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话锋一转,道:“只是今日事已人尽皆知,刘爱卿若不拿出点说法来,便是朕信你,旁人也不信你,总会有人说刘爱卿这尚书之位,坐得也太容易了些。”
几番争驳下来,刘桐柄已是强弩之末,她确实没看,只是硬撑着面子,她于心里将宋云修骂了千百回,然后才认命一般败下阵来,道:“陛下,实不相瞒,这两日臣旧疾发作,痛苦不堪,确实不曾处理公务。”
刘桐柄不中用,这一点魏堇歆自知,可刘桐柄是她当初夺嫡之时第一个前来投靠她的人,在一次搏命之争中,刘桐柄曾替她当下致命一刀,伤了右腿,至今未能痊愈。
所以她再如何不中用,魏堇歆也只能暂时网开一面。
她在等,等某日,刘桐柄或许能犯下一个足以杀头的大罪。
魏堇歆勾唇一笑,道:“爱卿为旧疾所困,朕深感痛心,既然如此,工部事务不妨先交由侍郎来做,待爱卿身体恢复,再接手不迟。”
刘桐柄暗暗咬牙,却也知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装作感恩戴德一口应下。
下过早朝,群臣一哄而散,承光殿内,魏堇歆瞧着宋云修乖巧的模样深笑。
她竟不知,他何时成了这样大胆的人,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声质问起人来。
那道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宋云修身上,令宋云修十分惶恐不安,直至工部的人将邸报送来,说有要事,他身上那道视线才离开。
魏堇歆接过邸报,打开一看,果见一封有关邗沟的邸报,她目光飘向宋云修,意味深长道:“太傅可真是未卜先知。”
第19章
▍朕想将他关起来
承光殿内的琉璃窗似乎是经过精心安排的,折射出的光斑总能遮住宋云修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陛下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默了瞬,将这话当作寻常,道:“微臣只是伺机一问,并未想到会有此收获。”
他答得自然而然,可魏堇歆根本没有说她看到了什么,宋云修便这样笃定有了收获。
她勾唇,眸光极深,缓缓道:“这案上还有些折子,一并予太傅批了罢。”
闻言,宋云修便起身去拿,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再一个御前失仪,然而不知为何,宋云修每踏出一步都觉得紧张。
这种紧张似乎是在心底油然而生,他不明缘由,直至对上陛下那双似笑非笑的的眼。
宋云修心里一惊,似乎才发觉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他心跳如擂鼓,强忍着镇定下来,平静开口:“只有这些吗?陛下。”
魏堇歆也以寻常口吻回他:“是啊,就这些。”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在自己位子上处理政务。
宋云修心中怀着一股侥幸,也许,陛下并未发觉方才那个破绽......
而魏堇歆,比起那邗沟渠之案,她满心更在意一件事——宋云修恐怕知道邗沟渠会生事,而且他很清楚会生什么事,否则方才不会应得那样顺其自然,而是至少应该问一句。
若说之前他前往锦州得知沥阳一事,纯属巧合,那么这次呢?
邗沟渠距离京都千百里远,宋云修从未去过,他怎么会知道那里的情况?
是有人私自与他传信?还是......
自从上回魏堇歆下令之后,宋府身边的人手从未撤走过,蛇门每日的禀报都是日常琐碎,从未提到宋家收到了什么信,甚至在这段时间之内,除了之前上门提亲的孙月槐,宋家都没见过外人。
而宋云修,下朝时他并无时间跟外人接触,一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宫回宋府那也是在魏堇歆的监视之下,他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外人。
蛇门也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那是谁?宋飞雪?宋飞雪的起居日常比宋云修还要枯燥乏味。
魏堇歆心思渐深,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对宋云修好奇起来,她渐渐发觉,昔年她对宋云修的那些认知也许全是错的,他并不是一个看上去如此简单的人。
这份心思沉淀几分,又滋生出另一个念头来——她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宋云修吗?
如果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可以模仿得天衣无缝,那他的琐碎习惯呢?他一紧张就低头绞手,他在她面前总是支支吾吾的,他写字前习惯揪一下笔尾拴着的细线,他不管吃什么之前都习惯先闻一闻......
一举一动,魏堇歆皆看在眼里,她从未怀疑过宋云修会不是宋云修。
如果他是,那他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巧合了太多次后,魏堇歆不愿再接受这个说法了,她敢笃定,宋云修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一整个下午,魏堇歆都心神不宁,她控制不住地盯着宋云修看,看他批阅奏折时时而蹙眉、时而忧虑、时而展颜,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也这能这般左右他的心情,然而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刻画在她心里。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变得彻彻底底,她能从宋云修眼中看到大部分她记忆中的模样,这一定是宋云修,她可以笃定!
魏堇歆按捺不住地好奇着,不动声色观察着宋云修,宋云修身上的未知和奇怪令她感到不满和愤怒,这种不满和愤怒日益加重,即便她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但对宋云修的控制欲.望却只会愈来愈深。
宋云修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不是吗?他的过去她清清楚楚,他的喜好和性格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登基之后,她虽扔着他三年不管,可一个人能在三年之内变化如此巨大吗?
从他决定入朝为官,做了太傅时起,他是不是就在密谋着什么?
魏堇歆愈发头疼起来,她脑海中回想着蛇门禀报给她的每一件事,目光灼灼。
魏堇歆这一下午,几乎什么都没有干,她反复揣摩和回想着,心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会不会在宋云修那里,也存在着像她那样的一本预言书?
那书上写的内容是什么?会是一系列以她为中心发生的事吗?
天色渐晚,宋云修起身请辞。
魏堇歆盯着他目光灼灼,道:“太傅这便走了吗?”
宋云修本就一下午忐忑不安,还要极力装出平稳的样子,稍微被陛下问上两句就要心慌意乱,他眸光微颤,道:“微臣的政务已尽数处理完了。”
“是吗?”魏堇歆勾唇,殿内的光线有些暗了,她一想到假使宋云修离去,那扇紧闭的殿门就要被打开,就会有不属于她的光线照进殿内,宋云修迎着万丈光辉离去,她却只能继续在这座漆黑的大殿里看着他离开。
就好像八年前在未央宫一样,他甚至连一个背影都不曾留下,仿佛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一般。
那一瞬间,魏堇歆想要拉住他,将他从清白的人间拖回来,与她共沦地狱。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她将宋云修视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珍宝,哪怕他后来背叛了她,嫁给了别人,他也只是从珍宝变成了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该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宋云修半晌没等到陛下说话,便抬眸去注视陛下的眼睛,对上那双乌色凤目的同时,宋云修觉得自己好似浑身被毒蛇蛰了一下,他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魏堇歆却只是笑着,哪怕她的笑容谈不上一点温和可言,好似一把尖冷的刀。
“太傅上回不是说,想处理一些朝中大事吗?”魏堇歆声音低沉,将那份有关于邗沟渠的邸报推向他。
“不妨一看。”
这两句话让宋云修内心生出一股强烈的惧意,他内心告诉他不要去接、不要去看,可是比他内心更加坚定的,便是能令他重生的执念。
他看了,进上一言,说不定就能将邗沟渠的案子转危为安,或许地方县城就可以少死一些人,或许魏彩就不会有机会出现。
于是,宋云修指尖轻颤,抓紧了那份邸报。liJia
他垂眸,将邸报上的内容快速浏览过,内容与他所知的并无区别,那就是邗沟渠即将坍塌,周边的城镇恐怕十分危险。
而这份邸报送达入京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再加上又因上元节耽搁了两日,邗沟渠现在说不定已经塌了。
他道:“陛下,邗沟渠乃江淮至关重要的一道防线,此渠若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太傅以为应当如何?”魏堇歆说话的语速极慢,她轻轻地坐在案上,精致的凤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宋云修看。
宋云修抿唇,提议道:“微臣以为,陛下应当派一位心腹大臣前往邗沟监工,直至修复完整,期间若有百姓遇难等情况,也能做出及时补救。”
顿了顿,他忽然下跪道:“微臣愿往!”
魏堇歆盯着他,不悦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宋云修重新道:“微臣愿前往江淮一带,亲自监督邗沟渠的修复工程。”
听听,他竟想要逃。
魏堇歆淡淡笑了一声,道:“那你觉得你是治水大能,还是朕的心腹?”
宋云修深吸了口气,沉默不语,他哪个也不是,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能让邗沟渠以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完全修复,但他能确定自己绝不会因为什么原因背叛陛下,而且此行说不定可以亲自抓到魏彩。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假如没了魏彩,后续的一切发展岂不是会容易很多?
光是想想这一点,宋云修便觉得欣喜不已。
见宋云修不再开口 ,魏堇歆道:“派去修渠的人,朕会自己看着办,太傅便不必操心了。”
“是。”宋云修颤声应下,这才起身,再度请辞离去。
他刚迈出了一步,身后陛下便道:“宋云修。”
宋云修正要回身,可陛下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一拉,将他整个人都拽得倒在案上,然后陛下便压了下来,近在咫尺地与他对视。
宋云修几乎下意识屏住呼吸,他控制住自己的身形,却感觉到他眸中不停地闪动着,像是根本无法承受陛下这样近地看着他。
他连陛下眼中的自己都看不到,只觉得头脑开始发晕。
“你的身子好全了吗?”宋云修听见陛下开口。
他知道陛下是在指那日的月事,他不敢撒谎,轻声道:“还不曾。”
魏堇歆笑了一声。
她笑并不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她看着宋云修回话时粉润的唇瓣微微颤动,觉得心中愉悦。
她好像很久没有因为什么东西而发自内心地愉悦过。
她深嗅着宋云修身上那股干净的莲香,内心似乎生出一种蠢蠢欲动,想要埋在他颈侧,好好闻一闻他,吸上一吸,最好蹭上一蹭,再用力咬他一口。
魏堇歆目光赤.裸,心中已经在思考宋云修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她以前尝过,很久以前的事了,八年之久足以让任何味觉都淡忘。
可是在这一刻,魏堇歆的身心似乎回忆起来,回忆起那种滋味是多么诱人深入,随之她又能听到怎样美妙的回音。
现在,这份可口的点心身上正流着鲜艳的甜芯,那东西让他身上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暖意,收敛着温柔的父性光环,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
不受控制地,魏堇歆闻了闻他。
宋云修因陛下的动作心跳不止,他胸口好似怀着一只鹿,跳来跳去,他望着陛下明亮的双眸,觉得那好像是天上的太阳。
宋云修轻轻动了下喉结。
“宋云修,你为何想要做官?”魏堇歆问他。
宋云修轻吸了口气,才道:“微臣想献上绵薄之力,让天下更加清明。”
说谎!
魏堇歆皱眉,他真是个骗子!
魏堇歆这样想着,一时却分不清究竟是宋云修在说谎,还是她并不愿意听到这样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