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听到她声音,更为头疼,也未在院里用饭,直接进宫去了。
赵殊这段时日,总会恍惚,以为沈听澜还在冀北。遂提到和亲一事,会雷霆大怒。众臣心照不宣,不往上报此类消息,免得惹赵殊心情不佳,反而连累自己倒霉。
周沉翻看了应天府往殿中发的折子,只以“秋县闹匪”,四字代过了。他犹豫片刻,决定晚上回去找父亲,与他商议。
再过十余日,便是中秋,也是他生辰。周沉看着那轮明月,又想起两年前在沈家粮铺过的那个生辰。
她觉得他酒品不佳,其实薄酒不足醉人。
她待旁人都那般好,偏对他不假辞色。周沉难得见她如此,便想将人拉近些。
周沉回忆着那晚的月色,路过周季院子,却见他站在院外,踟蹰不前,随口道:“怎么了?学大禹过家门而不入?”
周季想着事,回答他,“早上玉屏说想吃一品酥,我说要给她买,结果晚上去时,已卖光了。”
周沉:“……”
周季又喃喃自语:“今日事做得也不好,不知如何与她说。”
朝廷这两年未开科,周季成亲后,便被周崇礼安排在汴京府历练。
“就为这个?”周沉有点嫌他与赵玉屏这般酸臭,“忘了就忘了,明日再买便是,又不值什么。”
周季摇头,“那不行,我答应她了。”
赵玉屏其实早就知道周季回来了,正在院中等他,见他在院外不归,便猜到他定是没买到,才不敢来见自己。
这当口,忽听周沉在教训周季:“你是男子,她既嫁给你,哪有你反过来怕她的道理?”
赵玉屏从院里出来,打断他:“他做什么不能怕我?君子一诺,未守信觉得理亏,不是应当的么?”
一见赵玉屏,周季忙与她道歉:“那个一品酥……”
赵玉屏故意要在周沉面前给他脸面,声音滴水温柔:“三郎你能记着,我便很高兴了。”
周季点头:“那我明日早些去买。”
“你记得就成。”赵玉屏挽着他回院子,“今日累么?”
“我不累的。”
周季去汴京府,也是夫妻俩考虑过共同决定的,想的便是以后或可帮到沈若筠。
这对夫妻说着体己话,还叫人将院门关了,反显得周沉里外不是人。
周沉满肚子官司,心道再也不管他的破事了。
周崇礼正在书房看书,周沉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周崇礼才让他进去。
“你来了也好。”周崇礼道:“我正要叫人去寻你……眼下恐又要和亲了,你且看看,到时候叫季哥儿去历练一番。”
“父亲的意思是?”
“你来寻我,不就是为了此事吗?”
“父亲想,再与辽人议和?”
“没了沈家,总不能再立一个吧?”周崇礼道,“眼下辽人不安分,只能如此。”
“可这些辽人一路烧杀抢掠,还要与他们议和……大昱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周崇礼沉默片刻,语气肯定,“你想去打仗。”
周沉克制了下情绪:“儿子只是以为,辽人的气焰太过嚣张。”
“武将一途,戾气过重,会折损家族气运,你休要存这样的心思。”
“我可以不去,可朝廷不行。”周沉劝周崇礼,想起在青州见闻,“父亲也知道这些辽人是什么德行,冀北无边防,辽人恣意扫荡,百姓不堪其扰,城里十室九空……不是长久之计。”
“你以为,我就是个不顾百姓生死的老顽固么?”周崇礼道,“武将耗空家族运道,打仗一事也在损耗国运……这两年天灾频繁,不正是上天给的预警么?”
见周沉紧抿双唇,便是不赞同之意了,周崇礼又道:“自也不能总叫辽人如此,等再过个三五年,缓过来一些了,便是收复之时。”
话不投机,周沉只问:“父亲打算推谁的女儿去和亲?”
“便是宗女,辽人都不会满意的。”
周沉明白,父亲与姑姑都想送赵多络去和亲。
他想到秋县事,鬼使神差问父亲,“若是辽人打到汴京来该如何?”
周崇礼拍了拍他肩,“若是打来汴京,汴京城是那么好攻的么?城里兵力粮草充足,又有何可惧?”
“辽人如此,不过是想要些赔偿的银子罢了,寻常连河北东路都过不来的蛮人,做什么这么紧张?”
翌日,周沉在殿中当差,还是将辽人洗劫秋县的事与赵殊讲了,请他下令,由禁军统领协管汴京城防。
赵殊怒了,丢了御笔:“朕都许听澜和亲了……他怎么便不知叫朕消停几日。”
“臣觉得,辽人此番,非图小利,恐有大谋。”
赵殊双目紧闭,低声道:“朕与耶律璇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是了解他的……即便这天下交到他手上,他想的也是将人杀了拿来养马。辽人所图,只在钱财。”
周沉离开福宁殿时,正是日落时分。天边有抹火烧云,霞彩缤纷,绚烂至极。
他无心观看,只是好奇,若无沈若筠,自己还会这般坚定地主战吗?还是会与父亲一样,揣着得过且过的心,主张求和?
不过若是她在,她必是觉得该战的,他私动沈家粮食那次,她便告诉他,若无冀北防护,辽人会觊觎汴京。
周沉闭目,眼前无数次重现她病中那次的婉然一笑,说愿意替他结卧雪斋的账目。
可惜,怎么也回不到那时了。
……
赵殊夜里饮了酒,头疾复发,需要静养。周沉在他休养前,终于请到了旨,由禁军统领刘晟负责汴京城防调度。刘晟其人从未上过战场,见不到赵殊,就只能来寻周沉商量。
城防布防,兵士演练,都需要时间,可辽人已到应天府了。
周沉盘算着何处能拖住辽兵,脑海里冒出一个极为合适的地方——沈家庄。
沈家子孙世代从军,还将从冀北战场上退下的老兵安置在京郊的庄子里。
辽兵又与冀北军交战多次,若知道此处,自是会去。
周沉想着,又有些不忍如此。
“阿筠,你若知道此事,会如何选呢?”
她离开时没带什么人,轻车简行,和上一次一样,急着赶路。
等汴京的事态了结,还得去冀北寻她。周沉不怕她恨自己,只怕站在她面前,她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福宁殿外,赵多络身着丁香色褙子,下系百蝶澜裙。周沉行礼道,“微臣见过福金帝姬。”
“周御史不必多礼。”赵多络后退两步,“我来与父亲送碗参汤,现下就回去了。”
周沉知她不常来此,应该是为了打听和亲事,保证道,“此事我会尽力斡旋的。”
赵多络淡淡道,“这许是命定之事了。”
“我已决意北上,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赵多络前几日见过赵玉屏,已知道沈若筠离了京,“你要去找阿筠么?”
“是。”
赵多络摇头,“可我瞧阿筠,并不愿见你。”
周沉以为她是在提醒之前承诺过的事,便将心里话道出:“我与你私订的婚事,就作罢吧。”
赵多络点点头,不觉意外。
“是我变心了。”
赵多络看着他,纠结一番,还是咽下了行宫之事。
宫门下钥前,周沉从宫里出来,安东在门口等他,“打听清楚了,辽兵确实是直奔汴京来的。”
周沉觉得此事棘手,“汴京城防松懈,说不得真叫他们豁开个口子。”
周沉抉择许久,想到沈若筠去了冀北,若是身份暴露,必是十分危险。他又想到自己闭目便有的梦里,耶律璇欺辱她的场景,交代安东:“你去找些人,在城外散布一下消息,就说怀化将军的同胞妹妹,正在沈家庄。”
安东不敢置信:“辽人会舍弃汴京城,先去抓少夫人?”
周沉目落远方,看着旁人家的灯火,“她姐姐值冀北四路,她在辽人那里,自也有大价值,一试便知。”
若辽人真去了沈家庄——
她便是再不愿见他,也会来寻他算账吧?
小说设定地图是参考宋朝的,辽国疆域为:上京道,中京道,南京道,西京道。冀北四路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其中三路与辽接壤,冀北军驻扎在图标①真定府的北边,与河东路交界处。冀北军撤离后,兵力划归各州府城防,辽的这支先遣部队是来探自真定府往南各府城兵力布防情况,为辽国大军开路的。
第八十三章 点兵
艾三娘不肯离开汴京,听说包湛要与周二郎为伍,都不愿同包澄一道回汴京城过节。
沈若筠劝不动,包澄陪着三娘,也在庄里住下了。
沈若筠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去试验的马场,都得两个丫头跟着。
要做远射炮,得先研究打磨炮筒的车床。沈若筠之前画了脚踏式车床的零件分解图,又对着实物改了两遍,可算是能拿来打磨物件了。
“炮膛不能有误差,必须要均匀。”站得太久,沈若筠扶着腰,“不然容易炸膛。”
她想起之前做卧雪斋的脂粉,陆蕴做了小码值的秤砣,现在也可以做个小刻度的量尺。
只是若如木尺、软尺那般,量起来并不精细。沈若筠想着,若是能做个尺子带卡口,调好刻度后,将尺子卡入炮膛,便可测炮膛内壁是否均匀了。
她想着,便要回去画卡尺的示意图。
菡毓忙过来扶她:“月份大了,更得小心呢。”
“无事的。”
沈若筠说着,忽感觉孩子动了动,手再放上去时,不知是孩子的小手还是小足,与她隔着肚皮贴了贴。
月份越大,孩子动作越多。沈若筠有时看着孩子的手脚在肚皮上凸出形状,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真有个孩子,在她腹中长大了。
时近中秋,沈若筠身边几个丫头和庄里的妇人一道张罗着做雪片月饼。沈若筠便与节青说想吃山楂馅的,细白的米粉配上酸甜的山楂果膏,想想都口齿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