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蛮不讲理的语气让姜妧凝语扶额:“大将军,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好像昨日才认识,似乎还未熟到彼此谈心的地步吧?”
陆绥微一颔首,似笑非笑道:“不错,不过来日方长,我想,本将与姜娘子很快便会熟识。”
他语气莫名透着股冷森,姜妧后颈生凉,总觉得这人高不可测,兄长说的没错,是该离此人远一点。
“出来许久母亲该担心了,大BBZL 将军,失陪。”
说罢她再行一礼,旋即绕过他离开。
陆绥默然驻足,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朝她离去的方向深看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回殿路上,姜妧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陆绥是个高风亮节之人,可今日一见,这分明就是个行事古怪颇有城府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抛开别的不说,此人确是有一番能耐的,年纪轻轻便数次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手握重权却仍受圣人器重,由此可见他实属不一般。
也不知方才那与他会面的妃子又是何身份……
姜妧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万春殿时,宴席已快散了,此时皇后已然离去,只还剩几个嫔妃坐着。
落座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着齐氏的问话,目光在殿内随意一扫,竟于席首见到刚才在小花园里看到的那位妃子。
此时便可将她面貌看个真切,只见她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丹凤眼,鹅蛋脸,身着罗绮满头珠翠,与人说话时有些倨傲,方才对着陆绥垂首落泪我见犹怜的模样丝毫也不见了。
再从她坐的位置可推测出,应还是个备受宠爱的妃子,难怪待人接物时那般恃宠而骄。
她拽了拽齐氏的衣袖,悄悄问道:“阿娘,那位穿青绿宫袍的嫔妃是何来头?”
齐氏循着她话音朝前头看了眼,低声道:“那位便是如今正得盛宠的丽妃。”
姜妧“哦”了声,默默将她的名号记在心里,眼下人多眼杂不好多问,只等回去了再细细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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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方及酉时,黄昏之际天边尚有一抹余晖,街上却已亮起灯火。
宫里规矩多,时时刻刻都得保持着淑女姿态,挺着腰背拘了一整日,姜妧早已有些乏了,回府时便与齐氏同乘一辆马车,免得又听姜妤说些不中听的话。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提起扬州时,齐氏忽然想起一茬。
“对了,你明煦表哥这几日就该到长安了吧?”
姜妧掰着手指算算日子,点头应道:“左右应该就这几天,离考试不过半个月,表哥定会提前赶到。”
舒明煦便是她三姨母家的二儿子,舒家世代经商,到了舒明煦这一辈,老大继承了家业,将祖业打理得有模有样,老二却一心痴念读书,偏他极有天赋,三岁作诗五岁吟赋,人人都说他天生就是走仕途当官的料。
原本他该与姜妧一同出发来长安,早前行李都备好了,谁知道那几日他祖母忽然病了,老人整日念着舍不得他,于是舒明煦便让姜妧先行出发,他自个儿则在家中又多待了几日。
因从小一同长大,姜妧与这个二表哥关系甚好,而母亲也对这个小外甥极满意,两家也曾有意撮合他俩,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姜妧长住舒家,舒府上下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可这事传到姜沛耳朵里后,当即便被他否定了。
他一心要送女儿入宫为妃,如何还能看上区区一个舒家。BBZL
想到种种往事,姜妧胸口沉闷,依偎着齐氏轻声问道:“阿娘,父亲可是非送我入宫不可?”
齐氏愣了愣,随即眼圈泛红,摸着她头发叹了口气。
“这只是你父亲的一己之见,我是如何都不会让你入宫的,这些时日我正找人替你留意,看可有年纪相当家世相当的好儿郎,若有称心的,你便去相看一二,趁着还未到采选时候,把婚事给定下来。”
这话可谓是说进了姜妧心窝子里,果然知女莫若母。
她阖上眸子,长睫轻轻颤了两下,道:“如此,那便有劳母亲费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替你费心不是应当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便稳稳停在府门口。
姜妧踩着凳子准备下车,门口仆人走来禀道:“夫人,二娘子,江都舒家小郎晌午就到了,现下正在客房歇息。”
闻言,姜妧展颜一笑:“怎的这么快就到了,表哥现在哪个院子里?可曾用过膳?”
仆人答:“小郎说喜欢清静,王大娘便遣人将长宁苑里的厢房收拾出来,让小郎君先歇着,旁的只等夫人回来再做打算,至于膳食,小郎说眼下还不饿,厨房便只备了些汤羹送去。”
齐氏满意地笑笑:“此番安排极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待会儿空了找王娘子领赏。”
“是,多谢夫人。”
等他一走,姜妧也待不住了,当即提着裙子便要去寻舒明煦。
“阿娘,我去瞧瞧表哥。”
原本齐氏该顾忌着男女有别,可她存了私心,便未阻拦,只道:“莫要待太长时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明煦该身子乏了,教他好好歇息。”
“好,儿记住了。”
姜妧急急跑到长宁苑里,见仆人要行礼忙低低“嘘”了声。
来到正中间厢房,见得屋里点着灯,便知明煦表哥定在认真温书。
她抬手叩了几下,故意换了副嗓音:“小郎君,夫人和二娘子她们已经回府了。”
话音落,只听得房内一阵窸窣,紧接着,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拉开。
姜妧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二表哥,是我!”
她眉眼弯成月牙,因方才跑的有些急,颊上微微染了红晕。
撞上她莞尔一笑,舒明煦脚下微滞,手里的书卷险些掉落在地。
檐角铜铃铮铮作响,灯火自四处漏下,洒在廊下人身上,就连那花间裙的衣褶也变得柔和起来。
见他发呆,姜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调侃道:“怎么?两个月不见,表哥就已经不认得我了?”
她这一动作,袖间芬香不期然钻入他口鼻,引得他颊上微热,情不自禁后退半步,垂眸笑道:“表妹,你这是才从宫里回来?”
姜妧微微颔首:“嗯,那宫宴跟我想的一样无趣,若不是必须坐够时辰,里里外外又有许多宫人看守着,兴许我早就走了。”
此时舒明煦已勉强定住心BBZL 神,又如往常那般随和地摸摸她头发。
“皇宫是天子所在,自是威严肃穆的,那你可曾填饱肚子?”
姜妧瘪了瘪嘴,道:“宫里规矩多,吃饭都不敢放开了吃,还需细嚼慢咽仔细品,哪能吃饱啊。”
闻言,舒明煦会心一笑:“那让厨子替你备些菜?”
“不用麻烦。”姜妧眯着眼笑道,“待会儿我想去街上看花灯,到时候随便买些小食垫垫。”
说罢忽然想起来,“表哥,你怎么到的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要在路上过上元节了。”
听到这话,舒明煦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屈指掩唇轻咳一声。
“科考在即,我自该尽快到京城早做准备才是。”
姜妧“哦”了声,垂眸瞥见他手里的书卷又道:“你也莫要太过劳累,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舒明煦温和地笑笑,轻轻“嗯”了声。
“那我先走了,表哥好好歇息。”话音落罢,她便提着裙子走下台阶。
舒明煦盯着她背影动了动唇,手里的书卷被指尖紧紧攥住,直到她快要走出长宁苑时,他才鼓起勇气唤道:“妧儿,表哥也想去街上瞧瞧,可否……可否与你同去?”
第5章 、上元夜
今夜上元,不止皇宫里热闹,坊间百姓亦停下手里的活计,拖家带口的上街游玩,街上香车宝辇拥拥攘攘,摩肩擦踵人欢马叫,烟火气十足。
姜妧与舒明煦并肩而行,手里拿着一扇凤凰样式的糖画。
老师傅技艺精湛,做出来的糖画栩栩如生,即便不吃放在手里把玩,也是极赏心悦目的。
相较她的自然大方,舒明煦略有些局促,直到快抵达曲江池畔才渐渐松缓下来。
姜妧轻轻咬下一块糖,那焦黄饴糖到了她莹润唇边,竟变得让人垂涎欲滴起来。
舒明煦眼光微动,随即垂眸小心翼翼引着她走上石桥。
“妧儿,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吃甜食。”
姜妧两眼弯弯,笑道:“比之幼时已戒了许多,往常在扬州时,平日闲来无事总要带春汐上街买糕点果子,蜜饯果脯一类更是一日不落,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长得比同龄娘子丰腴。”
舒明煦眉目含笑:“哪里,你这般就刚刚好。”
两人立于桥上,曲江池两岸灯火通明,水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姜妧四处看了眼,瞥见石栏前有一卖字画的小摊子,那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郎,身形略显瘦弱,瞧着文绉绉的,当下只顾举着书研读,案几上的油灯几欲被风扑灭,而他丝毫未受影响。
如此,他的字画生意便十分冷清,无人问津。
循着她的目光,舒明煦也看到了那书生打扮的男子,当即生出文人间的惺惺相惜来。
“今夜万家灯火,这郎君却独坐桥上做买卖,可如他这般一心用在读书上,只怕赚的银子还不够给灯添油的。”
说罢,他抬脚朝那处走去,姜妧亦提起裙子跟了上去BBZL 。
“这位郎君,打搅了。”
舒明煦异常有礼,拱手作了一揖后,那人也抬起头来,模样不算出众,却也周正耐看,肤色略显蜡黄,身上袍子也有几处补丁。
显然是个出身贫苦的。
见得眼前两位神采奕奕,身着华丽的贵人,那书生先是一愣,随即放下书卷起身还礼。
“小生有礼了,不知两位客是要题字还是作画?”
姜妧浅笑一下未作声,这一笑倒让那书生看愣了神。
而舒明煦则已随手拿起案上一副字看起来,所用纸是市面上最常见,也是最便宜的,摸起来有些粗糙,亦有些渗墨,可即便如此,这上头的字却是遒劲有力,神韵超逸。
“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舒明煦赞不绝口,随即又瞥了眼他手里的书卷,见是《春秋左传》,便试探问道:“郎君可是此番应试的学子?”
那书生笑着点点头:“正是,正是。”
舒明煦又道:“眼看离考试没几天了,你怎么不在家中温习功课,却到这闹市卖字画?”
“郎君有所不知。”书生笑意稍敛,换了一副伤怀模样,“我名唤宋义,祖上是蜀地人,世世代代皆在田为农,家父去的早,老母又常年卧病在床,我们那片地方只出了我一个读书人,说来惭愧,为供我入京赶考,街坊领居东拼西凑才凑出一些盘缠钱,这一路省吃俭用方抵达长安,如今已是囊中羞涩了。”
听到此处,舒明煦已是为之动容,当即便说道:“同为读书人,我理解你的艰难,若你不嫌弃,我这儿有——”
“表哥。”姜妧适时打断,拽着他袖子微微侧身,低声道,“你可是要给他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