿下。”
“不必客气。不禁话本,只因为你说得有理。”顾修延语气低沉道。
秦瑾瑶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又唯恐自己呆久了人家不耐烦,所以笑呵呵道:“今日的晚膳用得极好。本是来谢恩的,没想到反倒占了人情。”
一顿饭而已。顾修延想道,但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口。
秦瑾瑶见他不答话,心里更加慌张,轻轻笑道:“那就不多叨扰殿下了。茉莉香气清幽,却也难养。需要泥土润而不湿,干而不燥,每隔两到三天浇一次水便可。若是殿下身边的人养不明白,可以随时去染墨坊找我。”
顾修延听她细细柔柔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又突突跳了起来。
大概是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
“对了,险些忘了大事。”秦瑾瑶忽然抬眸,水灵灵的眼眸看向顾修延。“殿下,我写话本之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会给瑾瑶带来不必要的祸端。若是殿下能允准,瑾瑶感激不尽。”
“好。”顾修延点头答应,却觉得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然而秦瑾瑶没发现,反而望着他,感激一笑。
走出门外,恰好碎玉和小桃也一起用了晚膳回来,小桃正喜滋滋地说起摄政王府的点心好吃,碎玉便叫她经常过来。
二人看见秦瑾瑶,更加喜笑颜开。
“碎玉,上回的锦缎不知你喜不喜欢,这回给你带了些话本。”秦瑾瑶笑道。
碎玉惊呼连连。“秦姑娘给我带话本了,阿弥陀佛,秦姑娘真是大好人,知道我在府里日日呆得没趣儿,就靠着看点话本取乐呢。”
“你若是喜欢,下回再多给你带些。我瞧着府里还有几个姐妹,你们可以一起看。”小桃咯咯笑道。
二人越说越高兴。
临了,白管事又亲自送秦瑾瑶出了摄政王府。
“姑娘今日来,咱们殿下可高兴极了,往日只用一碗饭,今日多用了大半碗呢。”白管事笑呵呵说道。
秦瑾瑶不知他是不是客气,因此也不好意思答,只是轻声说道:“殿下公务繁忙,白管事想必也辛苦。茉莉花有安神明目之效,管事若是瞧得上,可以从我送的那盆花上日日取几片茉莉泡茶。”
白管事没想到秦瑾瑶送茉莉还有这个心思在里头,心里不由得感念她的细心,当下也更加和缓道:“老奴侍候殿下久了,最是了解殿下的脾气。无论外头怎么传咱们殿下的可怖,可殿下实际上是个心热的人。既然殿下有缘分能结识姑娘,还望姑娘往后也不要嫌弃殿下,常来常往才好。也当是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了。”
“管事说哪里话。”秦瑾瑶有些心疼道:“有白管事在身边,也是殿下的福气。再说,我并不觉得殿下是什么孤傲冷僻的人,殿下曾在我被温子然刁难时帮我解围,又在我被临安毒害时救我性命,如今更是不禁话本,护住了我的生财之道。在我眼里,殿下实在是好人。”
白管事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原来那染墨坊是瑾瑶姑娘开的?”怪不得,怪不得殿下买了那么多春禾的书,还说不禁话本,
这么说,是了是了,春禾不正是秦吗。
再一听秦瑾瑶说殿下是好人,白管事心里更有谱了,一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恨不得亲自赶马车送秦瑾瑶出门去。
“只要姑娘肯来,便是咱们摄政王府的福气。”
“我欠殿下人情不少,自然会常常来往。”
秦瑾瑶确实喜欢摄政王府。不仅因为白管事和碎玉,更是因为每每看见顾修延,她都会莫名地安心。
到宣安侯府略坐了坐,秦瑾瑶正好把送给寄云的驻颜膏送给了她。寄云性格内向,多少也是因为她脸上生有许多斑点的缘故。恰好秦瑾瑶手里有一盒能让肌肤娇嫩白皙的驻颜膏。这膏说来也难得,是一位老医女花了数年的心思研制出来的。
这位老医女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欢读话本,因此认识了秦瑾瑶,便特意给了她一盒。据说这一盒之价,不下百金。秦瑾瑶真心希望,能对寄云有用。
如此折腾下来,等到秦瑾瑶回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然而,此时的秦府却十分喧闹。
祥儿早已守在门口,见秦瑾瑶回来,慌忙跟她叙道:“姑娘,是荣姨娘的小院闹起来了。之前一直是跟夫人闹,现下老爷回来了,也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怪不得宣安侯夫人说自己派人去秦府报信,秦府乱作一团,没人理会。
等到秦瑾瑶到了荣姨娘的小院时,才发现秦怀德也没到多久。然而这小院里的景象实在有些吓人,连带着荣姨娘,整个小院的人都在大把大把地脱发。有些丫鬟比较严重,此刻头发都已经掉光了。
何氏捂着心口,似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扯着秦怀德的袖子让他快走,说自己定会查明真相。然而荣姨娘紧紧扯着秦怀德的衣袍,哭得梨花带雨。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姨娘仍在啜泣。
“行了行了,你好歹也是府里的姨娘,总这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秦怀德这些日子对荣姨娘淡淡的,因此也没有之前有耐心。
荣姨娘拿帕子抹了眼泪,委屈巴巴道:“老爷,你要替我做主啊。这一切,都是夫人的戕害啊。荣儿,荣儿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啊。”
“胡说八道。”何氏凑到秦怀德跟前,推搡荣姨娘一把,委屈道;“老爷您瞧,荣姨娘自己身子不好,还要诬陷于我。”
白天刚刚见证了何氏手下的刁仆,此刻荣姨娘一整院的人又都没了头发跪在着,此刻的秦怀德很是怀疑何氏治家的水平。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怀德揉着自己的眉心,问道。
荣姨娘的帕子湿了一片,看上去又委屈又伤心。秦瑾瑶远远望着,也暗叹荣姨娘是个人物。
此刻,她诚惶诚恐地拽着秦怀德衣袍上小小的一角,轻声道:“先前我就发觉自己的头发掉得厉害。可我为了老爷,一向保重自身,连黑芝麻也一日不落地喝,又怎会忽然脱发。我便怀疑是有人搞鬼,可一时又查不出究竟来。”
“无奈之下,只好锁了小院的门,那院里的这些丫鬟婆子与我同时同住。我用什么,就给她们用什么,我吃什么,她们也吃什么,我做什么,也让她们照做。这不,没几日的功夫,她们也开始掉头发了。先前,几个大丫鬟还不肯说实话,直到这两日,我院里的小丫鬟年轻受不住,求我别再让她们用锦缎擦湿头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小丫鬟也不肯说。直到方才,我又拉着她一起洗头发,她带着哭腔求我,这才说出,那锦缎原来是染了药的,所以用那锦缎包裹湿发,就会让人脱发。剩下的,老爷自己问吧。”荣姨娘说完,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其实说起来,荣姨娘也是聪明人,自从她发现锦缎有问题后,便不怎么用锦缎擦头发了。反而是逼着几个丫鬟擦。也正因如此,此刻的荣姨娘看上去容貌并没有太过骇人,只是头发薄了一些。
听她说完,何氏只觉得血气阵阵往上涌。怪不得,怪不得荣姨娘忽然就关了院门,不准下人进去。原还以为是自惭形秽,没想到竟是因为她不想让丫鬟婆子给自己传消息。
何氏恨得几乎指甲要插进肉里。再瞧着自己安插在小院的人手个个顶着掉了大半的头发,恨得更加牙痒。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怀德冲着近处一点头发都不剩的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哭得都快没气了,又是难过又是害怕。
“若再不说,没的可不是头发,而是你脖子上的脑袋。”秦怀德堂堂从一品官员,吓唬一个奴才还是有气势的,小丫鬟果然使劲一抽,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地上道:“老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知道那擦头发的锦缎是夫人给的。”
“什么?”秦怀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几个呢?先说的人有赏,后说的便罪加一等。”荣姨娘转身看着几个丫鬟婆子道。
那婆子倒是忠心,叫喊着说什么不要诬陷夫人,然而其余的几个大丫鬟都快疯了,连连磕头喊道:“是夫人给咱们的锦缎。都是夫人的主意。”
尽管何氏捏着她们的卖身契,但这也阻挡不了掉头发的恨意。若是以后再也长不出来,她们自然不该恨荣姨娘,而应该恨何氏。
更何况此时此刻有老爷为她们做主。
第40章
“是眼前的夫人?”秦怀德都快被气糊涂了,拽着何氏的胳膊让她们指认。几个小丫鬟磕得头都快破了。“咱们几个不敢撒谎,是夫人说要让咱们偷偷换了荣姨娘擦头发的锦缎,夫人还给了我一个金手镯。”
“给了我一个翠玉扳指。”
“我拿到的是一对珍珠耳环。”
几个小丫鬟七嘴八舌地一说,又双手托起了自己的首饰。秦怀德凑上去细细一看,见那首饰确实在何氏的妆奁里面出现过,气得整个脸通红。
他转过身来,举起手便是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为了一个贱婢,你敢打我!”何氏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没想到秦怀德竟然上来就扇了一个耳光。
当然,要怪只能怪何氏平素的慈悲相演得太好,秦怀德从来都认为她是一位贤良淑德的贤妻。从没想到,何氏竟然会谋害妾室。
“何芝兰,你好狠的心。她不过小小妾室,在府中无依无靠,你何必对她下此毒手!”秦怀德怒火中烧,拳头握得紧紧。
方才赶到的苏姨娘一直在旁边观望动静,此刻见秦怀德打人,她赶紧跑上前去。没有护住何氏,而是抱住了秦怀德的胳膊。
“老爷,息怒。咱们秦府,不能再有恶名了。温公子好不容易帮咱们洗脱的名声,咱们可不能再闹起来了。”
“果然聪明。”秦瑾瑶听见苏姨娘劝诫秦怀德话,淡淡讽道。
秦瑾瑶没再继续听下去,转头离开了院门口。院内,秦怀德果然冷静不少,吩咐苏姨娘道:“驱了奴才们,你带着夫人,还有荣姨娘去我书房。”
回到书房里,秦怀德问了何氏足足三遍。人证物证俱在,何氏只得承认下来。
秦怀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苏姨娘下去安慰荣姨娘,而后问何氏道:“芝兰,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虽说荣姨娘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哪户人家没有三妻四妾。这么多年,咱们府里也只有两位姨娘,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何氏此刻也心灰意冷,骂道:“知足?秦怀德,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娶我,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虽然待我客气温和,可难道我看不出,你心里一直装着吴燕儿吗?你总喜欢看着外头的燕子,你喜欢水墨画,你喜欢合欢花,这些难道不都是因为吴燕儿吗?”
“你不要同死人计较。”秦怀德心痛道。
“好啊,那我们说活人的事。自从秦瑾瑶进府后,咱们的日子一天没有消停过。你眼睁睁看着她欺负月瑶,看着她在禹州的贵女圈里混得风生水起,把月瑶狠狠压下去,你这个当爹是怎么做的?你答应我父亲时是怎么说得?”
“这与瑾瑶有什么关系。就说今日赌坊的事,难道是瑾瑶的过错吗?派人跟踪她,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咱们府里的日子不消停,难道不是因为你刻意针对瑾瑶吗?”秦怀德拍着桌子喊道。
“我从来没有针对过她。是她,是她一直怀疑是我害死了倒霉的吴燕儿!”
“芝兰!”
“我没有害过吴燕儿!我只是见不得秦瑾瑶那张酷似吴燕儿的脸,我只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与别的女人恩爱。我有什么错!”
秦怀德捂住自己的脑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别人眼中,他是从一品大员,风光得意。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讨好妻子,谄媚岳父母,活得比谁多累。
他现在,甚至为灵武之乱那日自己所做的事而后悔。若是没有那日,或许自己依然能与吴燕儿在一起。瑾瑶孝顺懂事,不知比月瑶强上多少倍。
秦怀德的脑袋痛苦地埋在自己的胳膊里。
许久,何氏早已出去。秦怀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自己念叨道。
秦瑾瑶没再多管秦怀德与何氏之间的事。她知道,小小的荣姨娘不足以撼动何氏的地位。她之所以出手帮荣姨娘,只不过是为了距离真相更近一步而已。
荣姨娘果真没让她失望。
在脱发之事后的半个月,荣姨娘姿容娇艳地出现在了秦瑾瑶的小院里,不过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画轴。
“上回多亏了你的主意,要不然那群丫鬟定然不肯承认帮着何氏害我。”烛光下,荣姨娘显得愈发神采奕奕。显然这两日秦怀德一直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