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世说新语》里面的句子,讲的是东晋王敦兄弟在石崇家宴饮时的故事。
石崇素来骄奢,常请客人在家中宴饮,席上使家中豢养的美人作陪。倘若客人饮酒不尽,便让黄门斩杀美人。丞相王导曾和堂兄大将军王敦一同去石崇家赴宴,王导不善饮,但是不忍美人殒命,只能勉强喝下。可是王敦却根本不吃石崇这套,看着石崇连杀三名美人,自己却一杯酒都不肯喝。王导有些看不下去,劝说兄长少饮几杯,王敦却问他“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那是他们自己家养的奴才,又不是客人自己带来的。他拿自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别人,这事儿就属实离谱。
之前他们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几个同窗就一起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人觉得王敦太过残忍,不如王导有君子之风。可赵熙却颇不以为然。
赵熙当时反问他们:“人是王敦杀的吗?难道残忍的人不是那个令黄门斩美人的石崇吗?王导看似慈悲,可正是因为席上全都是像他们这样看似慈悲的人,石崇才有了拿捏他们的把柄。倘若一开始所有人都像王敦那样,石崇知道这样威胁别人是没有用的,那还会有美人战战兢兢的每日受这种威胁吗?”
张卿卿本来是支持那个人的观点的,可是在听到赵熙的话之后又转而支持了他。
那次只是几个监生之间闲聊,谁知几年后竟撞上了一模一样的场面。
最残忍最恶毒的是那个要杀人的人没错,可是眼下这些人的性命就该被牺牲吗?他们不是举例子的时候假设的一个概念,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卿卿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清宁。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带你走,我们一定还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
赵熙望着张卿卿心情有些焦躁,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张卿卿的选择,他无论再说什么也没有用。
他刚吐了半晌,身子有些虚弱,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舒服,偏偏又不愿意坐,所以又蹲在地上缩作一团。
张韶小时候受了委屈也总爱这样,张卿卿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心软。
他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必定是对齐王和周夫人彻底失望,再也不拿他们当做是一家人了。
赵熙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摊上这样的爹妈!
张卿卿也蹲在地上,抚着赵熙的肩膀安慰道:“清宁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无论周夫人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做错事情的是他们,不是你!只是——这次的事情复杂,逃走并不是万全之策。且不说院子里的奴才会不会受牵连,只说你,你可以在外面藏一辈子不被他们找到吗?若有一日再复演今日的情况,你当如何?”
赵熙摇了摇头:“没事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情况不一定有那么糟。齐王今日也只是在气头上,他那样偏爱周夫人,过两日他们两个说开了就一定没事了。周夫人她是你的生母,她哪能真的将你往绝路上逼呢?你若不是齐王的子嗣,她必定瞒的好好的谁也不说;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拿准了你是齐王的子嗣,齐王不可能杀你,所以才放心说出这样的话来气齐王。”
赵熙叹了一口气,又道:“舜乐,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我不是齐王的孩子……”
方熠在一边琢磨了半晌,此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或许清宁到底是不是齐王的孩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齐王相信清宁是他的孩子。”
张卿卿扭过头看了方熠一眼:“二哥,你这么说,是已经想到了办法了吗?”
方熠扬唇笑了笑:“他们刚才不是说要滴血验亲吗?那就让他们验好了。”
赵熙的身世之事若是没有个准确的结果,即便是这一次的事情勉强过去了,日后估计还会被他们翻来覆去的提。齐王的心里早已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就是祸根,与其等着再次爆发的时候任人宰割,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或许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用滴血认亲的方法来确认亲属关系其实并不可靠,虽然也存在着一定的成功率,但是失败率也是相当的高。不过既然齐王信这些,那他们不如就用这个方法来消弭他的疑心。
可以使人血液相合的办法有很多,他们在验亲的水或者碗中略微做一点手脚,事情也就糊弄过去了。
反正齐王书读的不多,他但凡文化水平再高一点,也不至于一再用这种办法来确定儿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张卿卿听了方熠的计划表示赞同,但是她心中仍有些隐忧:“二哥,我觉得要是我今日不来,你这事儿保准能成,可是我来了,这事儿就不一定了。我的运气你也知道……”
她干正经事情的时候尚且成日倒霉,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就更别提了,连累别人不说,还几乎次次把自己坑死。
“……”
方熠无言以对,并再次陷入沉思。
第79章 . 出击 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其实齐王刚回去就后悔了。
他是真的喜欢周夫人, 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跟她彻底闹崩。
他是个男人,心爱的人拿跟别人有染的话来挑衅他,他自然没有不恼的道理。可是后来想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他还有嫡长子, 赵熙又不继承爵位, 即便是不是亲生的那又能如何?何必因为这么个臭小子来影响他和心爱的人之间的感情呢?
可是狠话已经撂出去了,他目前还缺个台阶下。
真的要滴血验亲吗?倘若结果显示赵熙并非他的子嗣, 那他可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唉, 要是能有一个人在滴血验亲的过程中动点手脚就好了, 只要结果显示赵熙是他的孩子,他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老婆还是他的老婆,孩子还是他的孩子, 多好!
赶巧,方熠此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方熠是齐王的表弟, 又是赵熙的恩师, 由他去劝说齐王再合适不过。方熠重新提了滴血验亲的事情, 齐王欣然同意,并委托他全权负责此事。
齐王明里暗里跟管家透露了一些自己的态度,管家是个人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主子的心意呢?
他们有意放水,方熠在具体操作时也很是顺畅, 很快就置办好了一切。
他寻了个青花大碗, 将做了手脚的水兑到里面,叫奴才端到厅前去。奴才端着碗刚走, 他又差人准备好放血的小刀,之后又令人去叫今日滴血验亲的两个主角。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众人都聚到了王府的花厅。
见到赵熙之后, 方熠特地寻了个机会悄悄跟他讲了一下自己预备的那些东西,倘若东西被换掉了,那事情就存在着已经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到时候就需要他随机应变了。
齐王和赵熙全都入座之后,奴才们才捧着小刀和盛满水的白瓷碗近前。
“王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齐王点了点头:“嗯,那就开始吧!”
成败在此一举!张卿卿掐着手心,勉强保持冷静。
张卿卿怕她的运气差会坏事,所以方熠在给滴血验亲的材料做手脚的时候她并没有去,之后方熠叮嘱赵熙的那些她也不知道。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
方熠和赵熙此时的心情和张卿卿的大不一样,他们两个见情况不对,差不多是同时变了脸。
他们准备的是青花大碗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白瓷碗了?这是谁给换了?
方熠在准备东西之前管家曾和他透露过齐王的心意,他以为这次走了运,所以到最后一步时放松了警惕,才肯让齐王府中的奴才来端东西。没想到这最后一步竟然真的出了事。
可是管家当时跟他说的那些话,并不似作伪啊?
方熠还在想待会儿血不相容能有什么补救办法,可是赵熙已经开始闹了起来,抵死不愿割自己的手指。
不过赵熙的这种“随机应变”的效果有限,很快他就被几个奴才按在地上,小刀划过他的手指,血很快就流到了那白瓷碗中。
齐王也拿过另一把刀子,小心割破自己的食指指腹,挤了滴了几滴血进了那白瓷碗。
方熠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
滴血验亲并不可靠,即便是亲生父子的血也存在着不相容的可能性,更何况赵熙的身世存疑,危险系数更高。
那碗被动过手脚的水被换掉了,这一碗水也不知道是白水,还是另一碗被人动过手脚的水?
若齐王和赵熙的血没有融合,他不如就说这白瓷碗里的水也被人做过手脚,是有人特地弄来陷害赵熙的,兴许还能再糊弄一阵。不过要是齐王说要再验一次血,他还有机会再往水里动手脚吗?
张卿卿看见方熠的表情坏成这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儿,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二哥,怎么了?”
方熠摇了摇头还在思考。
他提心吊胆的措辞,为待会儿要发生的惨剧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没想到等了一小会儿,围观验血的人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融了!血融在一起了!熙公子是清白的!”
齐王见状喜上眉梢,仰着头哈哈大笑几声,一把就抱住了愣在那里的赵熙。
赵熙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些疑惑但没敢表现出来,只是咧着嘴干笑几声表示对结果的认同。
张卿卿和方熠看着场面也欣慰的笑了。
方熠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又猜想赵熙可能真的是齐王的子嗣,或者这白瓷碗是哪位友军换掉的。不管如何结局总是好的,他悬着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正当所有人都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情可以这样揭过去的时候,周夫人却黑着脸拨开人群,直接冲到了花厅正中。
她拿过那盛满水的白瓷碗,“啪”一下掼到了地上:“这是假的!这水有问题!你还不明白吗齐王殿下?这水里被人动了手脚,别说是赵熙的血,哪怕是一条狗的血跟你一起挤在这水里也会融合!我说过他不是你儿子他就不是你儿子,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齐王脸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僵到脸上。他握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方熠和张卿卿僵在一边已经窒息。
即便是这水真的有问题,但是既然可以证明赵熙是齐王亲生,齐王本人也没有起疑,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么?周夫人这个当娘的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老拆台,是压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吗?
天呐,这母子俩不是真的有仇吧?
赵熙在绝望中好容易燃起来的一点希望,此时也全都沉到了海底。
张卿卿也有些慌,扯着方熠耳语:“二哥,我们是被发现了么?”
“……”
事情很复杂,复杂到方熠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张卿卿虽然不知道故事发展的所有细节,但是看目前的情况和方熠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行动失败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又有了想法。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张卿卿原本在一侧的玫瑰椅上坐着,此时也起身走到周夫人面前:“夫人,请问您是清宁兄的亲生母亲么?”
周夫人蹙眉扫了张卿卿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单纯有些疑惑,所以才想问一下夫人您。齐王殿下原本对清宁兄的身并无疑惑,您同齐王殿下起了争执,主动说清宁兄身世有问题。现在滴血验亲了,齐王殿下与清宁兄的血液相融,可是您又说是验的不准确,言辞颇不能入耳。您是不是就是一心想要大公子的命啊?在下真的不明白,世间竟然有您这样的母亲,清宁真的是您亲生的吗?他是不是您从哪里捡来的啊?”
“张公子,这说话可是要有真凭实据的。熙儿是我在这王府里生下来的,府上很多丫鬟嬷嬷都是当年在产房伺候的旧人……”
张卿卿恼极,说话根本就不经过大脑,直接就骂了起来:“你还解释?你听不出来我是在骂你吗?我是说你是个毒妇,你根本不配当母亲,这世界上哪会有要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方熠见张卿卿口无遮拦,只怕场面不好收拾,急忙将她拉到一边,伸手堵上了她的嘴。
不过周夫人听到张卿卿的话并没有生气,她扭头扫了齐王一眼反而扬唇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稀奇的。这世间能有杀自己孩子的父亲,怎么就不能有杀自己孩子的母亲了?”
这次轮到齐王黑脸了。
方熠觉出味道,开口说道:“周夫人,您之前跟齐王表兄吵架骂的那么大声,当年的事情在下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二。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您心中怨气未消,还是恨极了齐王表兄,所以您就一心想要他的子嗣死,最好还是父杀亲子铸成大错,好让齐王表兄知道真相之后痛苦一辈子是不是?”
他这一波节奏带的很成功,齐王听罢之后果然怒发冲冠,望着周夫人的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
按照方熠的推测,周夫人性烈如此,八成马上就会坡口大骂,说“你放屁,他父杀亲子的事儿早八百年就干过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时候他知道真相也没见他痛苦一辈子啊!赵熙是我生的,孩子他爹是谁我能不知道么?”
到时候齐王又愧疚又痛心,肯定认为周夫人说的都是气话,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可是没想到周夫人竟然只是望着方熠和张卿卿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你们在滴血验亲的水里做手脚的理由么?”
“……”
这怎么还没有忘呢?
这事儿方熠自然不能承认,他摇了摇头,又道:“周夫人,捉奸捉双,捉贼拿赃,您是有确凿的证据就请拿出来。难道您为了让自己儿子死,为了让齐王殿下伤心,就可以如此信口开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