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灰漆漆的眸子冷冷注视着那一抹光亮,眼底渐渐蓄起浓浓阴鸷。
德全听到动静,领着人笑眯眯迎来了门口。
“哟,怎么惊动了您呢?”
老太太冷扫了一眼地面,地上干干净净的,还残留着水珠儿,空气里却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时刻提醒着她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唇角勾出一抹极冷的笑容,寒声问道,
“不知道老身能不能进这清晖园?”
“那自然是能进的,您请。”德全笑着打了个手势。
老太太缓缓入内,目光犀利扫了清晖园小厮一眼,仿佛在寻找谁是陈佑。
最后看到一个相貌清秀,神色冰冷,有着一股漠视之色的少年,才定定望了他少许。
那神情,老太太很熟悉,像极了崔奕少时。
“是你杀的人?”她眸光阴冷入刀。
陈佑平静行礼,“是她们触犯了家规。”
“哼!”
老太太怒极,在德全的引领下,入了书房西侧的待客室。
她拄着拐杖一坐下,便冷声吩咐,
“去把程娇儿叫过来。”
德全虽有心拦,却没有拦的理由,他深深看了一眼门口的陈佑,朝他摆了摆手。
陈佑将程娇儿叫了来。
程娇儿换了一件素色的杭绸薄褙,被絮儿搀扶着,缓缓踏入待客室,跪在地上给老太太行礼,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并没有立即吭声,而是狠狠瞪了程娇儿许久,面前这个贱丫头着实太可恶了,居然敢对崔绪动手,胆大包天!
她不想跟程娇儿说话,只是将凛冽的目光朝德全投去,
“她以下犯上,是死罪,我要带走她,你可有话说?”
德全面色平静回道,“老太太,其一,她是侯爷的人,还得侯爷回来做主,第二,是二老爷想侵犯她在先,娇儿为了自保,不算过错。”
“放肆,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有资格自保?”老太太面色铁青。
德全轻轻一笑,从容回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奴婢,她是侯爷的娇妾,她之所以动手,是为了保全侯爷的体面,保全崔家的体面,您身为崔家老夫人,得明白这里头的轻重!”
老太太神色一变,好狡猾的老东西,把这上升到了崔奕和崔绪之间的矛盾。
这么一说,仿佛能给程娇儿脱罪。
“好啊,真不错。那我就在这里等崔奕回来,看他怎么说。”
德全并不着急,反而叫人给老太太上茶。
老太太慢条斯理喝着茶,任由程娇儿跪着,程娇儿膝盖疼得发酸。
不多时,廊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俊挺巍峨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崔奕穿着宽大庄重的官服,眸色深沉,如冬日里凛冽的寒风。
老太太对上他那双深若寒潭的眸子,心下微微一紧,下意识紧了紧袖子。
这么多年,崔奕这个崔家嫡子,给她的震慑力非同小可。
随着那沉稳脚步踏入,凉风被裹挟入内,程娇儿打了个寒颤。
崔奕并没有理会老太太,而是先伸出手,亲自将程娇儿给扶了起来。
“娇儿。”
“侯爷!”
程娇儿楚楚可怜拽着他的袖子,一双水杏眼布满了水光,湿漉漉望着他,
崔奕心下募的一软,眸底似冰雪交融,轻声安抚她,“没事。”随后将她往身后一带,彻底护在后面。
“您这么晚了,怎么来了这里。”他稍稍行了礼。
老太太将他刚刚那番动作看在眼里,怒在心里,皮笑肉不笑道,
“奕儿,你好歹也是当今宰相,乃百官之表率,私下却将一个通房惯得无法无天,成何体统?你就不怕御史状告?”
崔奕神色波澜不惊,“我未曾娶妻,身边只她一人伺候,自是如珠似玉疼着,何错之有?”
“那她以下犯上,你也护着?你就不担心明日有御史弹劾,说你纵容自己的通房殴打自己的亲哥哥?”老太太眼若寒刀。
崔奕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那抹笑极轻,渗着一股凉寒,“您这话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我那好兄长如何就被一个通房给打了?偏偏还打不过,这不是图增笑柄么!”
老太太瞳孔一缩,气得胸口发赌,原来他有恃无恐,笃定他们不敢把这件事传出去,丢崔绪的人。
老太太捏着手骨飒飒作响。
看来,今日是别想把程娇儿给带走了。
她深深吸着气,忽的缓缓笑了起来,
“奕儿啊,无论如何,她只是个通房,你正妻未入门之前,有些规矩还是得守。”
崔奕脸色微微一变。
老太太这次来,自然不是毫无准备,她使了个眼色。
一个老嬷嬷打开手中的食盒,将里头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程娇儿惊疑地看着那碗药,不解地看向崔奕。
崔奕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程娇儿站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感觉到,崔奕的身子僵硬了。
她有了不妙的预感。
老太太得意地欣赏着他们面上的表情,冷笑着开口道,
“奕儿,当初先老夫人,也就是你母亲入门之前,老太爷身边也有丫头伺候,但那些丫头个个都服用了避子汤,这是崔家的规矩,你是崔家的宗子,这个道理该懂。”
“今日即便不是我,就是你亲娘在世,也会这么做,你应该能理解吧?”
老太太慢条斯理说完这些,眼中冒着寒光看向程娇儿,
后日就是崔奕的寿辰,她已打算让侄女入府,自然不会让一个通房赶在侄女之前怀上孩子。
“丫头,你只是个通房,得守通房的本份,三夫人入门前,你必须次次服用避子汤,否则就是触犯崔家的家规!”
程娇儿脸色瞬间发白。
原来如此。
这才是老太太的高招。
不仅想借着汤药伤她的身子,还能离间她和崔奕。
她曾听人说,这种药极伤身子,喝多了可能终身不育。
程娇儿浑身僵硬,心在颤抖,身子也跟着摇摇欲坠。
她是官宦之家出身,祖上历来都是书香世家,从小深受世家闺范教养,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要受这等屈辱。
通房这条路,比她想象当中要难很多。
她的心碎了一地。
崔奕眯着眼盯着那黑乎乎的汤药,眼底寒光绽现,寸寸冰凉。
老太太见他动怒,心里越发畅快,故意温声道,
“好了,奕儿,别犹豫了,你向来极重规矩,祖宗家法比谁都明白,赶紧让程娇儿喝了吧,不过一个暖床的玩意儿,没必要放在心上,你如今的身份,想要什么人没有,别为了她失了自己的体面。”
好家伙!
德全在一旁听着,都差点要给老太太鼓掌了。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在程娇儿心上扎刀。
杀人不过诛心,还真是狠辣至极!
程娇儿的面色已是白如薄纸,自从入府以来,心不曾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冰冷。
与其让他开口,还不如自己动手,至少心里好受些。
她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碗,忽然一个提气上前,猛地握住了那只碗,药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她捧起碗深深吸着气,闭上眼正要灌下去。
忽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撞击上瓷碗,碗应声而碎,黑漆漆的药水悉数洒落在她衣裙上。
屋子里一片死寂!
第20章
程娇儿整个人是懵的,她吓傻了,双手空空如也,又缓缓垂落。
崔奕眯着眼定定注视着她,一抹厉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絮儿,扶你主子去换洗!”
絮儿神色大喜,慌忙上前搀扶住了僵硬的程娇儿。
程娇儿转身,路过崔奕身旁,他的视线带着一股强劲的逼迫,让人不寒而栗,程娇儿没有看他,缓缓吐着气,闭了闭眼踏步离去。
待程娇儿一走,崔奕神色转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咬着牙怒道,
“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崔奕没用敬语,冷峻的面容如罩了一层寒霜。
老太太心头一颤,“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