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韶儿一鼓作气, 连敲了二十下。
此处登闻鼓是用来告御状的, 有专门宫廷内侍监守, 见洛韶儿敲响登闻鼓,便上前询问。
洛韶儿直接递上和离书,以及罗湛这些年对她的所作所为。
御状要交给帝王定夺,若是无理取闹,五十棍仗刑是免不了的,不死也会送半条命。
但在帝王做出判决之前,状告人唯有等待消息。
内侍低头一看手中状纸,又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洛韶儿。
这位大抵……就是首辅夫人了吧,她要状告之人是当朝首辅,此事必然会引起皇上注意。
内侍看人下菜,对洛韶儿尚且还算客气,“夫人,这登闻鼓一敲,可就再无回头路了,夫人且先回去静等皇上定夺吧。”
洛韶儿莞尔一笑,清媚的面容,从容镇定,宛若在一夜之间想透了一切,“那就有劳公公了。”
*
登闻鼓被首辅夫人敲响一事,如四月春风横扫大地,不消片刻就已是满城皆知。
所有人都在看热闹,对洛韶儿更是尤为好奇。
怎么?首辅夫人的身份还不够尊贵么?
首辅大人更是容貌出众,德行极佳的男子,夫人为何会如此?
一时间,大街小巷、茶楼、戏园子、酒肆……皆在传着首辅夫人的传奇故事。
罗府,一片阴云密布。
罗老夫人的身子似乎再无任何顽疾,她雷霆大怒,砸了家中数只宝瓶瓷器,将洛韶儿数落了近一个时辰。
得知罗湛回府,罗老夫人立刻疾步而去,一看见令她与有荣焉的儿子,此刻却是一副颓唐之色,罗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洛氏真真是不知廉耻!一个妇道人家公然敲登闻鼓,把内宅之事搬到朝堂上去,她还真是不要脸!”
“你现在可算是看清她了吧?!她会毁了你啊!”
“早知道,就该提前休弃她!”
“毒妇!她就是一介毒妇!”
罗老夫人一想到今后在贵圈抬不起头来,她就痛恨自己没有提前对洛韶儿下手。
她的儿子,如此出类拔萃,本朝权臣,岂能被一个女子休夫?!
罗老夫人一通咒骂。
罗湛却没甚反应。
俊朗的面容略显清瘦憔悴,片刻后他笑了笑,似是如释重负。
活着就好……
其他的,且等来日方长。
罗湛看向罗老夫人,但并未与她说话,而是吩咐了婆子,“来人,把老夫人搀回去,若无旁的事,日后莫要再踏足前院。”
罗老夫人愣了一下,“儿啊,你不可这么对待我!我可是你母亲啊!”
罗湛是要禁她的足。
婆子正犹豫,罗湛一声令下,“还愣着作甚?!”
那婆子身子一抖,被罗湛的爆喝吓了一跳,“是、是,大人。”
罗老夫人被人拉回后宅,一路上都在嚷嚷、谩骂。
罗湛突然很厌恶眼前的一切。
这偌大的罗府,是他彼时拼劲一切争来,可如今,他压根本不想再踏足这座宅子,也好像再也没有回来的理由了……
*
洛韶儿敲完登闻鼓之后,心情甚好。
她回到自己之前购置的宅院,换洗过后,就重新登门宸王府,还郑重递了自己的名帖。
她得去拜访一下宸王妃。
总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进出宸王府。
陆氏倒也率性,她已听说了登闻鼓一事,说实话,她对洛韶儿竟也莫名多了一丝佩服。
陆氏对着铜镜照了照,挑了一只赤金衔红宝石凤钗插在发髻上,过了好片刻,才让婆子将洛韶儿领过来。
她这是故意给洛韶儿难堪。
可谁知,洛韶儿脸上毫无怒意,反而浅笑温柔,她身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上身是浅浅明蓝色的软烟罗,垂云髻上仅戴了一只流苏银簪子,未施粉黛,浑身上下素雅极了。
可饶是如此,洛韶儿也依旧让人眼前一亮。
她福了福身子,“给王妃请安。”
陆氏打量着她,片刻,才道:“我最厌恶你这种女子,装什么纯雅?”
洛韶儿只是笑了笑,也不生气,“王妃,我是来看苏将军的,顺道过来拜访你,若是王妃不喜,那我告辞。”
陆氏仿佛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没起到一点作用。
她原本很是痛恨洛韶儿,可今日见洛韶儿如此落魄,她却又痛恨不起来,或许,她这些年只是找了一个理由把怨气撒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到底在恨谁?!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胎里带疾,她到底该怨恨谁?
陆氏呻/吟/一声,“难得你有这份心。你一个还没和离的妇人,就与苏将军牵扯不清,你就不怕会被世人所诟病?”
她纯粹好奇一问。
其实,从某种程度而言,陆氏与洛韶儿一样,都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陆氏的孩子是病死,可洛韶儿的孩子却是被自己的丈夫弃了。
这两者对比,可能后者更是锥心。
洛韶儿莞尔,“多谢王妃关心,我已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陆氏愣了一下。
洛韶儿已福身,随即转身离开。
她来拜访陆氏,是给陆氏颜面,她也觉得这是她应该尽到的礼数。
看着洛韶儿走出屋子,陆氏后知后觉,忽然笑了。
是啊,已没什么好害怕的。
洛韶儿的话提醒了陆氏,她好像也没什么畏惧之事了。
心腹嬷嬷觉得自家主子奇怪,问道:“王妃,要不要……防着点洛氏,毕竟王爷他曾经……”曾经爱慕过洛氏。
陆氏挥挥手,脸上笑意未散,“不必了。本王妃光明磊落,不做落井下石之事,再者,本王妃更是不在意沈晋平那厮了,他就是日后娶了谁当妾,本王妃也不会插手干涉。”
“倒是洛韶儿让本王妃刮目相看,她可真大胆啊。”干了她也想干的事。
陆氏内心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她要不要也去敲响登闻鼓,再把沈晋平给休了呢?
光是想想,就叫人兴奋呐。
洛韶儿今日的行径,给了陆氏很大的灵感。
心腹嬷嬷,“……”王妃想作甚?
*
宸王府,厢房。
苏长青已经苏醒。
茜窗半开,他看着庭院中的成排墨竹,一直在出神。
洛韶儿……竟然主动休弃罗湛?
是为了他么?
苏长青知道自己不应该自作多情。
可他昏迷之际,好像听见了洛韶儿的声音,她对他说,这辈子都会照顾他。
是为了报恩?
苏长青拧眉,他心思繁重,以至于忽略了身上的伤痛。他不需要洛韶儿报恩,他的这条命都是洛韶儿的,他又岂会在意一条臂膀。
沈勋这个时辰去了玄镜司,庭院中只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小丫鬟守着,药炉里正腾着热气。
洛韶儿被婢女领了过来,按着她的身份本不适合挨近苏长青,可她此刻却坦然的往屋内走。
苏长青透过茜窗,正好看见洛韶儿走来,他立刻闭上了眼,心慌到了极致。
他此前已逐渐打定了抢人的念头。
可眼下事情又不一样了。
他这副残躯,如何能配得上她?
苏长青平躺着,一动也不动。
洛韶儿在进入屋子之前愣了一下,方才明明还瞧见苏将军正睁着眼发呆,这怎的突然又闭上了?
她拧了拧手中锦帕。
虽是举措不安,但走到这一步了,她不想回头。
迈入屋子,洛韶儿对婢女道:“你不必跟进来了。”
那婢女暗暗腹诽。
不愧是敢状告首辅的奇女子,她怎敢与一个男子共处一室呢?
婢女就守在廊下,房门是开着的,茜窗亦然。
其实本就是光明磊落,可偏偏世人对女子过于苛刻。若是男子来探望自己的救命恩人,世人看法就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