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新荷下意识地想背手遮掩,但看着对面两人都盯着自己,又觉得这样一来反而此地无银,于是索性大大方方抖开了手里的东西,说道:“我来晒个手巾,前面东西太多了。”
若是平常,陆玄自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但因刚才陶云蔚才跟他说了是因为重视这个磨喝乐所以才单独拿到这边来晒着,他便自然而然地多看了一眼陶新荷手里的那块巾子。
岂止这一看,还真被他看出了点意思。
“这块手巾,”他说,“好像是元瑜的啊。”
第55章 入宫
陶新荷大惊之下倏然回头,满脸都写着“不是吧,这你都能看出来”,很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陆玄微微一笑,好心地解释道:“他那巾子上绣的兰草纹与寻常不同。”
陶新荷见被看出来了,不免又窘又慌,下意识地瞧了眼她阿姐的脸色,忙忙解释道:“那个,这巾子就是上回崔少卿帮我那次借给我的,我、我一直忘了还,今日恰好翻出来,就想着给他晒一晒,回头好还了他。”
陶云蔚还没说什么,陆玄已道:“哦,那倒是正巧,三姑娘可要我帮忙?也免得你特意再跑一趟。”
陶新荷一听,忙道:“不用了,这个、我觉得还是要自己亲自还好些,不然显得太没有礼貌,没有诚意了。”
陆玄点了点头,说道:“元瑜今日应该也在居德坊深花巷的宅子里晒书。”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还是自家长姐提醒了句:“那你此时便去还了吧,莫要回头又忘了。”
陶新荷有苦说不出。
她原是打算悄悄将这巾子留下做个纪念的,这样以后看见的时候,也还能记得他是个什么样子,欣慰自己曾喜欢过这样好的一个人,不会把与他的相识当做白日里的一场空梦。
可是现在不行了。若只是阿姐发现了这手巾的存在还好说,她或许能瞒一瞒,假装出门还了就是,可偏偏天公不作美,竟被和崔少卿交好的陆三先生给看见了,万一来日这两人凑在一处,陆三先生随口问起此事,岂不顿时戳了个穿?
陶新荷只好蔫蔫应下,很是不舍地把巾子收在手中,转身去了。
陆玄忽然道:“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也要出去办事的?”
陶云蔚不明所以,好笑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哪有那么多人要出门办事的。”
陆玄似颇遗憾地道:“还是你来我那里方便些。”
陶云蔚脸上一烫,忙乱道:“才不方便呢,你那里那么远。”
说完她也不去看他,抬脚便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前院时,陶从瑞早就在檐下备好茶席等着陆玄入座了,席案上还放着他新近收藏的几块竹简。
陶云蔚见状便知道父亲这是想要向陆玄讨教,于是也不打扰,向二人打过招呼后就自去忙了。
身后飘来她阿爹迫不及待的声音:“早听闻先生于金石之学上也极有造诣,这几块简……”
她无声微微而笑,脚下亦不觉更轻快了些。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陶二姑娘,到了。”帘外的崔家仆从如是说道。
陶曦月交握于身前的手不由紧了紧,心中颇有些迟来的紧张,但她很快又说服自己平静下来,反正或早或晚总要经历这种场面,此时不过关也好过成婚后才遭人嫌弃。
如此想着,她倒也更加淡定了些。
柳芽扶着她下了车,春梅也在一旁伺候着。
陶曦月抬头看了看已是近在眼前的巍峨宫门,沉了沉气,正要迈步行去,忽然,身后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伴着缭绕的馥郁香气,停在了她面前。
这香气她从前不识,如今已在崔家接受教导时知晓,这便是安王车驾惯用的“笑梅香”。
果然,下一刻,李衍便拉开了车窗。
“上来吧,”他含着笑,语气随意又似透着几许亲昵,“我带你进去。”
她的车是没有资格入宫门的,但他是金枝玉叶,自然可以帮她少走些路。
陶曦月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搞得有些愣怔,先是一愕,旋即下意识看了眼四周,见其他人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此事极其自然,并不值得他们有什么特别反应的样子,她不免有点发窘,反省自己是否也有些大惊小怪了。
是啊,他们是未婚夫妻,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他要她同乘一车,这并不是提议,而是命令——哪怕他说得再温柔,她也是没有权利拒绝的。
如此想着,陶曦月索性也就放开了胸怀,从善如流地施礼应喏,登上了他的车驾。
车厢里很宽敞,也很凉快,不止有茶案和小榻,还置着冰山和风轮。
陶曦月环视四周后,跪坐在了几案前铺着的茵褥上,与斜坐于榻上的李衍面对着面。
车轮重又缓缓开始滚动。
她垂着眸,始终规规矩矩坐着,既不去看他,也不主动说什么。
但奇怪的是,李衍也与她一样沉默,并没有出现她之前担心的于礼不合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于沉默中有了动作。
“这个给你。”李衍说着,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方小匣递过来。
陶曦月抬眸,正对上他的目光,一种很平淡的眼神。
她不由微怔,旋即忽意识到此时不容细想,于是立刻伸出双手将匣子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放着一枚金制的七孔针。
不待她问,李衍已开口说道:“今日乞巧,待会我和你一道去皇后殿下那里,将其它的七孔针送给几位公主,然后我会去万寿台那边,你若想出去了,就差人来寻我。”
陶曦月花了两息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晚点送她的事。
她不免有些纳闷,一面觉得这人似是不坏,一面又想起之前见面时他的轻浮之举,想到最后,忍不住又怀疑他莫非是觉得此时不好下手,想回去的时候做些什么?
陶曦月心里如此想着,也不表露什么,一边乖乖应下,一边考虑着到时如何先斩后奏。
王府的车虽然可以入宫,但也并非是能一路畅通,行至内门处时仍是需代以步行。
下车的时候,李衍忽然回过头来朝她伸出了手。
陶曦月一愣,抬眸望去,正对上他不知何时又盈满了笑意的目光,那里面似有无尽未央之兴。
她看了眼周围侍立的宫人,递出手,轻放在了他掌心。
李衍便牵着她,一路往中宫行去。
陶曦月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尚算是陌生人的男子这样牵手而行,她其实很不自在,也十分不习惯,但又知道自己需要从此刻起开始适应与他这样的接触。
他的手上有薄茧,这让她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身为金枝玉叶,他那些所谓种花弄草的兴趣也不过只是需要动动口和抬抬手指的事,没想到竟是当真亲力亲为。
陶曦月心思飘到别处,想起了阿姐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她说他以前养过鹰,同这个相比,那只鸲鹆鸟的存在大约只能算是个消遣。
他既然种花是亲力亲为,那是不是养鹰也同样亲力亲为?
那……一个养过鹰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呢?
她习惯性地捏了捏手。
李衍突地停住了脚步。
陶曦月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霎时吓得魂飞天外,迎着他转过来的古怪眼神,忙抬起另一只手,用最小、最不应人注目的幅度摆了摆,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道:“不是故意的。”
李衍眉梢微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又回过了头。
陶曦月尴尬地险些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之后哪里还敢再走一点神,当即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后半程上。
两人刚走到栖凤宫外,便有宫人迎了上来,礼道:“皇后殿下请王爷和陶二姑娘快进去。”
陶曦月就又这么被他给牵着走入了殿中。
几乎是在踏入殿门的瞬间,她就立刻感觉到了从四面八方齐齐投来的目光。
李衍拉着陶曦月于廷中站定,这才放开手,向着高位处的人恭敬地施了一礼,陶曦月亦用在崔园受教时学到的礼数紧跟其上。
“儿臣来时在宫门外遇见了阿陶,便顺路带她过来。”李衍笑着说罢,吩咐了宝慧将备好的七孔针拿出来分送给几个公主,又道,“今日乞巧,全当我这个做兄长的为妹子们应个景吧。”
陆皇后含笑颔首:“安王有心了。”又朝陶曦月看了一眼,对他说道,“你放心,本宫会替你好好照顾阿陶的。”
李衍道了谢,也不多说什么,只回过头来又对陶曦月道:“你规矩学得还不熟,记得我同你交代过的话,莫要给皇后殿下添麻烦。”
她自是乖乖口中应喏,心里却不禁想他何时交代过这句?
李衍走后,陆皇后便赐了陶曦月入座,随后开始给她引见殿中的其他贵人。今日一同过乞巧的除了皇后亲生的永兴公主之外,还有另外三个小公主,其他着一身华衣于席间的贵妇则都是后宫妃嫔,其中包括那三位小公主的生母。
以及,除了皇后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楼妃。
和看着慈眉善目的陆皇后不同,楼妃的容貌便要显得明艳许多,陶曦月觉得她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种“吾乃百鸟之王”的优越之气,竟是当着陆皇后的面都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但这样的人,却又自她进门到现在始终未发一言,从头到尾只用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着她,透着令人不适的诡异沉默。
陶曦月正自暗暗如此想着,便听得从上头飘来个声音说道:“安王殿下都把自己的未来王妃送来了,怎么还不见晋王妃来?”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楼妃。
晋王妃?陶曦月有些纳闷,不是说自己是因婚前最后一次过节所以才被邀来的么?那晋王妃又是怎么回事?
果然,只听陆皇后平声说道:“今日不过后宫小宴,顺带着给她们几个女郎过节,本宫并未邀晋王妃来——此事楼妃应当清楚才是,邀阿陶入宫,不也是你提的建议么?还是当着圣上的面。”
圣上?陶曦月心下一诧。
“啊,对,瞧我这记性。”楼妃说罢,又似不以为意地笑道,“怪只怪安王妃和晋王妃都是令人瞧着便记挂的美人儿,我的女使先前又恰好瞧见晋王妃也进了宫,所以我一想,莫非是皇后殿下也觉得瞧着美人儿心喜,又召了晋王妃来与安王妃作伴,这才有此疑惑。”
陶曦月看见陆皇后微微蹙了蹙眉。
却又听楼妃状若无意地续道:“看来是我想岔了,估计晋王妃这是去圣上那里研习佛理了吧,我们自是不必管她。”
陶曦月一愣,恍然间突地意识到什么,心中蓦然大骇。
第56章 留步
陶新荷最终还是磨蹭到了崔湛位于深花巷的私宅门前。
桃枝刚要去叩门,她又忙忙伸了手把人家拽住,说道:“我觉得崔少卿现在可能也正在忙,我这么进去找他,他还得分出空来招呼我,万一东西还了他,他又随手放丢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白还了?”
她一副自觉很有道理的样子点了点头,也不等桃枝回答,便已径自说道:“要不还是晚点再来吧,我们先去吃饭好了——”
言罢,她拉着桃枝便要回身离开。
身后却于此时突然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女郎要找谁?”门房看着眼前这两个似要走又还留的人,不免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