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进立刻回神,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这事现下是万万不能走漏消息的,不由讪讪道:“这酒后劲好大,忘形了。”
谢琅玉没讲什么,只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道:“少喝点,下去醒醒神。”
魏进连连点头,搓着手就悄悄退出去了。
这日回去以后,连着好几日都有宴,日日喝到三更,谢琅玉白日里更忙,也不想去,躲了几次,一日同礼部的人吃了饭过了应酬,又被宫里的小黄门堵住了。
谢琅玉在席上喝了酒的,不好直去,便满身酒气地回府上换衣裳。
日夜连轴转,谢琅玉免不了有些疲惫,喝了酒便藏不住了,眼下都是青黑的,赵全福心疼道:“耍这样的手段,真上不得台面……”
谢琅玉系着腰带,闻言笑笑没讲话,他安静地坐在床边,揉了揉眉心,叫赵全福换靴子,自个两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缓神,喉结滑动两下,都是红的。
几乎日日喝酒,头疼也是难免的。
赵全福还絮叨着太子多讨嫌,处处使绊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谢琅玉闭着眼睛听着,脸上还有酒后带出的薄红,他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像是忽然有些忍不了了,睁开眼睛,讲了句脏耳朵的话,讲完又轻轻叹了口气,笑道:“真烦啊。”
赵全福听得都愣了一下,从没听过他讲这样的话,回神了就埋怨道:“喝高了吧!可不兴在外边讲……像什么样子。”
赵全福到底心疼他,晓得他是真的烦了,给他穿了靴子,又讲了个叫他高兴的,“三爷的信都往苏州走半个月了,该快到了,哎呀,不晓得姑娘给不给回信呢……”
谢琅玉垂着头,过了一会才道:“给你面子也是要回的。”
赵全福听了忍不住笑,道:“奴才哪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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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示威
谢琅玉的车架在宫门前停下了, 宫门还未落匙,宽的能并行数十辆马车,几行带刀侍卫沉默地在外边驻守巡逻。
谢琅玉的车架一靠近, 侍卫便骑马拦着车架,长长地叫了一声,“停——!”。
车架应声而停, 身后的侍卫也悄无声息地扯了扯缰绳, 守在边上的小黄门连忙提着灯笼上前,来看贵人的腰牌,赵全福出去招呼两句,便只走了个过场。
领头的侍卫手拿红缨枪, 看着二十大几,面容俊朗,往车里探了探,道:“里头可是谢家乘风?”
谢琅玉本来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闻声掀了帘子,从窗口往外看去,见了这个健壮男子, 笑道:“李兄, 现下是你当值?”
李澍点点头,手里的红缨枪转了两下,高兴道:“乘风,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去你府上好几次, 哪里都见不到你人, 我如今练了新把式, 还想叫你指点指点呢。”
李澍是镇北候的长孙, 平日里同谢琅玉交情不错。
谢琅玉一个胳膊抵在车窗上,上下打量他一下,微笑道:“太客气了,下盘稳了许多,我不够格指点你的。”
两人又讲了几句,谢琅玉自然地提了告辞,温声道:“注意安全,我先进去了,改日再聚。”
李澍连连点头,提着缰绳让路了,谢琅玉冲他笑笑,便放下了帘子,车夫轻挥马鞭,车架不急不缓地驶进了长巷。
李澍骑着马,目送谢家的车架进去了。接着便叫人关了门,专心当值了。
车架上,赵全福笑道:“这李家公子也是个妙人,听闻不喜读书,就爱舞刀弄枪,抱负大的很呢。”
谢琅玉道:“挺上进的。”
车架入了宫门,过了长巷,过后便只有陛下同太子得以乘轿。谢琅玉下了车架,叫小黄门引着顺着御道往宫里去。红墙下边,魏进正同几个侍卫讲话,笑声一阵一阵的。
魏进远远见了谢琅玉,同那几个侍卫讲了几句话,便来了谢琅玉身旁。
二人走在前边,宫人们前边提着灯笼引路,下人们就远远地坠在后边。
前几日下了大雪,外边的积雪白得晃眼睛,宫道上却干干净净,宫人们身条板正,冷也不会畏缩。
现下正是用膳的时候,穿着一应暗色小袄扎着双丫髻的宫女们垂着头,各个平头正脸,提着食盒沿着高大的红墙安静地来往,见了主子便齐声问安,间或有十二监的人往来办差事,俱都少言寡语,举止规矩。
那股子天家威严就是在不动声色间渗出来的,甭管什么人,进了这看不到头的红墙之中,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一股子畏惧。
魏进感叹道:“这一日几宴的,太子也熬得住,不过现下入冬了,我看他办不了几日了……咱们得给他找点事情做做了……”
肃成太子身子不好,这么多年,没人拿到明面上来讲,但是一年到头大病小病都不断,心里都明白着呢。
谢琅玉披着披风,手背冷白,被暗色的披风衬得格外显眼,他道:“你晓得就行了,注意同赵侯保持联系。”
魏进点点头,眼见前边来了个嬷嬷,领着几个小宫女,魏进原本肃然的表情就变得吊儿郎当了。
这嬷嬷笑着拦住了谢琅玉,这正是前些日子去了苏州的张嬷嬷,她留下来照顾谢欢,前些日子一齐同谢欢回来了。
张嬷嬷穿着厚实的小袄,手里还有个手炉,一时有几分主子的体面了,她笑道:“晓得三爷今个定是要来的,娘娘叫我来知会一声呢,宴散了,去娘娘宫里坐坐……三爷也是,回来这么些日子了,娘娘多想你啊,也不来瞧瞧。”
谢琅玉笑着点点头,“是我的过错,叫皇祖母惦记了,稍后便去陪她。”
几人又讲了几句话,谢琅玉便带着魏进离开了。
赵全福有意无意地,就慢了两步,靠着这红墙慢慢走,没一会就叫张嬷嬷追上了。
赵全福笑道:“您这腿脚倒是比我便利,两下就赶上来了。”
张嬷嬷笑眯眯的,同他一道走,边道:“这话讲得,公公年轻着呢……咱们都是老伙计了,我也没旁的事情,也不同你客气,还是为了上次那档子事啊,咱们欢姐儿,回来了便郁郁寡欢,叫娘娘斥责了好几次……三爷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同小娘子气上了……”
赵全福一听这话,连忙哎呦一声,两只手背在身后,道:“您这话讲得,还成咱们三爷的错处了?是娘娘当初宣的旨意,下人行的刑罚,三爷从头到尾可没插过手,您这可求错人了。”
张嬷嬷面上还是笑着,心想,谢琅玉是荣王的独子,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他不点头,娘娘又哪里会给谢欢好脸色瞧,娘娘不给她好脸色,谢欢在京城里就没脸面了。
张嬷嬷连忙陪着笑脸,道:“你瞧,这,欢姐儿早就知错了,一次错就毁了姐儿一辈子不成?也得给她个改正的机会啊,你行行好,咱们都是老交情了,日后还不得见面的……且三爷这番行事,半点情面不留,顾首辅哪里也是不好交代啊……”
赵全福皮笑肉不笑道:“我一个奴才,哪里配谈交情啊,不过是一心向着主子做事罢了,主子喜欢的奴才便喜欢,主子不喜欢的,奴才也不多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嬷嬷像是不晓得一般,主子的意思就是奴才的意思啊……您也甭讲旁的了,三爷啊,现下忙着呢。”
赵全福最后一句话,讲得意味深长。
张嬷嬷一愣,下意识道:“忙何事啊?”
赵全福背着手,笑道:“也就同你才多讲两句的……三爷都这个年纪了,不想也知道他忙什么啊……”
张嬷嬷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低声道:“三爷这是,要成家了?哪家的姑娘啊?”
张嬷嬷一时觉得自个浑身的皮子都紧了紧,宫里的局势,自然是宫里的人最清楚,如今太子膝下无子,谢琅玉一直未成家,朝中党派林立,并不轻易站队,陛下也态度暧昧,倒是勉强维持了平衡……可若是身体康健的谢琅玉成家了,那想必很快便会有子息……
张嬷嬷顿时神思不属,她是太后娘娘的人,只是年纪大了,难免要替家里的人想想后路,她家中还有侄子呢,日后可不得靠这些子侄养老。
赵全福看着她的脸色,没讲是哪家的姑娘,只接着笑道:“咱们三爷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您也同娘娘求求情,叫咱们三爷顺顺利利的,那谢娘子的事情,自然也就……”
张嬷嬷眼神闪烁,缩着手连连点头。
赵全福笑眯眯地走了,张嬷嬷在原地踌躇一会,往东宫去了。
谢琅玉同魏进被引到了正德殿,这是东宫里常用来宴客的大殿,吊顶极高,极为宽敞,可同时容纳百人,殿中竖着几根红色大柱,装潢华贵奢靡,很符合太子一贯的作风。
谢琅玉进去的时候,太子同太子妃正坐在主位上,太子穿了件绯色长袍,人有些浮肿,眼神虚浮,一旁的太子妃在殿里还裹着披风,笑容和煦,沿着往下的席上不少大臣,宗亲更是几乎到齐全了。这都是大乾尖上的人物,衣着体面得当,俱都有礼有度,讲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人人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谢琅玉随意地打量了几眼,在众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中,向太子行了礼。
太子喝得半醉了,摆摆手便叫他去坐了。
谢琅玉的席位就在几个侯爷边上,他同几人打了招呼,便靠在椅背上了。
殿里唱着歌舞,夹杂着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谢琅玉一坐下,好几人便端了酒来敬酒,喝了酒,再凑趣地讲两句话。
赵全福很快回来了,几乎是前后脚的,就见张嬷嬷也入了殿,同一旁太子妃的宫女请示一番,便被引到了主位旁。
赵全福累的头上发汗,见状便低声道:“这婆子简直是肆无忌惮,咱们还在底下瞧着呢,她这便通风报信去了。”
谢琅玉笑着同一个宗亲点头示意了一下,平静道:“太后娘娘应该晓得了太子妃有孕的事情。”
赵全福叫他一点便转过弯来了,这张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十分体面的嬷嬷,谢琅玉小时候在宫里教养,陛下皇后没有管教的意思,多时都是在太后的宫里照料,这张嬷嬷还照顾过谢琅玉,自认为有几分情分。
现下是觉着太子妃有孕了,太子的位子固若金汤了,怕是太后也隐隐偏向太子,她便要急急地去献媚了。
赵全福低声道:“眼皮子浅薄的东西。”
谢琅玉笑了笑,偏头道:“辛苦你跑这么远,去歇着吧。”
赵全福也不推辞,连连点头,他这一路疾走,一把老腰都顶不住了,便出门找个偏殿歇着了。
殿里的歌舞还在唱,桌上一席席面几乎都冷了,谢琅玉难免要喝酒,还是夹了几筷子菜吃了,多少垫垫胃。
一旁的镇北候同边上的人讲话,不晓得讲了些什么,突然转头同谢琅玉笑道:“乘风啊,你这可不行,本侯听好几个人讲了……你如今当值了,怎么还像以前一样,上职的时候同太子喝酒,太不应该了啊……”
镇北候年纪很大了,头发胡子都是白的,比陛下都高一辈,在宗亲里算说得上话,看着是个很慈和的人。
谢琅玉倒了杯酒,点点头,镇北候便连忙同他碰了碰杯。
镇北候喝了酒,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小声道:“倒是对不起你了……只是殿下不懂事,身子本就不好,乘风你该劝劝才是,如今而立之年了,还带着一帮纨绔子弟整日饮酒作乐,我真是看不下眼,若不是我年纪大了……”
谢琅玉笑了笑,道:“您是到了享清福的时候了,晚辈们的事情,就叫晚辈们自己处理吧。”
镇北候看他一眼,眼神莫名,叹道:“哪里能享清福……再守个十年才差不多,等殿下为人父了,大家都好了……”
谢琅玉点点头,静静地吃了口菜。
没一会,几个相熟的郎君便换到此处坐了,喝酒讲话,俱都面红耳赤的,谢琅玉没一会,脸上也浮起一层薄红,他靠在椅子上,叫人隐隐围在中间,手指搭着酒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
宴上歌舞升平,一曲跳过一曲,又换了新编的舞,舞姬抖抖手腕,柔软的袖摆轻轻一甩,带着甜腻的香气在眼前划出妙曼的弧度。
袖摆都要搭在谢琅玉的眼前了,谢琅玉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其实心里有些腻歪,轻轻向后仰了仰下巴,避开了。
一旁有个郎君笑道:“哪个宫里□□的,真没规矩。”
镇北候听不得旁人讲太子不好的,瞪了哪个郎君一眼,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不由对一旁的谢琅玉道:“乘风如今二十三了吧?”
谢琅玉讲是的,他放下酒杯,动作自然地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镇北候笑了笑,道:“不急,先立业后成家嘛……”
镇北候讲完,便去喝酒了,魏进拎着酒壶从席位到这来,听了个尾巴,不由好笑道:“到了你这就是先立业后成家……太子那,能下地就成亲了,自个不争气,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也不许旁人成亲,弄些下作手段,还真是……”
主位上,太子妃众星捧月,笑容满面,一旁都是几个宗亲女子,围着她奉承说笑。
太子妃最近脸上的笑就没断过,她时不时挺挺腰,手炉抵在小腹上,心里是难以言喻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