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你这庶妹,关系极好?”郭颂问道。
秦瑾瑶一笑。“不瞒大人说,倒也不是,只是送妹妹到明德馆,事关我的一件大事,所以不得不办。”
“那,为了这事,你真的心甘情愿花一万两银子?”郭颂追问。这些年也有些人找他打听过这事,但一听要一万两银子,都歇了这个念头,转而去找那些皇亲。
秦瑾瑶颔首道:“摄政王殿下信任郭大人,可见郭大人是忠心义胆之人。瑾瑶也不瞒着大人,一则瑾瑶确实也想用手头的银子做些好事,二来确实不愿攀附权贵。”
“如此,倒是极好。”
“只不过,瑾瑶还有一个不请之情。”
“你说。”郭颂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里比方才多了不少尊重。
次日,郭颂把秦瑾瑶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顾修延。
“她当真如此说?”顾修延蹙眉,清俊的姿容如仙如玉。
“是。”郭颂俯身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做主,故而来求殿下赏个主意。秦姑娘说,如今我大厉的慈幼局已有不少,其实算是够用。若是再出资去捐,只怕是没什么大用。但是,我大厉如今没有那些专门收留孤寡老人的居所。所以她希望把自己的一万两都捐到禹州,先设七处收留孤寡老人之所。”
“这……”顾修延从来没想过。
“大人若是觉得此举不妥,微臣马上打发了秦姑娘。”郭颂继续道。
顾修延侧头,恰好看见白管事,便想起了那日白管事所递上来的有关秦瑾瑶身世的文函。她从小与外祖母一起长大,外祖母缺衣少穿,最可怜的时候甚至为了她去菜市口捡拾烂菜叶。
也怪不得她会想到收留孤寡老人。
白管事此刻也颔首道:“是啊,如今虽说大厉国富民强,但依然有不少无儿无女或者身患残疾的老人。这些老人大半没什么存银,又没有力气赚钱,只能颠沛流离,沿街乞讨过日子。光说咱们王府前面那条街,我就见过三四个饿死街头的老人了。”
顾修延拿笔轻轻拂了拂桌上养眼的菖蒲,随即点头道:“这的确是好事,从前没做,是咱们的疏忽。郭颂,这件事你亲自去做,既然办了,就办得漂亮些。”
“是,微臣遵命。那这居所的名字可按照秦姑娘所说的起?”
“什么?”
“秦姑娘说,想取名养济院。”
“好名字。”白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赞叹道。顾修延便不再开口。
七处养济院,很快开始动工。原本按照惯例,要在养济院的门口上写上捐款人的名字,但秦瑾瑶执意恳请郭大人保密,郭颂只好应允。
但听说顾修延不满,说不能让百姓忘恩。于是郭颂又去找秦瑾瑶商议,最后秦瑾瑶才答应在匾额后头加上染墨坊捐四个小字。
她不想让外头知道这事是自己所为,索性推给染墨坊。虽说若是官府不难查出染墨坊的主子是自己,但按照大厉的制度,即便知晓,官府也无权透露给旁人。
郭颂更是机灵,知道秦瑾瑶不愿让旁人知道这事,便亲自去与秦怀德说,是说看两个瑶聪明,所以夫子破格向摄政王求了情,这才把曼瑶要去。如此一说,秦怀德脸上有光,哪还有不肯的道理。当然,为了不给明德馆添麻烦,郭颂还叮嘱秦怀德万万不要声张。
秦怀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决意除了何氏,谁都不说。
“夫人,夫人。”宋妈妈急匆匆跑过来,一身肥肉乱颤。
“又怎么了。”何氏坐在花园里正赏着几盆秋菊。自从秦瑾瑶入府这半年来,何氏消瘦了不下十斤,如今看上去连姿容也不大艳丽富贵。
“老爷说要奴婢给您传个好消息,哎,可这也称不上什么好消息啊。”宋妈妈叹气。
“到底怎么了。”何氏催道。
“是曼瑶的事。听说明德馆的赵夫子因为瑾瑶姑娘与月瑶姑娘天资聪颖,所以破格跟摄政王大人求了情,说让咱们曼瑶索性也过去读书。”
“糊涂。她不过小小庶女!”何氏拍着身边的小几,气得心颤。
“夫人,老爷说已经答允了那头,您不能再生事了。”
“我……”何氏长长地哼了一声。“这,这都是什么事。怎么这一天天的,都要给我找麻烦。先是秦瑾瑶与那江家黄了亲事,然后又是曼瑶要入明德馆。倒不是我小气,只是那曼瑶若是进了明德馆,往后再嫁人的时候身份就如同贴了一层金,那还能由得我拿捏?苏氏原本就是个狐媚子,若是她闺女得了力,只怕会越到我头上去。”
“夫人……”宋妈妈连日劝何氏,如今也劝得累了。说实话,夫人既斗不过秦瑾瑶,也斗不过苏氏,偏偏还要强,弄得现在整日生气,身子都不大好了。
“算了吧夫人,您忍下吧。好几位大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您拦不得了。倒不如送些笔墨纸砚过去,再说些漂亮话。”
“说些漂亮话?”何氏怔住,宋妈妈赶紧凑到了她的耳边。
当晚,何氏带着笔墨纸砚到了苏媚住的小院。这小院其实还不如秦瑾瑶住的大,好在曼瑶是个精心的,在小院里种了花花草草,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总算显出勃勃生机。
如今正是赏菊的时候,苏媚正懒懒在菊花堆里选出几朵好的泡茶。何氏进院便看见窈窕美人与花相伴,面容姣好远胜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酸。
好在苏媚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肃了神色恭恭敬敬问礼。
“快起来吧,我是来跟你说大好事的。”何氏笑呵呵道。
“大好事?”苏媚下意识地觉得是何氏让秦瑾瑶吃了亏。
没想到何氏一张嘴,说的却是曼瑶的事。“是这样。瑾瑶与月瑶都进了明德馆,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心里不舒坦。于是我便苦苦求了我母亲,总算又给曼瑶要了一个缺儿。如今也好了,三个瑶都能一起去明德馆了。这不,我高兴坏了,把笔墨纸砚都给你送过来了呢。”
苏媚张着嘴,随后笑得双眼都快看不见了。“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人情。”何氏咯咯笑着。
说实话,若非秦瑾瑶事先说过要送曼瑶到明德馆,若非不知道两个瑶入明德馆是拜宣安侯夫人所赐,苏媚此刻几乎真要信了何氏的话。
然而此刻的她却明白,眼前这人是来捡人情的。想必是秦瑾瑶把事情办好,又不好露面,所以才让何氏得了个机会。
虽说服侍何氏十四年,早知她是这个德行,然而这一回一回下来,苏媚说不寒心是假的。可心里无奈,心里鄙夷,眼前还是要装作感动的样子。“夫人真是,为曼瑶这孩子费尽了心思。曼瑶,曼瑶,快来给夫人磕头。”
看着母女二人感激涕零的样子,何氏心里舒服不少。“好了好了,你就别跟我再客气了。瑾瑶的亲事虽说这回不成,但往后还是要尽快安排。到时候就该轮到月瑶和曼瑶了,咱们还有得忙呢。”
“是,一切全仰仗夫人。”苏媚拿手帕抹着眼泪说道。
“好,那你先歇着。”何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院。秦曼瑶这才拆开何氏送来的笔墨,蹙眉说道:“母亲,这比瑾瑶姐姐送来的可差远了。”
“不许胡说。”苏媚嘴上嗔怪,心里却另有一番念头。秦瑾瑶,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诉自己,何氏远远没有她可靠。这事,真是让苏媚犹豫起来。说实话,她不喜欢何氏,甚至痛恨何氏。但是真的当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可以给自己另外一条路时,她又会心生怯懦。
“对了,上回的事,母亲怎么说?”何氏走了一圈,来到月瑶的院子里,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作画的秦月瑶,一边轻轻问着身边的宋妈妈。
第46章
宋妈妈叹气。“公主极是不满,但这事的确是陈太医不小心,公主也没法子。”
“不是说还有几个人吗?那几位公子怎么不来提亲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何氏不乐意道。
“夫人,上回那个江侍卫的事闹开了,听说是因为举止不端被革了职了。那几个虽说照着公主面子,愿意与咱们攀亲。可先头有了一个因咱们家被革职的,他们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来。”
“秦瑾瑶怎么这么晦气。回回到了她这,总要给我添堵。先前搭了平儿不说,如今又搭了两个丫鬟的身契,弄得我现在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以为她会嫁出去,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真是晦气死了。”何氏拍着桌子叹道。
“夫人也不能这么想。这回的事虽说让江家丢了人,可瑾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且不说是议过一回价的,光是这连带未婚夫入狱的本事,就足够大伙说她克夫的了。”
“那倒也是。”听见这话,何氏终于笑笑。“这些事,你没事去祠堂也跟吴燕儿的灵前说说,让她知道她的好女儿如今有个什么名声。九泉之下,想必她也窝囊呢。”
“是,老奴会吩咐人做好。”
“哎,还是我们月瑶好,虽然没长那狐媚脸,但咱们月瑶乖巧懂事,谁见了不夸上几句。等到秦瑾瑶这个累赘打发完,咱们可得好好给月瑶相看人家,一定要咱们大厉最好的男儿才行。”
听见这话,月瑶握着画笔的手一顿,睡莲花蕊顿时被染上一块褐色淤泥。
“怎么了?”何氏蹙眉问。
“没……没事。”秦月瑶连连摆手。
“你可要认真些,过两日就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了。这幅睡莲图是要作为寿礼献上去的,万万不可懈怠。”
“是。”秦月瑶慌忙把画纸上的污渍想法子重新涂上颜料。“母亲,外祖母的生辰,秦瑾瑶也要去吗?”
“她若是不去,禹州之人便又会编排我。”何氏蹙眉道。
“那她能拿得出寿礼吗?娘亲,您会给她出银子吗?”秦月瑶问道。
“自然不会。到时候她若是拿不出像样的寿礼,咱们娘两便好好地质问她,就说半月前给了她两千两银子置办寿礼,怎么自己全都花光了呢。”何氏冷嘲热讽道。
宋妈妈闻言,不由得蹙眉。自从出了平儿的事和江家的事,她总觉得夫人有些狗急跳墙。公主分明嘱咐过,但凡秦瑾瑶的事都要与她商议,可如今夫人却也不甚听从了。
赶在入冬之前,临安的寿宴还没开始办的时候,七处养济院就已经建好。倒不是修缮师傅们手脚快,而是郭颂按照顾修延的意思,特意选了几处无人居住的府邸改建而成。如此一来节约了时间,二来也省些银子,把修缮费全都用在往后老人的开销上。
第一所养济院开工的时候,秦瑾瑶受郭颂之邀亲自去看了一圈。这所养济院在禹州城东尽头处,东西三十二丈,南北十四丈,正屋十三间,南屋九间,西屋七间,北屋八间,每间可住四人。算过人数之后,郭颂首先安排一些鳏寡笃疾,或者贫穷无亲之人入住。
“按照姑娘给的银子,如今只够这七所养济院的人一年所用。好在殿下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往后也会批些银子下来。”郭颂背着手,显然也为自己办了件大好事而有些激动。
秦瑾瑶看着院内的一隅小池并里面的几尾红鲤鱼,不由得也欢喜笑笑,看着郭颂道:“大人放心,一年之后,我还会再往这继续捐银子,绝不会让老人们饿着冻着。”
郭颂一怔,随即不由得叹服道:“秦姑娘高义。秦姑娘高义。”
那日之后,秦瑾瑶又从染墨坊拿了一些书来,供老人们解闷儿。而七处养济院同时开门,开始接纳一些鳏寡笃疾或者没有子女的老人。
只在第一日,七处养济院便住进了近五百人。当然,这些不光是禹州的老人,还有许多从附近州府赶来的老人。他们听说禹州有了这七处养济院之后便开始动身往禹州来。郭颂毫不犹豫地让人住下,但也没忘了挨个查访身份。
因此虽然起初有些忙乱,但并无半点错漏。而这些老人住进来之后,也没闲着。
“咱们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们说说,是因为什么?”一位姓周的老者手里捧着自己刚到的棉被衣裳,泪眼朦胧道。他本是位老秀才,虽说无儿无女但按理说也可以教些学生,赚些束脩,然而前两年有一个学生因偷盗而入狱,往后就再也没人肯找他了。
周秀才申述无门,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沿街乞讨为生。如今好不容易住进这养济院,他真是高兴极了。日日都有饭吃不说,还住得暖,有书可看。
“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咱们大厉的皇帝,还有摄政王殿下为咱们修得这好地方。咱们得日日叩谢皇恩浩荡。”一位老者向着皇宫的方向跪拜道。
周秀才摇头扶起他。“错了!错了!”
“怎么错了?”另一位老者上前问道。
周秀才领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从院里走到院门口,指着牌匾上的小字问道:“你们看,这念什么字?”
“我老眼昏花看不清。”
“我来我来。”
“念……哦……染墨坊捐!”
“对了!”周秀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是染墨坊捐的!要不是染墨坊,咱们能有这么好的地方吗?叩谢皇恩是应当的,可咱们也应该叩谢这染墨坊啊。”
“只是不知这染墨坊是谁开的。”
“是啊,要是知道是谁开的就好了,咱们好好过去谢谢人家。”
“我看见咱们正厅里除了围棋器乐,还有不少染墨坊的书呢。”
“你瞧瞧,这染墨坊不仅给咱们捐了钱,还给咱们拿了这么多得书。哎,我这张老脸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人家。”一位老人叹道,其他人纷纷应是。
周秀才点点头。“是啊,我也是怕诸位老哥都忘了本,光在这享福,忘了谢谢人家。”
“那不会。咱们大厉人都是知恩图报的人。”
“对!”
“周秀才,你法子最多,你帮咱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帮帮染墨坊。”
“没错!”“必须要谢谢染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