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陶云蔚弯了弯唇,说道,“但我们不选。”
“为何?”陶新荷表示不解。
“人家觉得我们折风骨,那咱们便要树风骨。”陶云蔚意味深长地说完,伸手轻捏了捏小妹的圆圆脸,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马车从园西门驶入,顺次缓停在了岸边垂柳下。
三人的近身侍女——杏儿、柳芽、桃枝,已候在了外面,姐妹三人由她们各自服侍着刚下了车,还未迈开步子往西岸彩棚那边走,就看见从南岸方向正朝着西边彩楼源源不断涌来人流。
除了侍女和跑腿小厮模样的之外,连带着西岸这头正在过去的,还有不少市井游人。
“这是怎么回事?”陶新荷当即敏感道,“莫非彩楼那里有什么热闹看?”
陶云蔚、陶曦月两人也觉得奇怪,即便是楼上有歌伎助兴,也不至于引得士庶男女皆这般趋之若鹜。
旁边正好有个带了小厮的少年郎君经过。
薛瑶顺手拦了人,问道:“请问郎君,前头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少年道:“安王殿下在西彩楼那里摆了个花场,听说都是紫园里头摘来的,我去买几朵。”说完就带着人兴高采烈地去了。
陶云蔚和陶曦月面面相觑。
恰此时,园门处又传来了一阵闲适随意的马蹄声。
陶云蔚看见陶新荷看着自己身后,充满提醒之意的目光直抽抽。
她慢慢转过了头。
“陶大姑娘,这么巧?”陆玄高坐在马背上,垂眸含笑看她,如是招呼道。
第34章 垂钓
一息之后,陶云蔚朝着陆玄端端一礼。
陶曦月、陶新荷亦跟上。
“先生怎么会来这里?”陶云蔚有些奇怪。
陆玄翻身下马,将绳子丢给了归一,笑看着她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来这里?”
陶云蔚道:“我并非说你不能来,只是想着陆家的棚幕大约不在这边。”
“你这小友,成日里净不想我些好。”陆玄半笑道,“我这么大个人,难不成出个门还得牵着人衣角不成?自然是腿愿意往哪里迈便往哪里迈了。”
陶云蔚一脸无语。这狗脾气怎么说上头就上头的?
她发现自己只要把陆玄和陆家扯在一起说,他就好像老大的不乐意,她单说其中一个不好的时候,他倒容着她。起初她只当这是名士个性,但此刻却不知何故,她隐隐觉得又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陶新荷在旁边突地笑出了声。
陶云蔚还没说话,陆玄已道:“你看,你家三姑娘就很明白这个道理。”
见长姐朝自己看来,陶新荷忙抿住了嘴。
陶云蔚颇觉无语,对他道:“那您请自便,我们就先过去了。”
陆玄却道:“安王在那头摆的花场你们不去瞧瞧?”
陶云蔚警惕道:“我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安王殿下金枝玉叶,我们姐妹见了不免惶恐。”
他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口中道:“原来你这么容易惶恐么?忘了同你说,今日圣上还要亲临宝津楼看热闹,回头你远远瞧着那楼上,可别恐得走不动路。”
陶云蔚愣道:“圣上也来?”
陆玄语带调侃地问:“这就恐着了?”又道,“放心,此地游人如蚁,又隔着里里外外几重楼墙,瞧不见你。”
陶云蔚暗暗松了口气。
只听陆玄又道:“我赁的棚子就在那边第五株柳树旁,瞧见了么?回头你若嫌无聊,过来我请你吃脍。”
陶云蔚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时,才发现他那处彩棚竟然与窦家的只相隔一个水岸拐角。
一想到待会儿他坐在那里随随便便往这头一瞥便可能将自己瞧个整,她忽然就觉得有几分不大自在。
倒是旁边的陶新荷一听,立刻问道:“三老爷是要钓鱼么?”
陆玄笑道:“这么好的地方,自然要物尽其用。三姑娘待会若有空,可以与你阿姐一道来,我亲手斫脍予你们吃。”
陶新荷顿觉十分心动,要不是陶曦月在旁边轻轻拉了她袖子一下,她险些立马就要应好。
陶云蔚往陆玄身后瞧去,这才发现人家这回出门确实还是颇有些排场的,不仅有人担箱子,还有人抬交椅,而最招眼的便要属那钓鱼竿子了。
“谢先生好意了,”陶云蔚道,“只是今日我们也是应了别人的邀,恐不太方便。”
陆玄也不强求,随意点了点头,说道:“无妨,许你随时赏光。”说完,便率着一众从人径自错身去了。
陶云蔚用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个啥,不免好气又好笑:“还‘许’我赏光,他那鱼可真了不得呢。”
陶曦月忍了笑来挽她,安慰道:“说不定陆三先生的鱼脍当真是神仙滋味呢?”
“这两字只怕他就占着个‘神’了。”陶云蔚诽完陆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了,我们也过去吧。”
姐妹三人正要迈步,陶新荷回头朝西彩楼那边望时,不经意忽恰好瞥见停在不远处的几辆马车,样子十分熟悉。
“那像是马家的车。”陶新荷有些意外,“他们竟也来西岸了?”
陶云蔚顺着她目光看去,淡淡道:“东、南两岸虽热闹,但也不是有钱就一定能赁到位子的,马家来西岸也并不奇怪。”
她说到这里,忽而想到什么,不由微微一顿。
陶曦月见她蓦然转头朝陆玄那边望去,便问道:“阿姐,怎么了?”
陶云蔚喃喃道:“……不会真这么‘神’吧?”言罢飞快摇摇头,正色叮嘱两个妹子,“今日陆简之来这里多半没那么简单,你们也要小心,莫管旁人怎么,我们该如何行事便如何。”
陶曦月、陶新荷不免也连带着更加谨慎起来。
然而事情偏就这么巧,等到姐妹三个寻到窦家棚子时,才发现马家的棚幕就在隔壁。
更“巧”的是,窦、马两家居然也是有交情的——陶云蔚觉得这交情大约也是开始在浴佛节之后,虽看着是两家彩棚,但这会子已然坐到一起去了。
陶云蔚自表了身份,候在棚外的侍女便转身进去通报了。在户外与宅内不同,加上金明园里的彩棚幕次都是为了便于观看水戏而设,所以都是没有门的,入口宽阔,不仅里头的人看外面看得清楚——无论坐在哪个方位,都可让视线不受阻碍,外面的人也能将里头的人多看个明白。
故而陶云蔚也将那侍女进去禀报的时候,里面坐于尊位的几人面上疏淡的神情看得很清楚。
窦家的帖子是在她答应崔太夫人之前下的,之后有了风声传出,她早料到今日过来看见的脸色无非两种:要么热情亲切,要么,便是冷淡敷衍。
如今看来,窦氏显然是后者。且今日有马氏在场,恐怕这冷淡的程度还要更深些。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转头又朝陆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已临水摆好了交椅,正优哉游哉地在捣鼓他那根鱼竿。
她不着痕迹地收了目光,面色如常地对陶曦月道:“无事。”
后者浅浅笑了笑,示意她放心。
片刻后,侍女转了出来请她们进去。
陶云蔚携了两个妹子上前,向着坐于主位的窦氏大娘子吴氏微微一礼,说道:“今日佳节盛会,谢吴大娘子相邀。”
当下便先点明了自家是应邀而来,并非来蹭座的。
吴大娘子便含蓄地微点了点头:“陶大姑娘请坐。”语气平淡,不冷不热。
窦家的下人很快安置好了陶家姐妹的座位,在最末尾处,也就是门边。
其他女眷都在看着她们,准确来说,大部分人是在打量着陶曦月。
陶曦月从容随在长姐身后落座,不见半分局促。
“早听闻陶家二娘生得花容月貌,”对面忽有人开了口笑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
陶云蔚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坐在吴大娘子手下一侧,想来不是窦氏自家人便是与其有交情的。
“这位娘子说难怪什么?”陶新荷一脸纯真地朝对方望去。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这“难怪”二字是她故作欲言又止以示轻屑之意,向来是听得懂的心知肚明,无法辩驳的自行忍受,却从没有如陶新荷这样当真直接问回来的。
你回她吧,显得自己粗鄙;不回吧,又显得自己词穷理亏似的。
见陶云蔚竟没有拦着自家小妹的打算,那说话的娘子顿了半晌,只得面上圆了一句:“难怪崔太夫人喜欢。”
这又是一语双关了。
谁知陶新荷又一脸纯真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倒是的,崔太夫人对我二姐很好,对我们家也很好,二姐也常对我说要报答她老人家呢。”
她这么一张脸配上这么一番状似诚恳的表白,竟让人一时分不出真假,周围人听了,更不免下意识地想到什么,又多看了陶曦月一眼,恰好见到她面露隐色地轻拉了拉陶新荷的衣袖,说道:“今日长辈们都在场,你坐好,待会叫你说话再开口。”
坐在吴大娘子旁边的王大娘子见状,朝妯娌于氏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即开口似笑着说道:“南迁一路结伴而行,不曾想两位姑娘原来是这样好的性子,三姑娘比起前些日子来也乖巧多了。”
一句话既嘲了她们陶家姐妹装相,又透露出自家当初受了蒙骗结交的意思。
陶云蔚也笑了一笑,说道:“她年纪小,是个实心眼儿。”又状似歉意地对吴大娘子说道,“不管怎么与她说,就是见不得我和二娘受气,南迁路上脾气是大了些,如今许是被崔太夫人的慈心感染,当真是乖巧得判若两人。”说罢,还特转向于氏微微笑道,“让于娘子见笑了。”
于氏脸色微变,恨恨咬牙闭了口。
陆玄在那头岸上坐着垂钓,忽然笑了一下。
不为把洗好的果子放在他手边,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好奇道:“主君在笑什么?”
“我那陶家小友,当真是惯会气人。”他说,“还老逮着一个人气,也不怕把人给气吐血了。”
不为讶道:“这么远你都能听见陶大姑娘在气人?”说着还探着目光使劲瞅了瞅,“我怎么看,都只能看见她半个侧影啊,还是背对着我们的。”
“哪里用得着看她,”陆玄努了努下巴,“瞧那个变脸的就晓得了。”
不为和归一听着,就果真又探着目光瞧了瞧。
“去,先把东西摆上。”陆玄道,“待会鱼就要上钩了。”
两个随侍虽还未瞧见鱼的影子,但自家主君既这么吩咐了,自然便应喏着去了。
归一转身的时候恰好瞧见水上自东边驶来一艘虎头小船,待看清了船上的人时,即禀报道:“主君,崔少卿过来了。”
陆玄闻声回过头,待崔湛行近至眼前,方笑着招呼道:“来了?”
崔湛从船上跳了上来,无波无澜地看着他,说道:“这里好像是我赁的棚子。”
“知道是你赁的,”陆玄道,“所以我才来。”
崔湛狐疑地看着他:“三叔是来?”
“看戏。”陆玄微微一笑,说得轻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