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人一步一步靠近,倒置的面孔,看起来反而更加阴狠。
美人说过,那人喜欢看血液喷溅得遍地都是,所以把人吊起后,总要等上一段时间,让血液汇聚头顶。
可她觉得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才刚被吊起来,不仅心跳得更为剧烈,血液也像是瞬间涌进脑中,憋得她晕晕乎乎,眼睛都觉得要胀出眼眶了。
那人忽然伸出手指,在她发烫的颈侧轻轻一探——
那双手冰凉滑腻,如毒蛇的皮肤扫过,阮秋色浑身打了个激灵。
“呵,”那人嗤笑一声,阴鸷的眼锁定了她惊恐的表情,“女人就是没用,减半了药量,心脏还这样受不住。”
阮秋色猛然放大的瞳仁倒映出那人手上拿着的一把窄刃银刀:“那我便快些,免得你死在前头,血可就流不出来了。”
说……说好的等头顶充血再动手呢!
仿若一道电光劈进混沌的脑海,阮秋色恍然大悟,原来方才他在她脑后刺的那一记,不只是让她动弹不得,还是为了催动心跳,让血液加速流出!
可是美人不知道啊!
眼下屋里漆黑一片,屋外的人怎么知道那凶手已经要动手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获了阮秋色的心脏,她呼吸一窒,滚烫的眼泪溢出了眼角,倒流着渗进了她的鬓发。
恐惧到了极点,她眼前反而浮现出方才分别时,美人难得温和的表情。
说好护她周全呢!男人……男人果然都是大骗子!
她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看着那人面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举刀至她颈边,眼看就要挥下——
耳边传来了破空之声。
一道黑影飞身掠过窗台,一脚踢向了那凶手执刀的手,那凶手措手不及,银刀落了地,他反应过来,飞快地冲出门去,与在正门蹲守的暗卫缠斗在一起。
另一道身影也越过了窗台,急急朝她走了过来。
阮秋色泪眼迷蒙地看着他一袭白衣,银面半覆,只觉得他一步一步,好像走在天上。
卫珩与时青对视一眼,后者手中飞出一道寒芒,斩断了空中的绳子,卫珩长臂一舒,一手揽住阮秋色的肩头,一手勾住她腿弯,将人横抱了起来。
阮秋色的意识有些涣散,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想努力地勾一勾嘴角,却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时青见那杀手已经被暗卫擒获,便来看阮秋色的情况。方才打斗的声响惊扰了二酉书肆的伙计们,周围的商户也有人开窗来看外面是怎么回事。
“阮画师可是受惊过度,昏厥过去了?”
时青暗暗心惊,方才王爷下令再等半刻,片刻后却又改了主意,命他立刻破窗救人。看当时屋里的情形,要真是再等上半刻,恐怕阮画师的血都流干了。
卫珩的手指在阮秋色肩头紧了一紧,她身子很轻,在怀里没多少分量,真如看上去一样单薄。但此刻这小小的身体随着心律微微震颤,他甚至感受得到她剧烈的心跳。
“备马。”
他没多说什么,抱着阮秋色从窗口跃出,几个纵身就落在了二酉书肆的后巷。暗卫牵来一匹高头骏马,他飞身落在马上,将阮秋色扶着侧坐在身前,猛地一挥马鞭,箭一般飞驰了出去。
怀里的人身体软得不可思议,在颠簸的马背上无力维持坐姿。卫珩只好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腰,把她箍在怀里。
阮秋色的脸贴在他胸前。冬日里衣料不薄,他却能感到滚烫的温度从她脸上的皮肤透过来,烫的他胸口发紧。
是中了毒。
他没想到那凶手制服受害者,让血液流得干净,是用了毒。
之前的几起案子距京城路途遥远,消息一来二去地传,早过了仵作验尸的最佳时间。当地的仵作办事马虎,大多应付了事,往往只验了腹中无毒,没人往别处去想。
方才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一点从未有过的慌来,才让时青立刻去救人。若真晚上一时半刻,她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卫珩的手臂紧了紧,感觉到怀中人的呼吸似乎放缓了许多。
***
太医院院首傅宏大人半夜被管家冲进门来叫醒,还觉得脑袋混混沌沌,一片茫然,就被人一脚踢下了床。
他坐在地上,正要发怒,突然看清了来人脸上戴着面具,周身煞气迫人——
不正是那铁面阎王?
他吓得瞌睡全无,看着卫珩将怀中少年模样的人小心地放在床上,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向来不近女色,又与他无甚来往的宁王,深更半夜抱着个瘦削少年放在他榻上,此情此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诡异。
莫说他不好男色,就算他有那个心思,如今年逾五十,跟夫人都是分房而睡,多少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傅宏站在原地心思乱转,却见卫珩凌厉的眼神破空而来:“还不快来救人?”
……
“王爷,这位……姑娘,是中了钩吻之毒。此毒会麻痹人体周身的肌肉,却能加快心跳。若不及时救治,中毒者会呼吸衰竭而死。”
看到卫珩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傅宏连忙补上一句:“所幸王爷带来的及时,我这里有太医院秘制的解毒丸药,再命人取荠苠草煎成药汁,一日服用五次,便可痊愈。”
“那你还等什么?”卫珩眼刀一横,吓得傅宏赶紧出去亲自取药,没注意到这位阴恻恻的宁王大人,紧握的拳头一松,周身的戾气也消散了几分。
***
阮秋色醒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房里。这房间古朴雅致,只是有些整肃,是中老年人偏爱的装饰风格。
她艰难地坐起身来,这才看到屋内的桌子边上,有人伏案休息。
那清雅秀致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美人王爷。
昨晚惊心动魄的记忆忽然全都涌向脑海,阮秋色瑟缩了一下,刚感觉出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神色复杂了起来。
卫珩浅眠,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便坐直了身子。他脸上有被袖子上的绣纹压出的红痕,落在阮秋色眼里,仍然是好看得要命。
卫珩眨眨眼睛,目光恢复了清明。看见昨晚还虚弱如纸的阮秋色已经能坐起身来,他刚松了口气,想要起身走近些去看她。
就看到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脾气好得任人搓圆捏扁也不怎么生气的小姑娘,此刻却是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
“所以说,王爷昨晚替我挡酒,跟我保证会护住我……”
她声音仍然有些喑哑,一字一顿地问他:“……就是为了让我赶紧回去,送到那杀人魔手上吗?”
第16章 跟你分手! “自此我与王爷恩怨两清,……
其实阮秋色没什么想不通的。
站在大理寺卿的角度,卫珩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
他劝她早点回去,是怕凶手那边生了变数,不仅会放虎归山,皇上那边也无法交待。
他没提前知会她凶手要找上门,也是对的。那凶手狡诈多疑,若她早有准备,反应便会不够自然。
他甚至特意给了她一句保证。那保证听起来太过温暖,轻而易举就让人陷入了旖旎遐思,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若昨日之事发生在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头上,恐惧折磨只会比她更甚。好歹她笃信有人来救,好歹她手里攥着一句铁面阎王的难得的温情,能让自己有片刻安心。
可无论她把这套通情达理的说辞在脑海中过了多少遍,心底里一小角上总蹲着个小姑娘,皱着眉,扁着嘴,眼里酸酸涩涩,全是委屈。
这个小姑娘昨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心想着那人说的两句话,心都跳乱了。她平生第一次去想:这人喜欢我么?我又喜欢他么?得出了两个肯定的答案,还欢喜地照镜子,打算描眉点唇,以后落在那人眼里,能再好看那么一点点。
她没什么想不通的,也没什么要问宁王的。只是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姑娘,在心里不依不饶地闹着,一定要问一问卫珩,问一问这个男人:你昨日那两句话里,就没有一点真心么?
卫珩在她目光灼灼的逼视下,艰难地开了口:“昨日……是我思虑不周,没料到那人会用钩吻之毒。”
阮秋色了然地点了点头。
她的问题里藏了私心,他的答案里却没有。
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算计好一切的宁王,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阮秋色勾起嘴角,挤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王爷让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要如何补偿于我呢?”
卫珩暗自松了口气。她方才的问题问的明明白白,他却觉得难答得很。至于补偿,他昨晚就想好了:“你若是想要本王那幅画像,也不是不行。”
阮秋色简直要气笑了。
她要那画像做什么?难不成回去挂在墙上,日日提醒她自作多情的单相思么?
说话间,傅宏带着端药的小厮进了门。他上前为阮秋色诊了脉,便舒了口气,朝着卫珩拱手道:“这位姑娘体内余毒已清,喝过这帖药回去休养一二日,便能恢复如常。”
阮秋色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往日里最怕喝的苦药在今日的心境下,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
卫珩点点头,正准备让傅宏先退下,就听见阮秋色抬高了音量:“王爷那幅画,草民不想要了。”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进卫珩眼底:“草民只愿从今以后,不办您的差,不与您打交道,最好干脆不用再看见您。自此我与王爷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就请这位大人做个见证,成吗?”
傅宏听到这话头落在自己身上,紧张地屁都不敢放一个。
卫珩眨了眨眼,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阮秋色这一番话竹筒倒豆子般干脆利落,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被冒犯的生气,而是没来由的心里一紧。
“你这是何意?”
卫珩这些天对阮秋色多少有些了解,她大大咧咧,脾气随和,遇事也很能想得开。昨日之事虽然凶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不至于如此计较。
想来想去,难道是那钩吻之毒,还能影响人的心智?
可她不是余毒已解吗?
阮秋色看着卫珩一脸茫然的样子,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她方才话说得狠,可她今日的委屈,也是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误会。
说到底卫珩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阮秋色叹了口气,决定和他明明白白的摊牌。
“昨日那凶手找上门时,我正看着一本书。那书上说,倘若有一个人,明明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却让你觉得委屈得很,那你便进入了喜欢的第二阶段。可我不想再委屈了。”
卫珩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与人对谈时,很少觉得跟不上对方的思路,此刻却结结实实地有些怔愣。
阮秋色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明明白白,结合在一起,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正犹豫着要怎么接话,就听见阮秋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喜欢这种事强求不得,我没什么资格指责王爷。您以后总要喜欢旁人的,可不要让她像我这般失望才好。”
她说完这一番话,觉得自己不但果断干脆,还很宽容大度,便起身下床,打算离开。
站起来时脚下一软,卫珩正想上前去扶,却见阮秋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旁小厮的胳膊。她不好意思地冲那人笑笑,道了声抱歉,声音温温软软。
回头面向他时,又换上了一脸不温不火的表情:“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阮秋色头也不回地走过了卫珩身旁,胳膊却被人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