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太监喊他接旨的时候他有些听不见,他只能隐隐约约能看到对面那人的嘴皮子在上下开合,耳朵里面一直嗡嗡在响。
那太监喊了几次要他接旨,他只是望着那太监不作回复。
“不,我不想……”
裴申摇着头往后撤了撤身子,似乎是想起身跑开,没想到裴母看他这副样子竟跑过来掐了他一把,替他接过圣旨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可是圣旨,难不成他是想抗旨吗?
他若是真的抗了旨,那不管他是不是刚刚考上了状元,必定都是死路一条。
那大太监见裴申的神色便已猜透了七八分。
这个人似乎不太乐意接这旨意。
可是不乐意又能如何?这可是圣旨,谁还敢违抗咋地?
见到这般不识抬举的人大太监也有些心烦。但是皇帝既然已经铁了心要抬举裴申,他这个做奴才的倒不好公然下人家的面子。
“奴才恭喜驸马爷了。宣完了旨,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了。”那大太监屈身向裴申行了个礼。
裴申呆呆的立在那里,并没有理会那大太监。
裴父见场面尴尬,急忙拿出自家积蓄,给那太监塞了好大一锭银子。那太监收了赏银神色稍缓,走的时候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以示恭喜。
那太监走后村子里的街坊邻居也连忙跑过来道喜。一帮人将裴申团团围住,他想走却脱不开身。
“恭喜裴郎,中了状元不说,这马上又要做驸马爷,真是好福气!”
“裴夫子,恭喜恭喜,你们家申哥儿这次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裴大婶,家里有这样的喜事,是不是要办几日的流水席啊?”
“……”
裴家二老听到大家的奉承喜上眉梢,已经开始叫人去买糖给大家分发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自家儿子也是运气来了,一下子双喜临门不说,儿媳妇竟然还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大家并没有关系裴申究竟是怎么想的。
裴家世代都是平头百姓,能有这样的运气很明显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裴申只要不是疯了,没道理不乐意。
邻居家小哥叫了裴申一声:“申哥儿,怎么还搁这儿发呆呢?乐傻了?大喜的日子,你不得说几句表示表示?”
裴母见裴申的表情不太对,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申儿,怎么了?”
裴申自打听到那圣旨,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人一直在跟他说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乱糟糟的吵的他的头都要裂了。
他有些眩晕,两只脚飘飘然,似乎随时都能摔倒在地上。
可是他不能倒下,京城还有人在等他,他必须去赴约。
他强撑着稳住了身体,将怀中的圣旨重新还给裴母,扭过头就要挤出人群往外走。
裴母叫住了他:“申儿,这刚接完圣旨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申的声音有些发颤:“娘,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得出去一下。我要去京城,我很久便跟人约好了,现在她还在等我,我不能失约……”
什么事情能比眼前的事情还要重要呢?
裴母怔了一下,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年在国子监见过的张卿卿。
那姓张的小郎君和他们家申儿一向亲厚,之前申儿出事的时候,那张小郎君也跑前跑后又出钱又出力的。按道理孩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做父母的很难不高兴,但是申儿和那小郎君的关系似乎真的过于亲厚了。
之前她和孩他爹一起去京城看望儿子的时候,就曾听说书先生讲过那些监生断袖分桃的事情。
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裴母有些忧虑:“申儿,什么朋友能比眼下家里的事情还要重要呢?你先找个人回绝了你那朋友,改天再约不好吗?”
裴申摇了摇头:“不行的娘,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
“比你娶公主还要重要吗?”
“对,比这件事还要重要十倍百倍。”
“申儿,你去金城是为了去见那个张舜乐吗?”
“对,是她。”
“……”果然与自己料想的一样。
裴母气结。
倘若是为了个寻常人家的女娃还可以理解,可他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这简直离谱!
再好的男人又如何,难道还能与他结婚生子共度余生吗?更何况抗旨是杀头的罪名,他这样做委实不够理智。
“申儿,你不能去……”裴母抓住裴申的衣袖,急忙去叫裴父。
裴父闻声过来,怕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将裴申拉到了内室来。
隔了很久,院子里来凑热闹的街坊不仅未散,反而越围越多。
裴父裴母拉着裴申劝说许久,仍旧没有说服他。裴申躲开众人想要逃出去,没想到没走多远就碰上了寿阳公主的车驾。
小信子一身寻常百姓打扮坐在前面赶车,见到裴申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意外。
他跟马车里的人禀报一声,车内人掀开车帘往外探了探头:“裴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申闻声抬了抬头,寿阳公主一副贵公子打扮,想必又是来民间微服出访来了。
裴申躬身向寿阳公主施了一礼:“晚生见过寿阳公……”
寿阳公主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裴公子,此处说话不便,请上马车,我有话要对你说。”
孤男寡女挤在一个马车里说话并不妥当,若是平常,裴申根本不可能同意寿阳公主这样的要求。
可是这次不仅仅是寿阳公主找他有事,他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一下寿阳公主,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裴申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原本宫女芊芊陪着寿阳公主一起坐在马车内,此时也很有眼色的退出来和小信子一起坐在车厢前。
小信子赶着马车离开了村子,去了另一处僻静的角落。
寿阳公主向来坦荡,说话从不不会拐弯抹角:“裴公子,宫里来宣旨的人想必已经去过你家了吧?”
这也是裴申想要问寿阳公主的事情,她主动提出来倒好。
裴申点了点头:“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来过,刚走没多久。公主今日所来是为了……”
“对,我此来便是为了这桩婚事。”
寿阳公主开门见山,直接就说出了今日所来的缘由。
自从她同方熠退婚之后父皇就一直催她。现今她已年过花信,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
之前她就想过,如果非要挑一个驸马的话,裴申这样的愚善书生绝对比方熠那样的纨绔公子好得多。
可是之前他的身份太低,她没有办法去跟父皇说,说了也没用。而今他已经中了进士,状元及第天子门生,她若说要选他做驸马,父皇应该也不会太过反对。
她本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求了父皇,没想到父皇竟真的一下子就答应了。
情况跟裴申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听罢寿阳公主的话半晌没有开口,一张脸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寿阳公主道:“之前你那两位同窗出事的时候你来求我,说只要我能救他们两个人的命,你就把你的命赔给我。现在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要娶我,做我的驸马。”
之前寿阳公主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这次轮到他来践约了。
裴申垂着头又沉默了半晌。
寿阳公主等的有些焦急:“我在问你,你愿意娶我吗?”
第69章 . 逼迫 我性子急,不喜欢等!
寿阳公主追问半晌, 裴申却始终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这种事情,他确实没有办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她答案。
其实寿阳公主也知道裴申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国朝禁外戚干政,儒生若是做了驸马, 仕途方面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未来了。
每个读书人大概都做过出将入相的梦, 裴申寒窗数十年终于考上了进士,马上就可以入仕了, 此时突然让他放弃仕途去做驸马, 他的心中难免有些不甘愿。
可是他出身寻常, 之前读书求的无非就是个显赫富贵,而今能做驸马已经是光耀门楣。难道让他尚公主还能算是辱没了他吗?
琅琊长公主的夫婿方齐是安定侯的嫡长子,身份尊贵不说, 学问也做得极好,年轻的时候是大锦鼎鼎有名的“第一才子”, 人人赞他日后有宰相之才。可是后来尚了主, 他不也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富贵闲人吗?
大锦的每一个驸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独他一个。
见裴申迟迟不开口,寿阳公主已然有几分火气。可是在人前她也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又问了问他:“裴公子, 我们之前约定好了的,现在你是想反悔了吗?”
裴申摇了摇头:“晚生不会反悔。晚生既然答应过公主,就必定不会食言。”
他之前承诺过, 要不然答应寿阳公主一件事, 要不然就把自己欠公主的那条命还回去。要他迎娶公主是决计不可能的,那他就把自己的这条命还回去好了, 如此也不算他失信于人。
寿阳公主见他答应的如此艰难很是不满,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知道自己再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不会强人所难, 愿不愿意随你,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吧裴公子,待会儿让小信子送你回去,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你想好了就把结果告诉小信子,今晚宵禁之前,我要听到结果。”
裴申抬眸看了寿阳公主一眼。
寿阳公主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对不住,我性子急,最不喜欢等,还请裴公子你抓紧时间了。”
好容易出宫一趟,寿阳公主还想去各处转转玩一会儿。小信子将寿阳公主送到京中市集,又载着裴申回了京郊村里。
裴家父母见到和裴申一起回来的小信子也有些意外。
方才刚有宫里的公公来传旨,怎么不一会儿公主身边的公公也来了?
他们不敢怠慢来客,又是洗水果又是置茶水,跟小信子寒暄了许久。小信子也做好了在此处待上一天的打算,所以也没有客气,就在外间和裴家父母聊天。裴申独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就上了门闩。
裴申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想了很久。
他昨夜闲着无聊想要临帖,翻了很多名帖,王羲之的;褚遂良的;欧阳询的;赵孟頫的……一个“卿”字被他用名家的书体写了成百上千遍。裁好的那沓宣纸被他用完,砚台里的墨汁也也用尽了。
他找了个柜子将那沓写满了字迹的宣纸收了起来,又拿马蹄刀新裁了几张纸铺在案上。
他磨了些墨,预备写点东西交待一下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