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人让你选,”江少枫瞧着他,“你选好了么?”
“我选……”三老爷已疼得面部扭曲起来,“我选……我活,我活……”
勒托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真是个混蛋!”言罢,一甩头,朝着江少枫咚咚叩了两下,脑门上霎时粘了一层冰雪,还未慢慢化去,他已仿佛横下了一口气,说道,“少主,我承认,当初是有人用我娘来威胁我——呶,就是这个人,”他伸手一指旁边的三老爷,“他花言巧语哄了我娘跟他回去,我知道我娘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过他,我……我一时想不开做了错事,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但这几年我心里也过不去那道坎,所以根本不愿意受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希望我娘后半辈子能有个依靠,安安稳稳过完让她欢喜的日子罢了。”
江少枫平静听完他说的,问道:“当时可有朝廷的人来勾结你?”
勒托愣了愣,怔道:“您怎么知道……”见江少枫眸光一沉,他又忙道,“少主,这件事您就不要再追问下去了,总之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杀了我吧!”
“你若还想你母亲活命,”江少枫说,“就别说话留三分。”
“……我若说了,母亲一样活不了。”勒托急道,“就连您也是,斗不过的,就算是一时报了仇,难道您想做一辈子朝廷钦犯亡命天涯么?那少夫人怎么办?城主在天有灵也必不希望您去冒险……”
江少枫凉凉打断他的话:“你还有脸提我爹?”
勒托僵了僵,突然转身凑过去一把抓住了旁边人的手,将对方握在手里的匕首贴在了自己脖子上,冲着江少枫道:“少主,今日勒托就把这条命还给您,只求您大人大量,放过我阿娘。”
“你一条命还得起么?”江少枫丝毫不为所动。
勒托愣怔地红了眼睛:“可是我阿娘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啊!”
江少枫眸光清冷地看着他:“难道江月城那些人就罪有应得,活该因你的私心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手中凤吟剑已瞬间出鞘,剑光飘寒,划出雪地点点红梅。
勒托睁大了泪光未褪的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跪在旁边双腿早已被冻得麻木的巴安三老爷吓得尿了裤子,江少枫瞥了一眼,收剑回鞘,吩咐手下:“处理干净,照计划行事。”
竟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李青韵走在江少枫身旁,温声低问道:“你怎么没告诉他,其实那位银珠夫人不会死?”
他脚下微顿,须臾,幽幽道:“我曾经历过的绝望,他也总该在死前经历一回。”
李青韵握着他的手:“我之前与你说和五殿下合作的事,你考虑过了么?”
“正在考虑。”江少枫没什么要表态的意思,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李青韵也正色起来:“是不是修炼心法的事?我也纳闷,怎么你逆行经脉到了最后一步,偏偏就怎么也不见起色,任督二脉始终也打不通呢?”
“这个也急不来。”江少枫笑着安慰她,然后忖道,“我是在想,就七星城主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作风,怎么也会答应去参加六城会盟。”
第84章 追根溯源(四)
数日后,李青韵和江少枫带着巴安三老爷一同回到了楚境,这天晌午时分,冬日暖阳当空,一行人来到了一间距离官道不远的路边客栈,翻身下马时,李青韵见江少枫望着客栈上空若有所思,便唤了他一声。
“在看什么?”她问。
江少枫笑了一笑:“怕是好戏要来了。”
李青韵微怔之后随即恍然,叮嘱他道:“你可不要随便动手,待会交给我就是。”
他的无觉功内劲还未尽数散去,《无名心经》上的心法也练至了瓶颈,内气总是无法冲破任督二脉的凝滞,眼下一身武功如同有力无处使,连往常七成功力都不如。
江少枫自然是知道她看似平静之下的担心,便越发做出随意的样子调侃她道:“是,如今我也是有夫人保护的人了,必时时记在心上。”
李青韵含笑微微颔首,似颇为满意他的觉悟。
两人并肩刚走进客栈,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各位客官快请坐。”
江少枫扫了一眼这零零星星只坐了三两桌人的前堂,随口问道:“近来生意好像差了很多?我上回来时,这个点已有不少人奔着你家的五香砂锅肉来了。”
店小二愣了愣。
原本站在账台后面的掌柜此时亦笑着快步迎了出来:“客官原来还是回头客,不瞒您说,那做五香砂锅肉的厨子辞了工,所以近来生意也连带着清淡了些,但各位放心,别的菜都还勉强能吃的。”
一席话说地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江少枫微笑着点点头:“那就看着来几个菜吧。”言罢,很是顺手的样子把站在身后的巴安三老爷给拽了过来,随后神色平常地和李青韵走到了正对大门的那张饭桌旁落了座。
清风流和琳琅阁的随行门人也各自以他们为中心寻了桌椅坐下来。
没过多久,店小二就先拎着茶壶,端了几盘炒花生米送过来,又对着李青韵和江少枫热情道:“花生是免费送的,两位别客气。”
李青韵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看了眼其他陌生的几桌人。
江少枫则兀自倒了杯茶握在手中,随意笑道:“我看其他桌都没有,只有我们如此特殊,是否不太好?”
话虽如此说着,却已从木筒里抽出了两双筷子。
但他和李青韵不先下筷也不发话,其他门人便也都端端坐着无人去动。
店小二见状,便笑道:“那几桌的客人已经吃过了,我才刚收了空盘呢,您二位也尝尝看味道如何,其他英雄和女侠的也紧跟着就端上来。”说着,目光落在了坐在李青韵和江少枫中间,一脸丧气的三老爷身上,一边伸手去帮着抽筷子,一边关切道,“这位老爷怎么不一起试试?”
他话音未落,忽然“啊”一声发出了惨叫。
下一刻,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店小二的左手掌上竟被一根竹筷从上至下贯穿而伤,霎时鲜血淋漓,而他手中原本握着的一枚银色短钉也随之“叮”一声掉落在地。
巴安三老爷满头虚汗地看着江少枫在若无其事地把玩着指间剩下的那一根竹筷,然后听见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当着我们的面就想杀人灭口,那也该派个手脚快些的来。”
一语落地,原本坐在角落的那三桌人立刻拍桌而起。
李青韵随手拂落了摆在桌上的那碟炒花生。
不过转眼间,先前还安静平和到落针可闻的客栈,转眼已是一片刀光血影。
巴安三老爷抱着头想钻到桌子底下,却被坐在旁边的江少枫死死扣住了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他一抬眸又看见李青韵回手剑杀了个人,顿时打了个颤想要闭上眼睛,却又被江少枫抢先点了穴道。
他苦于哑穴早已被制,也不能求也不能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手起刀落地混战景象。
他这辈子不是没有杀过人,打死的奴仆也不少,但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这些人的刀和剑随时可能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江少枫对待勒托那样,他就禁不住浑身阵阵冰凉。
就在这时,江少枫忽然开了口。
“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他幽幽道,“我的人是在救你这个废物。”须臾,又转眸看着对方,似笑非笑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说等到了京城我应该把你交给谁?你才能保住这条命?”
巴安三老爷一震,瞬间变得脸色惨白。
江少枫看在眼里,丢开了扣在他腕上的手。
这一路上他不曾再问过巴安老三一句关于当年的事,就是看出来对方心底还有期待,这个人虽然胆小,但还不是十分蠢笨,知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便咬着牙在坚持着似乎要等人来救。
看来倒是对那窗纸贴花一般的大楚爵位很有些自信。
他索性顺水推舟,也等着这个机会彻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果然,将巴安父子失踪和他们被秘密抓捕要送上京的消息一放出去,很快就有人动了手。
那边混战中有人注意到了江少枫两人,当即调转方向要冲过来,却被李青韵一剑刺杀,她还未来得及收回剑势,背后已有人偷袭而至。
江少枫当即抓起面前剩下的数支竹筷,运起全身功力脱手甩去。
对方应声而亡的同时,他亦瞬间觉得丹田一阵虚空——又是这种感觉。就好像内力总是无法顺畅在经脉中流动,他只要尽全力一击,必会出现短则一炷香,多则一个时辰的内劲虚空,短时间内无论如何努力也犹如山渊深邃难以填满,而只能慢慢调息运气。
李青韵顿时将他此刻的状况猜了个全中,当即蹙起眉头流露出了几分生气和无奈。
随着最后一个刺客被手下门人给收拾完后,她收了剑转身走回来,冲着江少枫直接说道:“我看还是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免得下回又来人不得安生,不如直接了结了他,就说被那些人得逞了便是。”
言罢,似扬掌就要准备劈下来。
巴安三老爷连忙瞪大了眼睛,记得青筋都鼓了出来,李青韵化掌为指,点落下来,解开了他的哑穴。
“你们把我交给楚朝君上吧,”桎梏甫一被解除,他立刻忙不迭说道,“要不……要不交给太子也行,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们要不,要不现在就写封信送回去让京中来接应?”
写封信,也就是说要把抓到他的事广而告之,好让想对他下手的人有所避忌?
江少枫和李青韵对视一眼,已对其这种打算心照不宣。
“少主,少夫人,”有门人过来禀报,“你们请过来看看。”
两人意识到可能是那些尸体有什么问题,便暂时将巴安老三丢在一边不理,举步走了过去。
“少主您看,”门人指着尸体的后背,“他们这些人有两个相同之处,首先是身上都有鬼脸刺青。”
李青韵了然,果然是罗刹殿所为。
“另一个相同之处是这里。”随着禀报之人的话音落下,其他几个清风流门人也纷纷弯了腰去把面前的尸体翻了个身,露出了尸体正面胸口上,有棱角的烧伤疤痕。
江少枫凝眉沉吟了片刻:“上次袭击宋睿的那几个人身上可有这种烫伤?”
“没有。”立刻有人很肯定地回道,“那些人身上只有这些鬼脸刺青,而且武功也不及这几个,若今天是一般人遇上这里,只怕性命难保。”
每一个人的胸口上都有这种疤痕……
江少枫蹲身就着眼前这具尸体仔细看了看,末了,想到了什么:“是牢狱里用来刑讯的烙铁。”
言罢,他起身看向李青韵:“十七,你跟我来。”
两人便转而走出了客栈大门,外面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得有些发热,李青韵却看见了江少枫眼底的微凉。
“怎么了?”她牵起他的手,温声问道。
江少枫默然良久,才因她缓缓平息了心中怒气,说道:“这件事果然和姓宋的有关。”
李青韵微微一愣。
“那些人胸前一定原本都有刺字,那是牢中死囚重犯才会有的。”江少枫说道,“可他们居然好端端地在为罗刹殿效力,那就是说——他们都从断头台上脱了身。”
李青韵愕然道:“可是劫狱这么大的事,又丢的不止一个重犯,朝廷却没有放过风,武林城也没有收到缉拿之令。”
“所以那必是内部之人所为。”江少枫冷然道,“还有刚才那巴安老三说什么你可听见?他说让我们把他交给楚朝国君,或者是太子。”
她略一琢磨,恍然:“你是说,他觉得我们只有把他交给这两个人,他才是安全的,至少是有一定保障的?”她顿了顿,瞬间有些百味杂陈,“那也就代表,此前在幕后指使他之人,必是除了这两位之外无人能镇住的,是……皇室?”
江少枫凉凉而笑:“我敢肯定,丢了重刑犯的牢狱不止一处。”
“那这个人一定是要在江湖上培植自己的势力了。”李青韵凝眉沉吟了片刻,“不过现在我们至少能够排除五殿下和太子两个人。”
江少枫听她这么说,目光就有些复杂起来:“你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李青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宋睿,笑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你可别故意同我唱反调,我知道,其实你也觉得不是他。”
江少枫不言语。
她偏头枕在了他肩上,含笑道:“江月哥哥,我刚才打架打多了,手疼。”
江少枫垂眸看了她一眼,伸手拉过她的手掌,抿着唇边笑意往她手心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现在是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
李青韵但笑不语。
江少枫失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不太乐意与你谈起他,不过要说嫌疑,他确实最小。但是——”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这并不代表他毫无察觉。以他对人对事的敏锐度,我觉得当初在京城他告诉我勒托的事时可能心中就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只是有所顾忌才没有对我们言明。”
李青韵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但不知你愿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