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卿卿望着他蹙了蹙眉。
榜眼?他这还叫不贪心?
释褐礼那天所有三甲的进士都会来国子监参拜。每年光新科进士就会录三四百人,更别说典礼上来来往往的其他人。祭酒怕人多生乱,每年到释褐礼的时候都会提前一天放假。
第二天一早张卿卿等人就起来去国子监门口蹲守,等待着释褐礼的开始。
释褐礼,字面意思就是布衣书生脱掉褐衣跻身仕途,这不仅仅代表着这些书生们获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也代表着国家获得了难得的人才。为了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仪式,国子监准备的相当充分,国子监附近张灯结彩,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前来围观。
四百来个新科进士个个着红袍骑骏马而来,一路上有官差鸣锣开道,行人夹道欢迎。还有很多试图榜下捉婿的年轻女郎娘都在附近的酒楼包下二楼厢房,隔着临街的窗子往下看,一览这四百多个新科进士的风采。
众多新科进士中,为首的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状元郎要带领着众多进士骑马游街到了国子监的集贤门外集体下鞍,之后就要步行进入国子监参拜至圣先师。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张卿卿和顾怿他们走散了,不够她的运气不错,被人群挤到了前排,正好可以瞻仰到进士们的风采。
他们下马的时候张卿卿仔细看了下那状元的模样。状元郎长得相貌堂堂精神矍铄,不过看年纪却至少有五十许了。街上围观的小姑娘要是想嫁这一届的新科状元郎有点难度,人家八成早已有妻室。如果状元郎是正常年龄结婚生子的话,别说儿子,只怕大孙子都要抱上了。
张卿卿又仔细观察了下状元郎身边的榜眼和探花郎。
这次科举考试一甲的三位大佬年龄倒都十分相像,这仨人的平均年龄也得有四十五岁了。最前面的那个几个人里面只有第四名张卿卿认识。那是国子监刚刚毕业的一个监生,二十出头年纪,风华正茂。国子监一共就那么大,张卿卿也曾打有幸与他过几次照面。
这一次科举考试国子监的生员是真的不太行啊,一甲三个人里面竟没有一个国子监的监生,简直是惨绝人寰。国子监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状元了,但是往年至少还有个榜眼探花,今年竟然一个进一甲的都没有。
张卿卿还没有来得及唏嘘,脑后就已经传来一个人的叹息:“没想到今年还是没有监生进一甲。”
那人的声音熟悉的要命,张卿卿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
她闻声回了回头,果然是裴申。
裴申这正跟她吵着架呢,她主动搭话会不会很没面子?
第30章 . 和好 我们的事情被别人听到就糟了!……
“诫之兄你也来了?还真是巧!”张卿卿朝裴申尴尬笑了笑, 主动凑上去招了招手。
裴申似乎也不太知道吵了太多天架之后,对家主动搭话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他窘迫的望向张卿卿,虽然没有开口, 但是也微微一笑以表礼貌。
二人之后也没有刻意同行, 不过是跟随者人流,又一起被挤到国子监里面去围观新科进士们拜孔庙。
孔夫子是万世师表, 也是儒家的至圣。面对至圣先师, 所有的新科进士都需要三拜九叩。在给孔夫子行过大礼之后, 所有的新科进士又需要离开孔庙,去拜见国子监的祭酒与司业。
国子监是整个大锦的最高学府,国子监的祭酒和司业执掌中央官学, 也都是文坛领袖级的人物。
方熠这个司业众所周知,就是走后门进来的。他其实刚参加完科举考试也就三年功夫, 虽然也进了一甲, 但是也不是头名, 文坛领袖远谈不上。徐汉广徐祭酒不太一样,他饱读诗书德冠群儒,是正经的文坛领袖, 确实受得起这些后生们的叩拜。
进士之中如果有国子监监生出身的,为答谢师恩需要向祭酒和司业行四拜礼,至于那些不是监生出身的, 行两拜礼即可。
徐汉广和方熠都坐在高处接受众进士的参拜。徐汉广看着底下乌压压的进士们, 特地抖了抖衣襟震了震衣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气派威严一点。
可是在第一排跟他差不多年纪的新科进士都两拜起身的时候, 他的精神顿时就萎靡了下来,挺括的衣服也没有遮得住他一身的颓唐之气。
第四名的小兄弟朝着徐汉广和方熠磕了四个头,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张卿卿看到这种情形再次唏嘘:“你看这前三名就是一甲, 第四名就是二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各有称号,这第四名就可怜了,连个姓名都不配有。唉,太惨了……”
裴申皱了皱眉:“第四名叫传胪。”
“……”张卿卿闭上了嘴。
二甲的传胪磕完头之后小心翼翼的起身,完全不敢直视徐祭酒的眼睛。
他其实本来觉得自己考的还不错,金殿传胪本来就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再者说,名字在他前面的那三个人平均年龄都是自己的二倍,他也算是年少有为了。但是在看到徐祭酒的样子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不够努力,自己没有考中状元对祭酒的伤害简直太深了。
五十余岁的状元郎二拜之后就已经起身,即便是老胳膊老腿,不过凭借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他的动作依旧比第四名快很多。他方才看着头多得半晌嗑不完的第四名就有些轻蔑。
四拜的进士,肯定是徒有其表的国子监的不成器的监生!
他又看了前方高高在上坐着的老头子和小年轻,内心的膨胀更是难以言喻。
这个小年轻司业他老早听说过,学问不咋地绯闻满天飞,之所以能进国子监来当司业全靠托关系走后门。至于那个神色萎靡不振的老头子,若非自己早年隐居山林如今才决定出山,二十年前八成就已经把他干倒在笔下了!
徐汉广虽然不知道新科状元郎在想什么,但是单看他一脸骄矜傲慢的表情就知道这人肚子里没有憋什么好话。
众进士都参拜完起身之后徐汉广也扶着座椅起身,气的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又坐在椅子上缓了很久。
方熠见徐汉广心情如此激动,怕他年纪大了再给气坏了身体,急忙在旁边劝解:“您别急别急,这届不行还有下一届呢!犯不着把自己给气出病来。再者说这届也没有特别差,虽然没人能进一甲,但是第四名是咱们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啊!”
徐汉广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崩了的心态调整好。
这国子监的监生就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虽然每个人都会老,但是这世上总还是有年轻人。这一届虽然不太行,但是总还有下一届呢!他才五十来岁,还很年轻,有信心再带个三五届的。
进士们参拜的时候与祭酒和司业相隔甚远,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两个人似乎动作慢的要命,隔了好久之后才起身进行下一个步骤。
在行完礼之后,祭酒和司业需要为一甲的三人簪花斟酒,请三人连饮三杯。
三人在被祭酒和司业伺候着饮酒的时候,第四名的小伙子在一旁看着瑟瑟发抖。
最后逐项仪式都结束之后,祭酒和司业还需要亲自去送新科进士出国子监,这样才算是礼成。
围观了一整天的释褐礼,张卿卿也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想法,就是跟着人群走了一整天有点累,就想找个地儿能坐会儿。不过这闲杂人等都散完了,她也没有必要在外面坐着,不如先回宿舍好好休整。
裴申倒是没有想特地跟她同行,不过是因为两个人的宿舍挨着,所以不得不走一条路而已。
两个人一路走来,明明认识,可是却总是隔着一丈远的距离。
张卿卿侧过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裴申的身体是真的好,同样在人群中挤了一整天,他直到现在精神头还是很充足。他走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劲头很足,偏偏个子高腿也很长,张卿卿几次险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跟他的步子呢?
她可真的是贱的令人窒息!
又隔了好一会儿,张卿卿依旧是在艰难的追着他的脚步。
她想了很久,觉得总这样跟他冷战着也不是办法,毕竟对方只是对她有点误会,并不是看见她就觉得烦。
张卿卿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裴申:“诫之,其实那天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是也想要跟我和好的话,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裴申虽然很想听张卿卿解释,但是在张卿卿想拉他进小树林的时候还是非常抗拒的。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非要到那种地方?”
“还真不能在这里说,小树林隐蔽!我说的事情要是被别人听到可就糟了!”
“那……好吧!”
张卿卿拉着裴申进小树林,左右环视了好几遍确定没人,这才跟他讲清楚自己的事情。
不仅仅是她为什么会来国子监,就连今年上元灯节那天她喝醉了跟方熠一起逛灯会的事情也解释的清清楚楚。
她是在河灯上许愿,希望方熠跟寿阳公主早日正式退婚没错。但是她只是答应方熠的一个条件,她之所以会答应他这个条件,也只是想早日获得自由而已。
至于其他的,她喝的太多了也不太清楚。不过她自始至终都跟方熠清清白白的,即便在名分上她是他的妾室,但是一年多以来他们从未越雷池一步。
问题解释清楚之后,裴申也主动认错:“对不起,之前我不该那样,无论如何,我总应该亲口问问你的。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跟你摆脸子,还这么久不理你,是我错得离谱!”
他就知道,她不可能平白背约的。她差点被舅父嫁给一个大她近二十岁的男人,后来又被人强行纳做妾室。她必定有千万个无可奈何,心里必定也有万千苦楚。
在她最为难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陪到她身边,反而又站在她的对立面责怪她。倘若她真的生了他的气放弃了他,他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挽回了。
裴申想了想略有些伤情,伸手牵住了张卿卿的手:“我们是……这样好的朋友,可是我竟然连最基本上的信任都不曾给你!对不起,我也再也不会这样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倘若我再犯一次,你大可以也永远都不理我!”
说完了这一段之后裴申又突然来了情绪。他的眼睛莫名有点红,凑上去一把揽住了张卿卿。
“那些日子你过的一定很不好很不开心,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竟然一直都不在!”
看见他突然这般举动张卿卿也有些发愣。
其实也还行,她其实也没有特别难,方熠虽然人有点骚里骚气的,但是人品确实也还行。她马上就可以获得自由了,自由之后她就要去找她的阿韶,在找到她的阿韶之后她凭借着国子监的学历,即便是靠自己也可以很好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虽然要这样的话,她可能一生都没有办法以女性的身份示人,但是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目前生活的这个世界对女性确实不算宽容,甚至还有些苛刻,她放弃这样的一个身份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在很多方面上还有着很多的益处。至少,她可以跟这世上所有的男子一样平等的生活着。
至于嫁人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人生中必须要经历不可的。她这么优秀,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何必要冒着风险,平白把自己的一生困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呢?
之前方熠送她来国子监的时候她还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在这里待了一年之后,她觉得方熠做过的所有的事情之中,最值得她感激的就是将她送到国子监这件事。
裴申紧紧的抱着她泫然欲泣,张卿卿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脊背:“没事没事,你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实挺过来之后也没有什么的!”
小树林里的树木很多,大都不是什么高大的乔木。那些小树的个头低矮,难得树冠却很大,枝繁叶茂的,远方有人也都看不清楚。
可是远方的人看不清楚自己,同样的自己也很难看清楚对方来人的模样。
张卿卿这边正在与裴申近距离梳理情绪,远方似乎来了一个小伙子,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似乎是怕长针眼,倏地撒丫子跑开了。
张卿卿听见动静吓了一跳,不过仔细看了一下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她一把推开裴申,也突然红着脸有些尴尬。
其实这种事情真的也没有什么,不过若是被别人看到误会的话,那好像就真的他们确实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一样。
第31章 . 清白 我们俩是清白的!
两人相对无言静默半晌, 张卿卿又找一个话题。
“诫之,我觉得下一次的释褐礼上,骑着骏马领着众新科进士一起来国子监的人一定会是你。”
千穿万穿, 马屁不穿, 没话题了就拍人马屁一定没问题。
裴申闻言笑了笑:“我会的。”
她既然与方熠没有夫妻之实,并且约定好了等到她从国子监毕业之后就一拍两散, 那他就还是有机会的。若是三年之后他蟾宫折桂金殿夺魁, 他就可以体体面面的八抬大轿去迎娶她了。
张卿卿是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只是听到这话的时候微怔一下,头特地扭过去瞅着裴申看了一会儿。
这哥们平日行事也算谦逊,没想说话竟然这么狂, 就好像状元的名额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样。
不过也是,裴申是他们这一届的监生里面最出众的一个, 如果连他都考不中状元的话, 那别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了。
下一届的科举考试, 也不知道国子监到底能不能靠着裴申翻盘。三年后徐祭酒的心会不会再被扎一次,就看裴申的运气了。
她想起来这茬,又扭头望着裴申笑道:“对, 我记得诫之你还曾经对我说过,以后要好好读书,日后入仕致君尧舜之上。倘若日后你真的能状元及第正式进入仕途, 那也必定是一个难得的好官!”
裴申也轻轻一笑:“那时年少轻狂, 最会夸海口。入仕与科举不一样,并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改变一切的。若使君为尧舜, 只靠我自己只怕几乎不可能。但是国家是不是能海清河晏宇内升平,却是每一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日后哪怕我没有办法出将入相,但是我倘若能进入仕途做个小官, 我就必定会努力,让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