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这才点头。
钟慕期把青瓷瓶药盒递到她手中,叮嘱道:“回去后让人给你抹在后腰上,使劲揉开了,过几日就能好了。”
李轻婵吸着鼻子接下,听他又道:“只是这事须得保密,我母亲最厌恶毒虫,若是知晓这边有毒虫出没,定会责备下人……”
他语气拖着,未尽的话给人留下了充分的想象余地。
平阳公主爱干净、性子暴躁,说不准一生气让人把这边下人全都杀了,就算不杀,肯定也要大发雷霆,这边下人可就惨了。
旁的人不说,单就这个侍女,无亲无故,说话好听做事又细心,每次李轻婵过来都是她照顾着,李轻婵可不想她遭罪。
“那就不告诉姨母,表哥你不说,我也不说,姨母不会知道的。”李轻婵望着他,等他答应。
可钟慕期未直接答应,而低眼示意她看手上的药盒。
“哦,也是哦……”她伤在后腰,回去要抹药揉开的话,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只能让侍女帮忙。
可听月斋侍女都是平阳公主的人,侍女知道了,她一定也能知道的。
想了一下,李轻婵道:“没关系,我让秋云来,她虽然毛躁,但是不该说的绝对不会说。”
她怕钟慕期不信,拽着他衣角让他低头,凑过去悄悄道:“我装心疾的事情秋云一直都知道的,在姑苏的时候她就守得很严,到京城后被姨母找去了也一个字都没说。”
李轻婵本意是想说秋云衷心可靠,话语中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
可钟慕期想得多了,他看着李轻婵下颌微扬的得意小表情,缓缓笑道:“那表哥……就放心了。”
第39章 寻人
李轻婵重新洗了脸, 跟着钟慕期出了宅子,外面雪花依旧扬着,天色已暗,再不回去, 就得摸黑了。
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往公主府赶。
李轻婵握着她装药的小瓷瓶, 心里的悲伤情绪还未消去, 恹恹地靠着车壁不说话。
车厢内安静着,走了没一会儿, 外面忽然响起凶狠的叫骂声,伴着的还有女子细弱的哭喊声。
李轻婵惊醒,“外面怎么了表哥?”
钟慕期敲了敲车厢,马车停下,过了片刻, 车夫来报:“是一户人家的仆役在教训犯事的丫头,丫头骨头硬不肯认错,要被主人家发卖掉。”
李轻婵心中一震,急忙开了车厢朝外看去, 见不远处的街边, 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正被两个大汉往巷子里拖拽,她背对着马车这边, 让人看不清面貌。
李轻婵只能看见她衣裳单薄, 洇着丝丝血迹, 被拽走后,街面上被踩得泥泞的积雪上留有一道淡红色的血水。
姑娘软趴趴的, 似乎挣扎不动了, 只有口中发出微弱的辩解声。
大雪的天, 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开着的店铺里的伙计往外张望了几眼,一听人家说是教训自家丫鬟,叹着气缩了回去。
李轻婵猛地扭头回来,急切道:“表哥,你帮帮她,你救救她!”
“阿婵认识她?”
李轻婵不认识,她只是看着这姑娘就想起了以前身边的丫鬟,那个被冯娴嘱咐照顾自己的大丫鬟、被荀氏说与长工私通、被打个半死赶出府的秋月。
那一天她没能亲眼看见秋月半死的模样,是后来听秋云说的,那时候秋云也满身的伤,养了半个月才好。
“不认识,但是表哥你救救她好不好?”李轻婵那时候没能从荀氏手底下救回去秋月,现在想救下这个陌生的姑娘。
巷子口那姑娘被人越拖越远,李轻婵攀住钟慕期手臂,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快速与他说了秋月的事。
最后焦急且认真道:“表哥,我不想她死。”
钟慕期道:“表妹既然开口了,那表哥肯定要帮的。”
他扣了扣车门,不多时,李轻婵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侍卫往巷子里走去,很快扶着那姑娘出来了。
车窗合上遮住了李轻婵的视线,她扭头,眨着眼睛疑问地看向钟慕期。
“侍卫从哪里来的?”
钟慕期未答她,马车重新行驶起来,李轻婵想再开窗,钟慕期就不许了。
他道:“阿婵还患者伤寒呢,不能冻着。人已经救了,侍卫会安排好,不必再担忧。”
然后自然而然地转移李轻婵的注意力,明知故问道:“后来阿婵找回那个秋月了吗?”
李轻婵脸色瞬间灰败下来,抠着手中瓷瓶闷闷道:“没有……等我能出门的时候,她早就没有了踪迹。”
车厢内再度寂静下来。
李轻婵被勾起了伤心事,依着车壁陷入了回忆,过往多年,她虽生活得不如意,但至少人还完整,而那些伺候她的丫鬟下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都是被她连累的。
早知道还不如在察觉荀氏意图时就将人全部放出府,那样至少不用遭受屈辱,至少能保全一条性命。
李轻婵悔得红了眼眶,她满心苦涩,一手无意识地扶着车壁,一手随意搭在膝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个不察,手中的青瓷瓶脱落,从她膝上滚到脚下铺着的绒毯上。
她回神刚想去捡,身侧人已先她一步将瓷瓶捡了起来。
钟慕期将瓷瓶递进她掌中,视线锁定在她游离的双目上,轻声道:“想不想把人找回来?”
李轻婵神智还未完全收回,茫然地回望着他。
“想不想把人找回来?”钟慕期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把你身边被赶走的和被卖掉的丫鬟重新找回来。”
李轻婵双目缓缓睁大,她朝钟慕期靠来,双手无意识地用力抓着他上臂,手中刚捡起的青瓷瓶又掉了也不理会,不可置信道:“表哥你、你愿意帮我去找人?”
不等钟慕期回答,她又缩回手,摇头喃喃道:“找不回来了,太久了,早就找不回来了……”
钟慕期并不强求,只是道:“随你,若是哪天你想找了,就来跟表哥说。”说完,随手拣了本书看了起来。
李轻婵心中杂乱,她想去把人找回来,又不敢找。
那些丫鬟下人都是因为她才被针对的,会不会心有怨恨?又有几个还活着?
还活着的若是过得不好,她能怎么办?若是过得比以前在自己身边还好,她又怎么好意思去打乱人家的生活?
而秋月……怕是已经死了。秋云说她那时候满身血,站都站不起来了,像一堆秽物般被拋在街头。
这么多年来李轻婵一直不敢细想秋月的结果,她找不到秋月的尸体,就能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她还活着。
若是钟慕期派人去找了,找到的是一具骸骨呢……
李轻婵越想心中越无法平静,她还是想找的,就算是一具骸骨,她也要好好地把人安葬了,望她来世投至富贵人家,再也不必受这种屈辱。
她想通了,微微吐了口气,转身去抓钟慕期的小臂,道:“表哥……”
这时马车外忽地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将她的声音淹没,外面的人高声道:“我去姑姑那和侯府都找了一圈了,没想到会在大街上碰见你。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还躲在马车里?”
马车停住,李轻婵隐约听见外面车夫与对方行礼唤了一声什么尊称。
“我出去一下。”不等李轻婵出声,钟慕期就出去了。
车厢门打开的时候几片雪花飘了进来,在车门合上后迅速融化成了水珠。
李轻婵张口欲喊他,又急忙止住,那人语气熟稔,还曾提到侯府和“姑姑”,她想了想,觉得这人身份应当是不一般的。
方才犹豫不决,现在一旦下了决心要将秋月等人找回,那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李轻婵心急,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期盼钟慕期快点与外面的人说完话,早些回来。
她听见钟慕期声音冷淡地问:“何事?”
这声音没有一丝温情,与和自己说话时完全不同。
李轻婵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雀跃,她还未察觉,听见那人声音带笑地反问:“车厢里藏了人?姑姑说你有事出去了,可没说你还带了人。什么人?让我见见。”
李轻婵顷刻紧张起来,她直起腰端坐着,紧绷着身子盯着车厢木门,却听见外面的声音渐远。
“哈哈,那就不见吧。我来找你有事,带我去趟刑狱司……”
“……没死吧?得放她出来了,不然老四真的要发疯了……”
李轻婵一直没听见钟慕期的声音,只听到那陌生的声音渐远,她心里着急,怕钟慕期丢下她走了。
宽敞的车厢此刻却让她觉得十分狭窄,她觉得透不过气,推了下侧窗,刚露出一条小缝,就听见外面有人道:“风雪大,小姐还是合上窗吧。”
李轻婵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一抖,忙合上了窗。
明明方才回府时除了车夫根本就没有别人,外面守着的人是哪里来的?方才那帮着姑娘的侍卫又是哪里来的?
李轻婵无法安心,她静了静,许久没听见外面有谈话声了,壮着胆子去敲车窗,问:“我表哥呢?”
如她所想,外面的人道:“世子在与三皇子议事,小姐稍待。”
这一声道破了那人的身份,也点名了外面守着的是府中侍卫,李轻婵心一松,僵硬的身子也软下。
她一个人待着难受,咳嗽了几下想起自己还患者风寒,便去拿矮桌上的温水,视线一动,看见了茶盏旁放着她的那个青瓷药瓶。
那药瓶二次滚落下去之后就被她忘了,现在出现在桌上,只能是钟慕期又一次帮她捡起来的。
李轻婵看了会儿瓷瓶,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两口,心稍稍静了下来。
片刻后,车窗被人敲响,钟慕期的声音传来:“我有事要离开,阿婵一个人回府可以吗?”
不可以!李轻婵心底大呼,但没能说出口。
三皇子大雪天来找他,那必然是有正事的,自己这么缠着他算什么?
她虽没与车夫说过几句话,也不认识随行的侍卫,但那都是表哥的人,没什么可怕的。
李轻婵这么安慰着自己,一手扶在合着的楠木窗上,隔着未开的窗子道:“可以的……”
她说完外面静了下来,李轻婵等了会儿,见外面彻底没了声音,还以为钟慕期已经走了。
她手上忽然没了力气,沿着窗子滑落下来,搭在了她腿上。
下一刻,小木窗被人从外面推开,飘零雪花与钟慕期的声音一道传进来:“真的可以吗?表哥不是很放心。”
李轻婵视线穿过马车窗望着外面那张熟悉的面庞,霎时间湿了双眸,她往窗前一扑,捏着嗓音道:“不可以!”
李轻婵睁着湿润的眼眸,哭丧着脸道:“我还病着呢,我身上还被蜘蛛咬了,我等下要晕倒了……表哥你跟我一起回去……”
“那阿婵稍等一下。”木窗重新合上,外面传来几声微弱的交谈声,不一会儿,马车略微一晃,车门被打开了。
钟慕期带着寒气弯腰进来,刻意离她稍远一些,道:“可以了,回去吧。”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李轻婵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小心问:“表哥,你不和他一起,没关系吗?”
“没事,不差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