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贺婉琼笑道,“去把新做的衣裳拿来给阁主试试。”
一句话刚说完,又来了个人禀报,说李青韵虽然回来了,但只是急匆匆跑去藏剑阁拿了凤吟剑便又下了山。
“她拿凤吟剑下山做什么?”许红柔颇感惊讶,“那不是她的心肝宝贝么?”
两人正觉得奇怪,没过一会儿,去而复返的门人又匆匆跑了进来,这一回脸上满是带着惊讶和喜悦之色:“阁主她和江少主一起回来啦!”
贺婉琼和许红柔齐齐一愣,随后不约而同惊道:“什么?”
话音刚落,便见门帘轻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
“师伯,”李青韵站在门边,盈盈含笑,“我们回来了。”
贺婉琼怔怔望了站在她身旁的江少枫半晌,倏忽间眼中便渗出泪来,连忙擦了擦,才抬眸冲着对方笑道:“江少主还尚在人间,真是太好了,十七她这几年从未放弃过寻你。”
江少枫微微笑笑:“贺师伯叫我少枫就是,这次我随十七回来,只怕多有叨扰。”
“怎么会呢,”贺婉琼道,“我只愿你们两个就此无风无雨地待在一处才是最好。”言罢,当即唤了人进来把给江少枫安排住处的事吩咐了下去。
许红柔在旁边杵了半天,最后一言不发,脸色尴尬地转身要出去。
“许前辈。”江少枫却在她经过时平和地唤了一声,待对方面带诧色地回头看来,他只清浅一笑,说道,“叨扰了。”
许红柔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哦,嗯。”倒也什么也没有多说地径自出了门。
李青韵有些意外于她这样平静的反应,不由往许红柔的背影多看了一眼,直到听见贺婉琼在问起江少枫这三年来的近况,她才也回身与他一起走过去坐了下来。
在得知江少枫便是清风流宗主后,贺婉琼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这可真是你们两人的缘分,十七一听说清风流宗主消息灵通便急急下了山要去寻人,谁知却因此终于得以与你重逢。”话说到此,又佯作不满地说道,“倒是你,竟沉得住气三年都不来找她。”
李青韵怕贺婉琼责备江少枫,不等他回话,已抢先说道:“师伯,江月哥哥受了内伤,这三年里一直是勉强在用内力压制。”
贺婉琼一听,立刻朝江少枫望去:“怎么回事?你把手给我。”
江少枫一边递了手过去,一边平静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三年前回江月城遇到了些埋伏,脱身时受了伤。”
他仍是说得简单随意的样子,李青韵却始终直觉他有所隐瞒,只是江少枫似乎一直都不打算多提,她也只好不去多问,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为他疗伤,而非去找伤了他的人算账。
那边贺婉琼也已把完了他的脉象,皱眉略有讶色地抬眸看了过来:“你封住了自己的穴道?”
李青韵刚才太过开心,并未注意到这点,此时闻言不由一怔,立刻看向了江少枫。
他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伸了手过来握住她的,轻轻攥了攥。
贺婉琼并未察觉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见江少枫点头承认,便又道,“你的内功似乎和从前不同了,而且我刚才看你的脉象,你体内真气纯厚但却散乱,一旦发作随时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江少枫笑了一笑,坦然回道:“当年我受伤后功力大损,若照常休养只怕没有三五年不会见好,而且也至多只能恢复到七成功力。所以,为了尽快康复和提升功力,我便修炼了无觉功。”
无觉功?李青韵心上一颤,不禁大感酸涩。
这种上乘内功她自然是知道的,练到最后,修习者必须断绝七情,心境如冷似冰,才能臻于化境——而反过来若是做不到,那么所修炼重数越高反噬便也越大。正因为这种致命缺陷不仅有悖人欲,且很容易被对手利用,所以多年来修炼者寥寥,没想到江少枫竟然得到了这本秘籍。
李青韵心疼之余突然有些后怕,还好他还没有修炼到最后一重,否则那晚可能自己根本来不及为他续命便已失去了他。
贺婉琼自然也是知道这门功夫的,因此她更感震惊,看着与李青韵挨肩而坐的江少枫,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你和十七,怎么办?”
江少枫笑得很是释然:“既能失而复得,自不欲得而复失。”
贺婉琼眸间一顿,随即弯起了唇角:“你果然很像你父亲。”
话音落下,两人都不觉透出几分黯然。
李青韵立刻朝贺婉琼问道:“师伯,你可知道这功夫能有什么化解这缺陷的法子么?”
“没有。”贺婉琼回答得利落,叹了口气,“他这样封住穴道也不是长久之计,若要彻底疗治内伤,除非……散去功力。”
果然是这样。李青韵心头顿沉,她在京城时其实心中已有了这个答案,可想也知道江少枫不会答应,何况散去所有内力,这对一个习武多年,尤其是武林高手来说实在太过残酷,她实在不忍心要他这样做。于是抱着一丝期待,希望贺婉琼能凭着更深的阅历给她不一样的答案,然而却终究是无法可解……
“少枫,”贺婉琼唤道,“其实琳琅阁里藏书众多,上乘武功秘籍也是有的,不如你先把身子养好,其他慢慢来吧。”
李青韵低着头没有说话。
只听江少枫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我即便是没了武功,却还有知己佳人在侧,已不知让多少人羡慕,费心筹谋也只但求不愧先人罢了。”
贺婉琼怔了片刻,叹息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李青韵和江少枫也不去打扰她,告退后便一起出了门。
两人走在崖间回廊上,侧目望见远处山峦天际,一前一后停下了脚步。江少枫回头看着李青韵,说道:“十七,你不要难过,我后半辈子即便不能陪你到白头,也都是你的了。”
李青韵走上两步拉起他的手,仰眸道:“我知道,江月府的血海深仇你绝不可能放下,换了我是你也一样。所以我们更不能分开,你走到哪里,我走到哪里,你可是江少主啊,不止武功高强,还心有智计,你忘了三年前我们一起在江湖闯荡时的事么?你的智计有我配合,你的武功,也有我来补。江月哥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江伯伯会在天上看着你,我么,我就在你身旁陪着你。”
江少枫深深凝了她良久,忽而仰头望着长空叹笑了一声:“我大概是这天下最幸运的短命之人。”他说着,复又看向她,“好,我们这对‘一青二白’,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
一青二白?李青韵失笑:“你还记得啊?”
江少枫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你还嫌这个名儿难听呢。”
“不会不会,”李青韵摆摆手,“你说好听就好听。一青二白也挺好……”她话还没说完,心中忽然灵光乍现,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青衫。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着江少枫,似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你那时化名为白非离,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么?”
他一脸不置可否的模样转过头去看风景:“诶,你看这远处青山如黛,倒是不错。”
李青韵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旋即便笑了,哪有什么青山如黛,这时节,山间早就是红黄似火的景致当道。
她不觉笑出了两分得意之色,也不理他的欲盖弥彰,径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思念我才起这个名字,还总是一袭青衫。”
江少枫低眉一笑,握剑的手往身后一负,转过身朝她上下一打量,含笑低声道:“彼此彼此。”
言罢,又举步朝前走去。
李青韵心头雀跃,一转身,便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两天后的上午,李青韵和江少枫正在阁里翻看藏书,忽然有门人来报,说贺婉琼要请江少枫过去一趟。
李青韵颇感诧异:“师伯只让江月哥哥去?”
门人表示阁主您没听错。
莫非师伯又要劝他散去功力?李青韵这么想着,便对江少枫道:“你无需在意师伯的话,一切有我。”
他听着觉得好笑:“是,知道你现在越来越本事了。”言罢,安抚式地拍拍她的肩,“放心。”
待江少枫前脚刚随了来通报的门人离开,许红柔后脚便忽然走了进来。
“书先放下,”她大步过来一把抓住李青韵的手腕,“跟我去落月台。”
落月台正是贺婉琼的住处。
李青韵没急着动,莫名道:“师伯不是找了江月哥哥单独说话么?”她还从未有过偷听长辈墙角的时候。
“让你跟我来就来,”许红柔气躁道,“不来可别后悔。”
后悔?李青韵想,莫非是和江月哥哥有关?
一念及此,她也不等许红柔再催,把书往桌上一放,便疾步往门外走去。
待她们两个匆匆赶到落月台时,许红柔却从身后拉了李青韵一把,将她从虚掩的侧门拉了进去。
隔着帷幔纱帘,外间传来了贺婉琼和江少枫说话的声音。
“我这两日冥思苦想,”她说,“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若是成功,你不仅能保住武功,而且还会内伤尽愈,经脉齐通,功力大增。”
饶是江少枫早已看破了生死,此时听贺婉琼这么一说,也不由微怔:“是什么办法?”
“我们琳琅阁其实还有一本武功秘籍是不曾收入到藏书阁的,”贺婉琼说道,“所以就连十七也不知道。我想了想,若有人从旁相助,你可以秘籍中的心法开始修炼,同时试着逆行经脉一点点散去你原来的功力——这个办法虽有风险,但也是最值得一试的,何况有十七这样的高手在旁边帮你,至少你在修炼散功之时就比一般人多了保障。”
江少枫一点也不怀疑贺婉琼的说辞。
对于他而言,当初修炼无觉功是破釜沉舟之举,如今不能散去功力,也是在孤注一掷。
现在,贺婉琼说的这个方法,也不过是又让他在孤注一掷的方式上选择一种罢了。
他只花了一瞬便已做了决定:“好,多谢贺师伯。”
谁知贺婉琼却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给你这本秘籍是有条件的。”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江少枫不免微感意外,但随即想到就连李青韵都不知道这本秘籍,可见其宝贵程度也非同一般。这样的镇派之宝人家都愿意借出来,提一两个条件算什么?
别说对方是李青韵的师伯,就算是其他人,他为了李青韵也要试上一试这能两全的方法。
他当即便点了头:“师伯请说。”
“那你听好,”贺婉琼定定看着他,“我要你和十七成亲。”
江少枫倏然一愣。
内室里的李青韵也赫然怔住。
只听贺婉琼又道:“实话告诉你,这本秘籍乃是从祖师手里传下来的,历来是只有掌门成亲之后才能正式接过传承,与夫婿一同修炼。十七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我也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但一码归一码,我总不能看着她名不正言不顺地将一切奉献于你。”又道,“反正你们早有婚约,不如就趁此把婚事办了吧。”
许红柔在那头听着,朝身旁的李青韵看了一眼,只见她双颊绯红,睫毛忽闪,一副羞怯又期待的模样。
但过了很久,江少枫也没有说话。
李青韵脸上的绯红也随着时间的点滴流逝而慢慢淡却了下来。
纱帘那边又传来贺婉琼的声音:“怎么,你不愿意娶她?”
李青韵没再听下去。
许红柔转头看着她走出了门外,微一凝眉,重又侧耳听了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样娶了她,像是因为受了我的胁迫?”贺婉琼说着,哼笑了一声,“我还当你是个洒脱的,没料到也这样迂腐。”
江少枫摇了摇头:“我是怕万一失败,她就果真要顶着一个江门李氏未亡人的身份过活了。”
贺婉琼默然看了他半晌,垂眸淡淡一笑:“说你迂还不承认,你只一心想着怕有了名分后她回不了头,难道就没想过在她心里早已认定你,那名分有还是没有,对她而言眼前不都是一样的路么?你只想着要等自己报了仇,身子也好了,能够给她一个确实的未来时才与她共谐连理,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却是十七走在了你前面呢?”
江少枫霎时眸光一震。
“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应该明白祸福难定的道理。”贺婉琼说,“你要知道,有些事能等得,但有些人,却未必等得。”
李青韵握着书坐在院子里,已不知是第几次看到了同一行文字,却迟迟没有翻页,仿佛浑然忘记了这件事。
贺婉琼说的话不断在她耳畔回响,江少枫那长久的沉默无言也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
她是希望他答应下来,能试试这个疗伤方法有没有效用的。可她也知道江少枫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总不能还逼着他娶自己吧?何况如此强求,自己也多少有些不开心。
实在不行,她想,也只能去磨一磨师伯,请她先把秘籍拿出来,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
她正想着,便看见江少枫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李青韵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冲他弯起了眉眼笑道,“师伯没有为难你吧?”
他微笑摇头,款步走到近前,目光落在了两人放在桌上的凤吟凰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