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凉亭与花园隔得稍远,那道绯色掩映在人群中让他看不真切,一旁的李泓宣看他的眼神笑道:“若是要看,何妨走近些。”
赵赫延径直起身,匆匆行了道礼便真的走了。
李泓宣:“……”
很好,将堂堂一国之君晾在了凉亭里。
园林中,此时大家玩得正欢,有人提议:“输了得罚啊,刘娘子今日这把投壶可是状态不佳,根本不认真!”
“对对对,我看更得加罚了!”
刘清越嘴角浅笑,目光示意一旁的女眷,就见那位李三娘开口道:“我近日从辽真得一玩物,甚是新鲜,正好今日与大家共赏。”
她这话一说,众人倒是心生好奇,只见李三娘命下人抱来,这具玩物是随礼时一并送入王府的,红绸一揭,是一个铁环制的滚球,有两人合抱般大,相当于一个被放大了的蹴鞠,中间则被挖空了。
“这铁球有一道门,人钻进去用手推着便可滚动,甚是好玩,只是不知道刘娘子敢不敢。”
人群中有男有女,这时大家看向输了的刘清越,起哄道:“刘娘子向来是巾帼不让须眉,帮我们打个头阵呗。”
刘清越大方一笑:“让我进去也行,但你们得推我,不然我怕滚不动这铁球。”
他们这圈子都是自小玩到大的一群人,玩起游戏向来不扭捏,但若是放在从前,大家可不敢对刘清越这般起哄,只是如今她娘家势力倒了,明面上虽还会来往,但背地里,早就等着看她笑话。
刘清越心里冷笑,弯腰进了这圆球状的铁笼里。
视线朝远处的凉亭望去,此刻已不见赵赫延的身影。
“好了,你们推吧。”
她话音一落,大家都兴奋地摩拳擦掌,在草地上推起了这枚铁球。
而在不远处,李泓宣见赵赫延要走,便在无外人处跟他走了一段,刚说着话,忽然听假山外传来人群的嬉闹声,心道,看来这开府宴倒是顺利。
忽然,视线里掠入一道滚动的铁球!整个人瞬间僵了下。
三五成群的人围着那铁球又推又踢,而铁球中央映出一道绯色,不正是王妃!
李泓宣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赵赫延,男人眉眼阴翳,周身顷刻散发冷沉气场,李泓宣阻拦不及,耳边侍卫的长剑已被抽走,修长暗影眨眼间轻功一点,如夜鹰掠过假山池——
李泓宣立刻下令:“拦住花园的所有进出口,不得再让人进来。”
说罢,他眉眼一敛,深吸了口气,就见泛着秋黄的草地上溅落一道血线。
这些人,上赶着到赵赫延面前送死。
忽然,有侍卫急急来报,“花园口已经有散了宴的宾客进来,我们一拦,他们便硬闯!”
李泓宣眼睫一压,“这里是王府,谁敢硬闯!”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道尖叫声!
李泓宣猛地抬眸,此时假山外涌来了不少宾客,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那倒了一片的血泊,而此时园林中央的铁球里,一道暗长身影落了下来,男人修长的指腹打开铁笼,低声念道:“栖栖,没事了,没事了……”
他低沉隐忍的声音落下,忽然,漆黑疯狂的瞳孔里映入一道侧脸,一道陌生的脸。
赵赫延猛地起身,似有疯狂的血液在意识里焦灼冲撞,从前种种暗影猝然生根发芽,顷刻间纠缠住他的理智,逋一转身,视线里全是围观他的冷漠人群,是了,这样的眼神,是等着看他死的眼神。
没有人会帮他,在这个世界上,兄长为他而死,父母将他抛弃,替人落入敌国沦为玩物,世人道他杀伐冷血,一点也没有错,他喜欢屠杀,喜欢刀刃滑血的声音,在他的噩梦里,不止一次想回到从前,想回到那个草原上……
忽然,漆黑扭曲的世界里,落来了一道明亮的颜色。
那双嗜血的瞳仁蓦地一动,如雪山之巅缓缓裂开了一道雪缝。
水蓝色的裙裾朝他走来一步,便将那雪山踩下一点,直到她的目光越过身侧,看向那铁球里站出来的女子身影。
赵赫延喉咙艰涩,他想说:栖栖,我以为她是你,我只是想救你,你看看我……
而在黎洛栖的目光看向他时,赵赫延意识里的冰冷雪山顷刻崩塌。
所有人都被他手中带血的剑刃吓得往后躲去,赵赫延却握得紧紧,垂眸看着她沉静的容颜,眼里开始害怕了,可是他无处可逃。
他逃过无数次,逃不掉的,那些人还是能把他抓回去。
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等真的太子来了,还一具尸首又如何呢。
那一刻,所有人都将他抛弃了。
后来他明明杀光了王廷里的人,可他还是没办法,没办法停止杀戮,甚至想要杀得更多……
“夫君在做什么?”
赵赫延呼吸一滞,看着她的脸,眼里的疯狂再次席卷。
这时,身后的刘清越走了出来,显然也吓得脸色惨白,“方才王爷见我被人欺负,是以才会出手阻拦……”
黎洛栖视线扫过众人一圈,所有人都被她沉冷的脸色吓到,“这个铁球,是谁带进来的。”
在场的宾客无人敢答话,黎洛栖的视线再次看向刘清越,眸光审视:“刘娘子何故穿着本王妃的衣裳。”
她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暗吸了口冷气。
赵赫延蓦地抬眼,手中剑刃不受控制地颤鸣,手背青筋突起,就在他要动手的瞬间,手背触上了一道冰凉的指尖。
转瞬间,手背让她握住,那双漆黑瞳仁里似有什么微微裂开。
“刘娘子入府时穿的并不是这一身,想必在场的宾客多有印象。刘娘子是要冒充我,引王爷入局么?”
黎洛栖的声音清冶沉静,而面前的刘清越视线扫过众人,忽然弯身朝黎洛栖行礼:“我于宴席上不小心撞翻了茶盏,是王妃府里的仆人好心给我替换的衣裳,王妃怎会如此想我?”
“放肆,本王妃的衣服可是你等可穿,刘娘子,下人不懂事,难道你一位出身国公府的嫡女也不懂事?来人,记上一条,薛刘氏,犯上僭越。”
刘清越脸色一白,“王妃怎能随意定人罪名?”
李洛栖笑了,指尖轻轻地松开赵赫延紧握剑柄的指腹,“第二条,擅自将铁器带入王府。”
刘清越怒道:“这根本不是我带来的!”
黎洛栖点了点头,视线扫过那些躺在血泊上的人,“来人,看死了没有,若死了,这些命都记在刘娘子的头上。”
“这明明是王爷……”
刘清越话音一窒,视线猛地看向赵赫延,却见他目光始终凝在黎洛栖身上,瞳孔怔了怔,喃喃道:“是王爷为了我……”
“刘清越!你好狠的心,我们五郎不过是参与了国公府的查抄,你竟借刀杀人!”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道哭咽声,再之后,大家猛然惊醒,纷纷看向方才被赵赫延砍过的人——
“刘国公贪赃枉法,根本罪无可恕,你们国公府让我们七郎如何说情啊!”
一时间,整个花园响起了诉罪声,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黎洛栖则牵起赵赫延的手,带着他穿过冷漠的面孔,穿过黑暗的屏障,穿过窒息的人潮。
赵赫延的眸光里始终映着一道身影,明亮的,像天空一样的颜色,她那样娇弱,那样纤细,却能将她带走,能取走他手里的剑。
直到凉水落在手背,他看着那道温软的手在为他洗掉血污。
鸦羽般的长睫微垂,她耐心而专注地为他洗手,低声说道:“夫君,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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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玩个游戏·?
黎洛栖想让他说话,可赵赫延的眼睛仍凝在她身上,沉沉甸甸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抿了抿唇,用手帕给他擦干净了双手,此时两人蹲在湖边,方才黎洛栖把人拽走,看着淡定,实则心跳都在抖,哪里还认得路了,找没人的地方就把他牵了过来。
此时她按着心口,干脆坐在了湖边,赵赫延也挨着她坐了下来。
“为什么杀人?”
赵赫延瞳仁黝黑地看着她:“我以为笼子里的人是你。”
“若是我,夫君就有理由杀人了?”
赵赫延眉眼一凝,冷声道:“千刀万剐。”
黎洛栖心脏一紧,双手捧着他的脸,“夫君,你是定北王,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眼神在看着黎洛栖时,变得专注:“定北王就是靠杀人挣来的头衔。”
这个世上,若是他不提刀,就有人提刀杀他。
黎洛栖看着他偏执的眼神,方才在花园里的一幕还心有余悸,她道:“赵赫延,你是不是控制不了自己?”
“不是。”
黎洛栖皱眉,“正常人会这样吗?难道在朝堂上有人与你意见不合,你也提剑上朝?”
赵赫延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忽然敛下了眉眼,像是挨了训斥一般委屈了。
黎洛栖原本已经将语气放得很低了,可眼前好像真是她做错了一般,一时间收住了声,她忽然想到耶律素跟她说过的那些事,赵赫延对辽真的恨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让他乖顺,也不过是表象。
更何况,今日之场景,让他想起了不好的过往,而偏偏他还以为是有人在欺负她……
指尖触上了他的手背,赵赫延没动,等着黎洛栖完全覆上了,握着他的手。
他还是没动,最后,黎洛栖双手环上他的腰,指尖在他后背缓缓滑过,轻声道:“对不起啊。”
“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声音闷闷的。
黎洛栖轻咽了口气,“我夫君七岁的时候,我才刚出生,没办法保护你。”
她话音一落,软腰蓦地让他抱紧,她感觉到男人手臂在用力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胸膛里。
黎洛栖喘不过气了,但是又不敢松开他,只好哄着低声说:“我知道,夫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说着,感觉身前的胸腔微微震着,黎洛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
忽然,她听见肩上落来低低的啜泣,像小狼狗的呜咽声,黎洛栖怔了怔,偏过头去看他,脑袋却让他按住了。
她瞳孔睁睁地看着水面,那儿还倒映着落日潋滟的碎金,有湖风轻轻吹过,缭绕在两人身边,安静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