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陆玄现在对她说,他要出远门。
陶云蔚才忽然意识到了,从她与他结交以来,他好像一直都在她转身便能寻到的地方,但其实他是那个可以逍遥四海,令人经年难觅踪影的陆一闲。
于是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不由脱口问道:“你要去哪里?几时回来?”
陆玄一愣。
陶云蔚此时回过神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可能有些唐突,这是他的私事,她怎好多问?她当即就要开口挽回:“我只是随……”
“我要去蜀郡,有个朋友来信需要我帮忙。”陆玄笑着对她说,“至于几时回来现下还不好说,若能早些处理好我就早些回了,你这边若有什么事尽管写信给我。”
陶云蔚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问他:“那先生打算几时启程?”
“明天就走,早去才好早回。”陆玄说着,微微含笑地看着她,“你要来送我么?”
这人。陶云蔚失笑道:“先生既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去的。”
此时恰好走过来的陶从瑞听见自家闺女说的这句,忙皱着眉喊了声“绵绵”,三两步迈上来,责道:“你怎好这样对陆三先生说话。”
陆玄忙道:“陶翁莫要在意,我与云蔚之间一向如此,我最看重也是她与旁人不同。”
陶从瑞原也不过是怕女儿得罪了人,此时听陆玄自己说不介意,他当然也就不会去计较,转而笑着又道起谢来,说定会代为好好保管那些书,又道必不让女儿辜负对方的期许,自己也会敦促长女好生研读云云。
陶云蔚一脸无语。她觉得压力有点儿大。
陆玄却觉得有陶从瑞盯着她挺好,免得这陶绵绵成日里只惦记着别人的事,他这一走,只怕她更将他忘去九霄云外了,可不得敦促着让她给自己写信么。
他对陶从瑞的态度就更好了,当即主动邀了对方去书房,打算临行之前写张法书留下。
陶云蔚则转身去了灶房。
陆玄在陶家待到了午后才走,陶云蔚也知道他临行前大约还有些事要安排,所以也没有留,亲自送他出了门,约好明日上午渡头再见。
傍晚,陶曦月让人送了信回来。
陶云蔚拆开来看过之后,不由愣了下。
陶新荷在旁边瞧见她神色有异,便关心地问道:“长姐,怎么了?可是二姐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么?”
“……哦,不是,”陶云蔚回过神,平静地把信递了过去,“只是她有些关于安王府大郎君的事想与我商量。”
陶新荷接过去,边看边说道:“那肯定也是遇到麻烦了,不然以二姐的性格是不会随便找咱们去管安王的家事。”
陶云蔚“嗯”了声,默然片刻,说道:“明日你代我去送陆三先生,我去二娘那边看看。”
陶新荷原本也想跟着她去安王府,但又觉得二姐此时最需要的也不是自己这个出不了什么主意的,于是乖乖点了头,决定去给她长姐搭手。
……
第二天一早,陶云蔚就去了金陵城。
姐妹两人见了面,陶曦月就先将李悯昨天昏倒的事说了,然后对陶云蔚说道:“阿姐,颜家人想把持大郎,今日虽只是利用他年纪小以言语误导,可下一回却未必真做不出陷我于不义之事。况长此以往,大郎对我也必将日益敌视,到时殿下与他的父子情分也难以挽回,颜家人只要在他身边一日,殿下与我无论怎么做,这府里的太平都是没有了。”
“岂止是如此。”陶云蔚语气微沉地说道,“等你和殿下有了孩子,只怕大郎君心里更难安,颜家人大约不会做自断财路的事,但其他人呢?到时这府里府外随便来个不怀好意的挑拨一番,你和孩子恐都有麻烦。”
陶曦月眉间微蹙,说道:“我倒还未想的那么远,只是……我觉得颜氏此举实在太过分,大郎不过一个小孩子,他们竟连他身心都不顾了,那时大夫都还没来,还仍撺掇着他趁病与殿下提回颜家休养。”
“你既叫我过来,想必是已做好决断了。”陶云蔚看着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陶曦月默然了片刻,轻声道:“阿姐教我的,遇到这样的事……我想,大约还是釜底抽薪为好。”她说,“或许阿姐会不赞成,但我还是想与大郎亲近起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陶云蔚却“嗯”了一声,说道:“以情攻情,是上策。颜氏本就仗着大郎君依赖他们,殿下投鼠忌器,所以才敢这般多事,你若能取而代之,他们自然再翻不起风浪。”
“只是话虽这样说,可我又怕时间拖得太久,见效太慢。”陶曦月道,“所以我本想着,趁这次机会好让殿下先打颜氏一巴掌,再给颗枣——先断了些给他们的供给,后让那颜氏子的债主上门去追债,此时再以肥差为诱,让他们一家迁去外地,之后再慢慢想办法将他们绑在外头,这样长久见不着,大郎这边也能渐渐放下了。”
陶云蔚没有说话。
陶曦月看她神色,敏锐地道:“阿姐觉得这办法不好?”
陶云蔚抬眸朝她看去:“其实你心里也知道,这不算治本之法,只不过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陶曦月一怔。
“以你的性格,有些方法你是不会主动往那边去想的,既如此,阿姐便帮你想个主意——至于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决定。”陶云蔚淡淡说道,“以情攻情虽是上策,但归根结底,终归是情多情少之争,也就是说即便另一方比起你来‘少’了些情分,但到底是‘有’情分的。你又如何知道他们没有机会东山再起?那时候大郎君年纪也大了些,恐怕他为了照拂外家,做出来的事会更让殿下恼怒——你既不愿自家任何人因颜氏作梗而有损,那此时依我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之;以情取之。如此双管齐下,”陶云蔚看着她,说道,“方可真正得人得心。”
陶曦月攥了攥手心:“阿姐是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我是要你比颜氏做得更彻底。”陶云蔚道,“此事要么不做,要做,就需一次打地颜家翻不了身,即便他们举家被流放,大郎君都不会因他们伤心记恨——如此,才算是殿下和你赢了。”
陶曦月立刻明白了长姐的意思。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要对着个小孩子演戏。”她涩笑着牵了牵唇角,沉吟了良久,问道,“那阿姐觉得,应该从颜家哪个人下手为好?我看那颜氏一家都是好逸求奢的,而董氏此人又圆滑精明,大郎是他们的招财树,要让他们自断财路恐怕很难,而要让大郎相信他们放弃自己,就更难了。”
“既然亲疏有别,我看还是要让大郎君更明白这个道理才好。”陶云蔚道,“董氏那个长子,今年几岁了?”
陶曦月想了想:“好像是九岁刚过。”
“嗯。敢与王府大郎君争食,还晓得配合他阿娘演戏——”陶云蔚淡然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正是恰好的年纪,恰好的性情。”
第78章 吃香
陶新荷刚从马车下来,就远远看见了正站在渡口说话的陆玄和崔湛。
她脚下微顿,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下颔,朝远处身影走了过去。
“陶三姑娘也来了?”陆玄先看见了她,随即眉宇间笑意更深地朝陶新荷身后望去,“你阿姐呢?”
陶新荷走近站定,下意识朝崔湛看了一眼,恰好他也闻声转头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他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唇边微有浅笑。
她亦低眸向他回了一礼,然后即转而看向陆玄,说道:“长姐去王府探望二姐了,特嘱咐我来替她送陆三先生。”她一边说着,一边回手从桃枝那里接了东西过来递到了陆玄面前,“这里面是阿姐亲手做的糕点和肉脯,她说知道先生不缺这些,但这是她寥寥心意,还请你收下。”
陆玄在乍听到陶云蔚爽约去了安王府的时候,神色便已忽地淡了下来,他垂眸看着陶新荷代她送来的东西,半晌没有说话。
陶新荷看了看自己还伸着的手。
崔湛看了眼陆玄,伸手过去把东西接了下来,一边说着:“既是陶大姑娘的心意,陆三叔就不要推辞了。”一边直接转递给了旁边正盯着自家主君脸色的不为。
陆玄似是才回过了神,淡淡颔首“嗯”了一声,抬眸对陶新荷客气道:“有劳你特意送来。”
陶新荷忙说没有什么。
“时候不早,那我走了。”陆玄一改先前和崔湛说话时盘桓停留的架势,简单利落地说完这句,转身便走。
陶新荷直觉这样不太妥,忙唤道:“先生可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回去给阿姐么?”
陆玄脚步一停,顿了顿,轻牵了下唇角,说道:“没什么带的,反正我的话她又不会放在心上。”
陶新荷一愣,还要再说什么,陆玄已径自举步而去。
她心下微感不安,转头问崔湛道:“陆三先生是不是生我阿姐的气了?你同他熟悉,可能给我阿姐些哄他的建议?”
崔湛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愣了一下,才含笑回道:“此事我也不太擅长,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话音刚落,那头归一就忽然快步跑了回来,向着陶新荷礼道:“陶三姑娘,请问可是安王妃那里出了什么急事?可要人帮忙?”
陶新荷有点懵地下意识朝崔湛看去,恰见他亦回眸浅笑地向她看来,轻抬眉梢地对自己使眼色,她讶然之余霎时了然,当即对归一说道:“是有些急事,不过自家姐妹能处理好,就不必让先生费心了。”
归一点点头,再次告礼离去。
“我这样说,陆三先生能相信么?我觉得他好聪明的。”陶新荷有点儿担心。
崔湛微微一笑,委婉地道:“三叔虽才智过人,但也很擅长‘不较真’。”
陶新荷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陆三先生这么好哄的,难怪我阿姐那样不会哄人的也能次次将他搞定,早知我刚才就该哄他说阿姐先去了蜀郡,正等着提前到了给他接风,说不定他也能当真的听。”
她说完这话,崔湛都还没什么反应,她已忍不住自顾自咯咯笑了起来。
崔湛看着她恣意偷笑的模样,再想到她刚才说的话,亦不由垂眸弯唇,轻笑出了声。
陆玄乘坐的渡船缓缓离开了渡头,向着江面水烟深处渐行而去。
陶新荷收回遥送的目光,默了默,看向崔湛说道:“崔少卿,那我就先告辞了。”
崔湛闻声回眸,正见着她对着自己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陶三姑娘。”他下意识唤了她一声。
但当陶新荷停住脚步转头朝他看来的时候,崔湛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好要同她说什么。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应该同她说什么,于是开口问道:“你是打算回丹阳还是也要去安王府?我可以顺路送你。”
陶新荷犹豫了一下,终是说道:“我要先去城里逛逛,女孩家的事很麻烦的,崔少卿就不必相送了,告辞。”
她一股脑说完,也不再去看对方的脸,兀自告了礼便走。
桃枝陪着她上了车,方问道:“姑娘想先去哪里逛?”
陶新荷摇摇头:“我们直接去安王府。”
桃枝这才晓得她刚才是骗人的,于是不解道:“崔少卿不是说要送姑娘,姑娘为何不愿意?”
她素来是知道自家姑娘对崔少卿极有好感的。
陶新荷静静听着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良久,浅浅笑了一笑,说道:“阿姐近来教我理事的时候明显比从前督促更紧了,连开阳县那边都带着我去了好几次,我想,大约她心里对我已经有了安排。人嘛,还是该像二姐说的那样不要太为难自己。”
“他待我好过,我也还过他牵挂。”她说,“就这样吧。”
陶曦月在与自家姐妹商量过拿定了主意后,第二天早上,就亲自送了细粥小菜去李悯那里。
李悯看见她的时候很是惊讶,也意料之中地带着几分慌乱。
陶曦月只当不察,见孩子要撑着从床上起来行礼,她忙快步上前轻轻按住了他,一边帮着他安稳靠坐于床头,一边温声道:“母亲来你这里也不是为了给你添麻烦的,你莫要折腾自己,身子最要紧。”
李悯诧异中带了丝怯怯地看着她,一时忘了回话。
陶曦月已转手从托盘中端起了粥,又说道:“这彩蔬粥是我亲自给你做的,小时候我病时就爱吃这个,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悯一滞,垂了眸低声道:“我、我不饿。”
陶曦月讶道:“刚睡了一夜起来,早上怎么会不饿呢?你若不吃些东西的话,待会喝药只怕肠胃要难受了。”
她特意挑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早有准备。
李悯就低着头不说话了。
“母亲也没吃饭呢。”陶曦月说,“你阿爹一早忙事情去了,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正好嘴馋这个,便想着来与你一起分甘同味,大郎也好尝尝母亲的手艺如何。”
她边说着,边已径自拿了托盘上放着的小碗,单独舀了些粥出来,然后当先尝了一勺,随即抿着唇,点头道:“香滑清爽,仍是那极好的滋味,看来我这手艺还没有荒废。”接着又自顾自将盘中小菜都一一尝过,亦对灶上厨娘的手艺赞不绝口,末了,才将李悯的那份再次往他面前一送,说道,“大郎也快尝尝,等你吃过了饭,母亲告诉你个好消息。”
李悯的肚子恰合时宜地发出了阵咕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