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霞微怔,旋即犹豫了须臾,委婉地道:“硬有硬法,软有软法,只看王妃想如何做,婢子都听您吩咐。”
“硬法自然是不行的。”陶曦月微微笑了笑,“家中和谐要紧。软法嘛……”她想了想,“大约也不是长久之计。”
硬法需要背后有人撑腰。虽说安王说有事可以找他,家里兄弟姐妹也都原意撑着她,可她嫁过来又不是为了给自己人惹事的。当日阿姐筹谋她嫁入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范氏背后靠的是楼家,而宁氏也是宗室里头塞过来的,她硬头硬脑地把人收拾一回是可以,但接着又该如何?
总不能让家里还没因她过得更好些,便又要累得阿姐为她操心奔走。
而安王……大约也会嫌她除了麻烦之外一无是处。
只不过她虽然可以把面子递过去给范、宁两人踩,可于长远而言对她太不划算了,毕竟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活得久还是那两人活得久,总不能要她七老八十了还去给人点头哈腰的,那也太辛苦了些。
陶曦月一贯是不想与自己作对的,于是想了想,果断地选了第三个办法。
“这府中对牌是谁在管着?”她问芳霞。
后者回道:“是范侧妃和宁侧妃轮着在管,这个月刚好是在范侧妃手里。”
“哦,那你看我这个印章能不能用?”陶曦月解下夹囊,将今日刚从李衍那里得来的玉石印章递了过去,“去请个最好的大夫来。”
芳霞忙拒道:“这是王妃宝印,婢子不敢擅领,怕万一有个损失……”
“什么宝印不宝印的,”陶曦月笑了笑,“你只告诉我,它能不能请得动大夫?”
芳霞怔道:“自然是可以的,王妃若有需要,连御医院的人都使得。”
“是么?”陶曦月一喜,说道,“那你便去替我请位御医院的人来吧,嗯……要那会调理身体的就好,让人套辆快着的马车去,你记得同人家说清楚是咱们府上的宁侧妃昨夜突感不适,我慌得很,请他赶着些。”
芳霞愣了愣,旋即恍然悟到了什么,眉眼一弯,领了印章笑道:“王妃放心,婢子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柳芽走上来要服侍陶曦月更衣。
“先别换了,”她摆摆手,又啜了口茶来喝,叹道,“我正慌得‘六神无主’呢。”
第70章 把戏
宁氏正坐在屋子里和几个侍妾娘子喝茶,下头人忽然来报说王妃过来了,她不急不慢地啜完了茶,淡淡“嗯”了一声,问道:“她神色如何?带了几个人?”
禀报的侍女回道:“瞧来势似是有些焦急,连入宫的礼服都没换下,身边只带了从娘家一道进府来的那个侍女柳芽。”
有侍妾闻言便笑道:“看来新王妃和从前那位走的是两个路子。”
另一个侍妾亦笑着附和道:“毕竟出身不同,那位心气高,这位嘛……想是平日里抱崔氏大腿也是习惯了的。”
宁氏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吩咐道:“去吧,应如何说便如何说。”
底下人即恭声应喏而去。
片刻后,心腹侍女碧书又返了回来。
宁氏看她神色有些异样,便问道:“怎么?她走了?”
“没有。”碧书摇了摇头,神色间难掩愕然地道,“婢子同王妃说了‘侧妃身体不适,恐过了病气给王妃,故不便开门’之后,王妃她……”
“她怎么?”宁氏几个均感到有些好奇。
碧书道:“王妃她只说了句‘难为宁侧妃了’,然后就没了声响。”
“走了?”宁氏大感意外。
“因婢子不好开门去看,所以就让小丫头爬梯子悄悄望了一眼,”碧书道,“王妃她也并没有走,只是在门前摆了张交椅坐下了。”
宁氏很是惊讶。
“难道王妃是进不来,又不敢贸然走,所以才这样表达欲讨好侧妃之心?”有侍妾如此忖道。
她话音刚落,外头又快步走进来个婆子禀报道:“侧妃,王妃给您请的大夫到了,说是宫中御医院的圣手,问您若怕过了病气不愿开门的话,能不能让他悬丝诊个脉,这样她也好放心。不过卑妇听那位御医的意思,好像悬丝诊脉是行不通的,侧妃您看要不……”
宁氏呆了呆。
两息之后,她忽地一咬牙,立刻吩咐道:“赶紧收拾一下,碧书服侍我到床上躺着,你们两个去把王妃请进来!”
其中两个侍妾被她指着一吩咐,也不敢耽误,对视一眼后便结伴着去了。
陶曦月仍坐在葳蕤轩外。
此时她正满脸歉意地对站在几步外的御医说道:“宁侧妃这个病症来得突然,昨日里殿下与我谁都没有注意到,今早听说只怕是已经耽搁了,唯恐留下些什么遗症,还要有劳御医好好给她调养调养。”
御医口中应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昨日里是什么日子?安王夫妇的大喜之日。
这宁侧妃摆明了就是要给新王妃添堵,也难得这位陶王妃竟这样的贤淑大度,妾室堵着连门都不让她进,她不仅半分恼怒都没有,还肯想办法为对方周全,不然也就不会只让他为宁侧妃“调养”,而不是“治病”了。
恰此时,来帮宁氏请陶曦月进门的两个侍妾快步联袂而出,上去便齐齐向着她福了一礼:“见过王妃。宁侧妃听说王妃来了,正责怪下面的人不懂事,让婢妾两个赶紧来请王妃进去说话。”
陶曦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你们了,让她在病中还记挂着我这来探病的,也是我不够周到。但我进去不会影响她休养吧?”
两人忙称不会。
陶曦月就伸了手去递给柳芽,那两个侍妾眼见着后者正要扶她从椅子上起来,却又忽见她轻呼一声,似跌坐了回去。
“……许是先前听说宁侧妃身子不好被吓着的,还没缓过来。”陶曦月无奈的说着,叹了口气,捏着手巾便往眼角揩去,“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我这心里如何能不愧疚,早知昨天这日子与她会有冲撞,我就该请了殿下商量改期的。”
那两个侍妾哪里敢接这话,又生怕她就此坐在外面哭着忘了挪步,更是再不能站得住,忙一人一边上来扶了她,好言好语地劝慰着把人给搀进了门。
芳霞与柳芽落后半步相视而笑,请了御医随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宁氏正一副恹恹的模样靠在凭几上。
见到陶曦月进来,她原本开口正要说话,可还没来得及,对方已先三两步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宁氏懵了一懵。
“见你精神尚可我就放心了。”陶曦月关切地对着她说道,“昨日殿下还与我提起了你,我原还想着今日便能与阿宁你见面好生说说话的。”
宁氏一听,险些都忘了自己在“病中”,开口问道:“殿下提起我?”
陶曦月随口“嗯”了声,似是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回头唤了御医请对方上前把脉开方。
宁氏忙婉拒道:“只是春秋里偶发的小毛病,王妃何必挂心,还劳动御医走一趟。”
陶曦月含着笑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可莫要胡言,你的事哪里有小事的。放心,让御医好生给你开个调理身子的方子,往后这些小毛病也都要躲着你走了。”
宁氏一哽,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却又偏偏让她开不了口。
她这病是装的,装的人和看的人都心明眼亮,宁氏心情忐忑地等着御医把完了脉,又心情忐忑地看着对方若无其事地对陶曦月扯了几句气血阴虚之类的话,然后开了张药方,便利落地告辞离去。
陶曦月把药方递给了碧书:“你亲自去抓药来看着熬,莫要出了什么问题,小心殿下回来责怪。”
碧书看了眼自家侧妃,低首应喏。
宁氏沉吟了半晌,开口说道:“今日本该是妾身去向王妃行礼的,却偏劳了王妃一场。”
“你身子不适,就不必惦念这些了。”陶曦月安慰道,“还是要早些好起来,才能替殿下开枝散叶啊。”
她这话一出,不仅是宁氏,就连身后几个侍妾都面露讶色,纷纷怔住。
陶曦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这话说错了?她暗想,不应该啊……
只见宁氏轻牵了牵唇角,说道:“谢王妃关心。”
陶曦月觉得她这声谢道得不大走心,似是对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并不太以为意。
那就只能换一条路了。
她如此想着,又状似自然地开了口道:“我这人在家里时承蒙长姐照顾,一向是懒散惯了的,这府里的事以后还要托了阿宁你多多操心,殿下也说你一贯是能干的,很能为他分忧。”
宁氏听了这话,眸中明显振作了两分,当即低首回道:“请殿下和王妃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休养,绝不拖累两位。”
陶曦月也不再多说什么,又关怀了两句,便起身出了门。
“没想到比起殿下的宠爱,宁侧妃倒是更想要管家的权力。”她兀自说着,转头问芳霞,“你可知为何?”
芳霞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斟酌地道:“王妃有所不知,自从……自从先王妃病重时起,殿下除了正院之外便再没有踏足过后宅其他地方了。早前宁、范两位侧妃也不是没有试过吸引殿下注意,但殿下后来常住紫园,她们每回去既不方便也讨不着好,有几次还被,额,被园子里的美人给气得七窍生烟,后来也就不再去了,两人在府里头轮流代管着中馈,渐渐也不再过问王爷外头的事。”
“哦……”陶曦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王妃请留步。”
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便停下来回了头看去,然后发现是先前葳蕤轩里那几个侍妾追了上来。
其中一个显然是能代表的,出头礼道:“不知王妃可还有事要忙?婢妾们想给您敬茶。”
陶曦月笑了笑,说道:“有你们为我分忧,我哪有那么多事要忙,原是早让芳霞备了茶果等着你们来的。”
几个侍妾娘子便笑着上来,一路簇拥着她回了正院。
陶曦月留了她们喝茶,只随意聊着女红、插花之类的事,倒也果真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府里相关的话题。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来了侍女禀报,说是范侧妃她们回来了。
陶曦月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张扬的女声说道:“宁侧妃抱恙怎么没人来与我说?你们这些仆从,好好的日子惯会扫兴!”
随着话音落下,陶曦月看见一名花信年华的美貌女子领着身后众女直直走了进来。
她只当没有听出来对方的意有所指,笑着站了起来:“这一定便是阿范了。”
范氏见着她,下巴仍抬着,只随意垂了下眼帘,浅浅施礼道:“不知王妃这么快便回了府,妾身来晚了。”
“不晚不晚,快来坐。”陶曦月示意她坐到自己右手边。
范氏杵着没动,反倒像是在上下打量着她,少顷,方似笑地说道:“妾身那里事情还多,不敢久留,这就给王妃敬了茶便告辞。”
陶曦月也就不强求她。
柳芽端了茶上去,范氏伸手来接,但就在两人交接的瞬间,那茶盏却倏地于指间滑落下来,“啪”地掉在地上,摔碎了。
范氏抬手便给了柳芽一巴掌。
其他人还没从茶盏碎了的状况中回过神,便被她这突然发难给怔住了。
陶曦月一愣,倏地攥紧了掌心。
“哪个不长眼的将你招进来的?”范氏骂道,“当着王妃的面也这般笨手粗脚,看看我的裙子,都教你给毁了!来人,给我按着打十板子!”
陶曦月蓦地站了起来。
芳霞已上前说道:“禀范侧妃,柳芽是王妃的陪嫁侍女,不是府里买来的。”
“哦,竟是这样?”范氏恍然若悟地看了她一眼,又朝陶曦月看去,似歉意地赔笑道,“请王妃恕妾身莽撞。”她边说,边一抬手示意已按住柳芽的婆子松了手,然后复又续道,“王妃见谅,妾身一贯是个较真的性子,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难免有些瞧不惯府里不合规矩的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