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好好出来了,还是太后娘娘的得力侍女送出来的。这么看,娘娘还是中意她的。”
“她刚刚笑起来可真美,这样的美人,就是我也想亲近,太后和陛下对她另眼相看倒也不难体会。”
“我要是个男人,有这样的美人伺候我,那我肯定也要巴巴赶过来。”
“我要是太后,有这么个美人簇拥在我膝下讨巧卖乖,那我也疼她。”
她们在议论,蒋携芳只觉得吵闹。这些蠢货,还真以为自己入宫是来陪伴太后的?她们的家族将她们送进来,不就是想着在太后跟前多见天子几面,好被选入宫中成为妃嫔么?
远在荆州的赵刺史一家,想要将赵慕仪送入宫中,还要用女儿上京走亲戚不安全请天子一路庇护的借口,其实不过是为了名声上好听而已,你们这些人名正言顺入宫,却不珍惜!将来有你们的苦头吃!
蒋携芳自认看得明白,赵慕仪就是花宜姝为自己选的助力,她长成那样,已经是后宫所有女子的敌人,不但哄得天子团团转,还让太后也对她青睐有加,等选秀开始,她再把赵慕仪弄进来帮自己固宠,这后宫就被她霸了去,你们这些家世差劲的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蒋携芳觉得和这些蠢货说不明白,于是就去找了崔思玉,满京之中,唯有崔思玉有资格和她交朋友。
天上落雪,人间霜白。
红梅晃动,花宜姝坐进了轿子里。安墨还以为她要去很久,不想半个时辰她就出来了。
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看花宜姝身上好端端,松了口气,“那些贵女,尤其是那个叫蒋携芳的,她们盼着你倒霉呢,我都听见了。”
花宜姝不以为意,换做她是蒋携芳,她也会盼着花宜姝倒霉。
安墨亲眼看着太后的大宫女客客气气地送花宜姝出来,感叹道:“看来太后是真挺喜欢你的,连你放她鸽子都能原谅。”
花宜姝就笑了,“她是喜欢我,不过那是因为我能讨她欢心,这喜欢要是加了条件,也就不稀罕了。更何况喜欢有什么用呢?她今天喜欢,明天也可以不喜欢。以她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要颠倒一个小人物的乾坤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安墨不是很明白,“可要是没有条件,凭啥会喜欢呢?就像我喜欢花,是因为花好看,我喜欢猪肘子,是因为猪肘子好吃。”
花宜姝:“那倘若有一日我打了你,你会不会从此就怨恨我?会不会想着弄死我,因为我不再对你好了?”
安墨想了想,说道:“这个比喻不恰当,我现在靠着你养着,我要是弄死你我也完了。”她说着说着就笑起来搂住了花宜姝的胳膊,,“而且你肯定不会打我的。”
花宜姝嗤了一声,换了个比喻,“那要是你爹娘打了你,骂了你,气得你负气出走,那等他们身陷囹圄时你还会不会救他们?”
安墨一下顿住,见她隐约明白过来,花宜姝便接着道:“当某一日,有个人被你辜负,被你伤害,心中却依然念着你的好,依然愿意尽力救你时,这才是喜欢。”
轿子已经开始动了,花宜姝推开窗子看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缓缓道:“也许某一日,在我的算计下,太后会真心爱我,但绝不会是现在。”
就像是李瑜,一开始他也不将她放在心上,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半的功劳要归结在读心术上,假如不是读到了他的心,也许这条路会走很艰难。
一颗真心要是那么好拿,它也就不值钱了。
安墨想到父母,心情低落了一下,但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这样,那你是怎么过太后那一关的?是陛下求了情?”话毕她便摇摇头,“不对,他刚进去你就出来了,而且如果是陛下求情,太后肯定不会让大宫女送你出来。”
花宜姝赞赏道:“妹妹呀,你可真是越发聪慧了,姐姐我高兴啊!”
安墨期待地瞪着她解答,却见花宜姝眼珠一转,风情万种地瞥她一眼,落下一句“自己去想”就不再理她了。
安墨:……
花宜姝原本想了别的法子来应付太后,不过后来见李瑜醒来后那么在意那张儿戏般的圣旨,她索性把那张纸送到了太后面前。
一是为了转移太后的注意力,让她没有理由责备她请安迟到这件事,省却她一番唇舌;二是李瑜动作实在太慢了,等他慢腾腾准备好一切,那她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当上皇后啊?
这对母子,一个看似慈和宽厚,实则心机深沉;一个看似冷漠薄情,实则心软重情。
从太后对待李瑜的态度来看,她应当是不知自己儿子真面目的,看她见到圣旨时那震惊得都要将眼皮抖掉的样子就知道了。只是可惜,她看不到这对母子对峙时的情形。
花宜姝是喜欢李瑜没错,不过她可不会为了李瑜就从头到尾委曲求全去讨好太后,终归这是李瑜的娘,又不是她花宜姝的娘,太后对她有意见,索性丢给李瑜去解决,总归他们是母子,再吵也吵不出仇来。
这般想着,花宜姝便将此事仍开了,她让抬轿的宫人换了个方向,往掖庭而去。她答应过凤晴云将赖嬷嬷给捞出来。
她心想:赖嬷嬷的侄子当初犯了罪,按刑律被处了死刑,死得也不冤,这婆子为此陷害凤晴云,纯粹是自私歹毒了,不过既然凤晴云愿意不计前嫌送这婆子出宫去,我花宜姝也不介意收了凤晴云这个人情。等到人情越攒越多的时候,以凤晴云在家中的受宠,她的亲爹辅国大将军应当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吧!
这件事花宜姝还没告诉李瑜,她特意先来走一趟,不过是为了交代曹公公不必给赖婆子上刑,免得这婆子熬不过给打死了。
没想到入了掖庭,听见她的来意,曹公公立刻安排人放了赖婆子,花宜姝有些惊奇,就听曹得闲道:“夫人,赖婆子是后宫的人,后宫诸事,日后都归您管,先破个例倒也无妨。这么一件小事,倒也不必去叨扰陛下。”
花宜姝听明白了,她面上依旧从容,像是半点不惊讶,“我如今没名没分,你倒也放心。”
曹公公赶忙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陛下的性子您是了解的,这欲扬先抑古来有之,早已不新鲜,甭管别人怎么说,您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
而此时,仁寿宫内。
李瑜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圣旨,开口道:“不过是醉后失了分寸,她竟将此事闹到了母后跟前。”
太后从未想过看着冷漠寡言的儿子竟然会有那样一面,看那字迹飘逸灵动,压根不像是酒后胡乱写的,“你酒后胡闹,倒还不忘盖上私印。”
李瑜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再一次被每日花宜姝必须亲他多少次烫了眼睛,他收起这卷纸,竟没有将之烧毁的意思,而是塞进了袖袋里。
崔太后看着他这一举动,心中愈发觉得不妙,“你老实和哀家讲,你会不会立思玉为后?”
李瑜吐出两个字,“不会。”
崔太后不肯甘心,“那凤晴云呢?蒋携芳呢?你究竟中意哪个?”
李瑜摇头,“我之前说过,只会有花宜姝一个。”似乎担心崔太后无法理解,他补了一句,“我会立她为后,不要别人。”
下一刻,崔太后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你疯了!你被刘氏那个贱人教坏了!”
第133章 迟到补更淋雪,你与朕心有灵犀对不对……
宫室之内,太后拖着长长的裙摆焦虑地走来走去,“当年,当年就是刘氏那贱人让宫女撺掇你读什么《女戒》《女则》,生生将你给教歪了!”
她眉毛倒数,丰润的面颊上肌肉抖动,显见已经气得失了仪态,开始对着早已去世的刘贵妃破口大骂。
李瑜的眼珠随着她动来动去,等崔太后骂过两轮渐渐没了力气,才开口道:“我并不觉得从一而终有什么不好?莫非忠贞不二不是美德?”
崔太后骤然回身看他,她的脸容还很年轻,双眼却满是风霜,细看之下,其实李瑜眉眼间的锋锐有几分与她相似,“你是天子,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你的责任,从没有只守着一个女人的天子!普天之下谁不笑话你?”
崔太后:“从来只对女子要求忠贞,你何时见过有人要天子忠贞?哪一朝天子不是三宫六院?你以为你只要一人就会有人对你歌功颂德?他们只会笑你是个傻子,只会认定你身子有毛病!”
李瑜声音沉沉:“那就让他们觉得我有病!”
崔太后冷笑,“你如今是大了,做了皇帝了,所以就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了!跟你那个死了的父亲一模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李瑜最恨有人说他和先帝像,他冷淡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额头青筋直跳,胸中一股郁气涌上来,脱口而出,“我和他不一样!”
他这一声大吼反倒将崔太后吓了一跳,她盯着儿子发红的眼睛和不断起伏的胸膛,像是看见一座石雕忽然碎裂,里头钻出个真人来,“你……”
目光触及崔太后震惊的面色,李瑜后退半步,默默呼出一口气,他声音压抑,“阿娘,不要再提他。”
崔太后已经记不清李瑜多久没唤过她“阿娘”了,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作了生疏客气的“母后”,因为这句话,她面色缓和了一瞬,却还是冷着声音:“当年咱们能扳倒刘贵妃一党,全赖你舅舅和蒋家相助,凤家也出了力,这三家的女儿论出身最为高贵,只有她们才堪当皇后。从没见四品小官的女儿登上后位的。况且,凤庆鸣手握兵权,蒋家在文武百官中都颇有威望,你舅舅如今掌管吏部,你纳了他们的女儿,他们才会尽心为你办事。”
“朕莫非要靠着联姻才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这样的臣子朕可不敢要!”
听着他声如寒铁,字字冷硬,崔太后只觉失望透顶,“你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你这是要叫这些老臣寒了心!”
李瑜:“好好的女儿非得送入宫受苦,这样的人,原本也不配做父亲!母后,你进宫后,多少次抓着我说后悔?你都忘了。”
崔太后是曾经抓着李瑜说她后悔,后悔入宫,后悔嫁给先帝,后悔生下他……可那不过是年轻不懂事的抱怨,她早就忘了,不想李瑜如今还要提起。她眼神越发冷厉,“你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不是想扶着那个出身卑微的女人上位!”
“她不卑微!”李瑜不觉提高了声音,“花将军一生忠烈,若非当年得罪了先帝,他也不至于被贬到岳州!她出身将门,心地纯善有勇有谋,她不比任何人逊色!我看崔家、凤家、蒋家的女儿个个不如她,谁也不如她!”他猛然将塞进袖袋里的那张圣旨翻出拍在崔太后面前,“你再好好看看,这上面都是朕的心里话,朕就是希望她如此,朕就是认定了她!”
崔太后瞪大眼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你……你难道非要将我气死吗?我养你这么大,当年为了护住你如履薄冰,如今倒成了你的仇人……”
太后心口一阵绞痛,眼前微微模糊,将要落下泪来,却不想慢了一步,李瑜快她一步掉下了眼泪。
崔太后骤然怔住,睁大眼呆呆看着儿子。
豆大的泪珠从李瑜狭长的眼睛里滚了出来,他哭起来隐忍而无声,鼻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强忍哽咽,颤动的眼睫下,通红的眼睛死死睁着不肯闭上,一行行泪珠就这么顺着他面颊滑落,啪嗒几声砸落在地,像是骤然炸起的惊雷。
这是十年来,崔太后头一回看见李瑜哭,她头脑空白,儿子多年来头一回示弱叫她全然忘了之前的愤怒与怨怼,她抖着声儿问,“堂堂天子,你哭什么?”
李瑜唇角紧紧抿着,半晌才侧开脸,“我只是想起了花宜姝。她救过我两次,她为了我屡次涉险,她从鬼楼中带出的情报免去不知多少兵卒的伤亡……她为我做过的事那么多,倘若她是男子,她早该加官进爵坐享封邑逍遥一生,可惜她生做了女子,于是在你眼里,她连一个正妻的名分也不配,还要受你唾骂,嫌弃她出身卑微,诋毁她媚上惑主……”
他冷冷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母后倒也没有全然说错。她是迷了朕的心窍,朕爱她美貌聪慧,敬她勇敢仁厚,更敬仰她熟知世故却从不世故的品性……她没有哪一点配不上皇后的位置,你反对也罢,应允也罢,都改不了朕的主意。”
这样独断专行的话语,本该是崔太后最厌恶的,面前这个明明是她的儿子,是她含辛茹苦生下来,殚精竭虑在夹缝中护着活下来的,却屡次忤逆她,然而训斥的话涌上了心头,看着儿子泪流满面的那张脸,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崔太后多年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她十六岁入宫,十七岁生子,而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却对着另一个女人宠爱讨好,甚至屡次生出废了她的念头,她那些年咬牙撑过来,她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儿子,她有时甚至将对先帝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等到她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对待李瑜时,等到她明白该去做一个好母亲时,儿子却已经长大了,早就不需要她了。
崔太后喉头哽咽,眼眶湿润,却是转过了头不再去看他,“罢了,你是皇帝,我管不了你,你想如何便如何。”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正当崔太后以为李瑜已经离开时,他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哭过,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冷沉,反倒多了几分温情,叫崔太后立刻想起李瑜笑着将花宜姝抱在怀里的一幕,她能那么快就对花宜姝亲近,除了那小姑娘的确有些讨人喜欢,未必没有李瑜那一笑的缘故,她已经错过儿子许多年,她不该连儿子亲近的人也赶走。
崔太后想,倘使儿子不那么固执,倘使儿子不想着立花宜姝为后,那么哪怕是封她做个贵妃,她都不至于在今日口不择言和儿子吵成这样。
“娘,我时常在想,倘使一件事女子做了是好事,男子做了倒成坏事,那么错的一定是定下规矩的那个人。”
“您当年受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我从来不怨您,您当时那么年轻,先帝又长久冷落您,您心中不忿也是应当。可我不想有一天,让她也经历这份苦楚。”
“别人要笑,就让他们去笑,如果这是错,那我登基至今,只想犯这一件错事。”
崔太后身子颤抖,原来儿子都记在心里,原来他不曾怨她!
崔太后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缓缓回头,目光复杂至极,半晌后才说不清是不甘还是鼓励地说出一句话,“你若是能让三位文武大臣亲自上奏立她为后,我今后就真心待她,绝不再逼你!”
李瑜看着她,“这是你说的。”
崔太后冷冷道:“怎么,你以为哀家会食言?请不请动三位文武大臣,还要看你的本事。”
毕竟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后,哪一个能放着泼天的富贵和子嗣后代的前程不要?
……
雪落了下来,李瑜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面上走过。他拒绝了轿辇,也拒绝了侍从为自己撑伞,就这么淋着雪走回了永华殿。
到了地方时,他连眼睫都变作了一片雪色,然后就在那宫门口,他看见了同样一身是雪的花宜姝。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宫门,两相对望时,李瑜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仿佛当真光阴荏苒,两人已经共度过无数岁月,虽说他们相识还不到半年。
“陛下,你怎么淋着雪回来?”花宜姝凑近去看,惊讶道:“呀,你眼睛也有点肿了?你哭了?”
花宜姝心中不免着急起来,李瑜那么好面子,也不知在太后那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哭出来,她心虚无比,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用那封圣旨去揭开这对母子的矛盾,哎,早知道就忍忍好了。
岂料李瑜面上并没有任何被揭穿后的窘迫,反倒微微翘了下嘴角,点头承认了。
花宜姝十分惊讶,她冰凉的手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就听见他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念叨:
【朕学你哭的!相识那天你哭得可漂亮了,朕就偷偷学了,果然管用,母后看见朕哭,立刻就心软了!】
【朕捍卫了我们的爱情!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对朕感激不已!】
他内心骄傲地几乎翘起了尾巴。花宜姝愕然看着他,忽然听见他问,“你怎么也淋了雪,不怕风寒吗?难道……是想陪着朕一起?”
【朕知道,你与朕心有灵犀,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感应到了朕的心境,所以你才陪着朕一块淋雪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