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胭脂铺前,年轻的小姐妹交头接耳议论,“似乎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了。”
“哎呀,隋驸马你还记不得?从前常在御街一代巡视的。”
“啊,是隋将军呀?”
她颇感诧异,而后定睛打量一番才信了似的,“他从前着戎装倒是不觉着什么,眼下换了装扮,反而清俊了不少。”
另一个赞同,“何止,我瞧比小方大人还好看呢。”
年长的揶揄道:“喜欢啊?反正隋大人孤身一个,你不妨回去让母亲替你说媒呗。”
“哪儿轮得上我呀。”她略感遗憾地笑,“想嫁进隋家的大有人在呢,咱们的身份肯定是配不上了。”
这声音自重华公主背后走过去。
她抿着唇面色不愉,云瑾在旁偷偷看时,只觉殿下嘴里的一口银牙咬得滋滋直响,简直能泛出火星来。
和离的旨意虽是鸿德帝派人亲自送到重华府的,但此事一出,挨休的隋策在坊间的名声反而暴涨,人人皆道他不容易,忍受四公主足足一年,最后还没落得个好下场。
而勋贵们的想法更是清奇——能包容宇文笙那么久的男人,他一定不简单!连重华公主都可以忍耐,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自家闺女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一时间上隋府说媒的络绎不绝,隋家大公子莫名成了香饽饽。
反之,对商音的揣测大多是老生常谈了,世人见怪不怪——重华公主嘛,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别说是和离,谋杀亲夫也不稀奇啊。
酒肆内,不晓得哪位阔绰的老板娘给他们送了几壶好酒,京营里的少爷兵们知道是沾了隋策的光,一个劲儿地调侃他。
青年却没说什么,垂眼摆弄手里的酒杯,唇边的笑很寡淡。
不经意瞥到窗外时,明媚鲜妍的少女伫立在人来人往当中,发现商音也同样注视这边,他表情先是一顿,神色随即锋利起来,好似非要让她看见自己现在过得多自在似的,得意地挑起眉,朝她一举杯盏。
哼。
“回去了!”
果不其然,公主气得扭头就走。
隋策还维持着得意的神态,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处,视线却也没有挪开,到了最后,反而显得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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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市送来的牡丹玫瑰摆满了院子。
夜里,商音将天价请回家的雪山之巅修完枝叶,往窗边一推,正好和桔梗花并排。九月恰是花期,白色的桔梗在她这小半年地精心莳养下开得繁华灿烂。
她拿手指轻轻抚了抚,甚至不敢太过用力。
桔梗便温柔地一点头,安静得悄无声息。
商音在桌边支着脑袋沐浴月色,她特地熄了所有的灯便于清辉入室,下人们都被打发回房休息,万籁俱寂。
公主侧过身时,背后的酸枝小榻就撞入视野里。
说不上为什么,这张矮榻她没叫人搬走。
但平日几乎也没有用场,被褥枕头全撤了,只露出其中雕刻精细的鸳鸯戏水纹样。
这还是当初成亲时,宫里给置办的。
商音慢条斯理地拂过漆得光亮的刻纹,莫名想起那天黄昏彩绸绣球高挂,乌泱泱的仪仗前呼后拥,华贵的轿辇穿过永平城最热闹的街,喜气洋洋地抬进这座府邸。
彼时她并不高兴。
但如今想想,或许此生也不会再有那么风光的一幕了吧。
真亏啊。
商音自嘲地摇头笑笑,最好的日子也叫她气过去了。
重华公主抬起视线,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环视着自己这方奢靡的住所,想着和隋策吵过的那么多次架,想着在怀恩街惊马,在围场山野躲追兵,想着偷偷背着今秋吃宵夜,想着每回给他留门,他脚步声里的小心。
原来都一年了。
她说:“过得真快。”
隋大将军回府时,他亲娘便觉察到他这次喝得比以往多,尽管人没醉还清醒着,但下盘不太稳。
杨氏忙命小丫鬟去煮酸辣汤来,让他先别睡,否则明早宿醉头疼耽误上职。
隋策坐在桌案前一个劲儿地同她说没事。
“你自己休息吧,不用管我,我不要紧,真的不要紧,真的……”
杨氏替他打扇子,不禁皱眉,“话都啰嗦了那么多还没事哪?”
隋策:“……”
“刚刚听子勤说,“她言语娓娓,“你今天在街上同公主起了争执,骗得她花了好大一笔钱。”
“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心情不好啊?”
“没有。”
他眉头一蹙,那样子看上去略显心烦,“跟她没关系。”
“还嘴硬。”妇人不轻不重地责备了一句,“你有什么情绪,我能看不出来么?晓得你为此事不高兴,但公主无论如何也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欺负女孩子呢?”
隋策脱口而出:“我没想欺负她。”
杨氏温婉地据理力争:“你那就是在欺负她,她会难过的。”
他心头一刺,莫名着急起来,借着酒劲直言道:“我只是……不明白。”
隋策狠狠地抿紧唇角,仿佛找她说理一样,“她在宫里为什么半个字的表态都没有。”
“我知道惹恼了皇上,非得和离那没办法,我认。她哪怕维护一句,就算让我跪下来求他收回成命,刀山火海我都不会眨一眼,可她这样,她这样……”
隋策:“我……”
他好似忽然失语,望着杨氏目光里满含挣扎,良久才低声道:“我会觉得是我一厢情愿……”
作者有话说:
业内颜值标尺——小方大人
他除了当怨种,偶尔也兼职国标(。
有些男人,一离婚之后就变骚起来了,噫啧啧啧……
【其实隋宝在前面就有给音音说过,他以前是个标准的纨绔。
因为结了婚要守男德,所以平时都把自己往丑里打扮。
现在他成了个二婚男,于是特地花枝招展要让闺女看看他多帅多讨小姑娘喜欢——实在是其心可诛(。】
失策了,感觉我应该加个标签叫“破镜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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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章
杨氏张了张口, 欲说还休。
凄茫月夜下的青年容色比白日里更为憔悴,他酒劲消却之后,苍白便浮于唇角。杨氏几乎从没在隋策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天生开朗,凡事都不往坏处想, 哪怕真有什么情绪也不轻易上脸。
今时今日,大概是真的感到委屈。
“或许……”
她试着开解, “公主也有她的难处呢。”
“我总瞧着, 她不像那样的人。”
“商音……就是觉得以我的身份和家世帮不了她太多, 所以犹豫了。”
这些天, 隋策并非没有仔细想过。
方灵均有堪称无坚不摧的后盾为其作保, 而他没有, 接连几场意外就能将隋府搞得一团乱,再加上那日又大吵了一架, 遇上鸿德帝召见,既然有此一问, 她大概便借坡下驴吧。
“也许……”
他扪心自问,“自打一开始,就是我在为难她。”
而商音其实还和从前一样, 嫁给谁都可以。
不过碰巧嫁给了他。
既然是碰巧,离了也就离了。
只如是一想,隋策才茫茫地发现, 自己真的不懂她。
即便以往认为懂了, 也只是自以为是的懂而已。
青年微颦起眉, 语气里仍有几分醉意地嘀咕:“可我还是……很生她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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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大将军和离是不是脱离苦海没人知晓, 但他就此变成了一条疯狗, 这倒是真的。
尤其梁氏一族对此体会格外深切。
他担任京营统领将军没多久就开始上书弹劾, 只要是大朝会,针对梁家的奏章永远不会缺席,上到贪污受贿,下到言行举止,大凡姓梁无一放过,简直逮谁咬谁。
偏他还有一帮言官帮腔。
早些时候尚且藏着掖着,如今仿若脱缰野马,干脆也不装了,一副要跟梁氏鱼死网破的架势。
就这么犬吠了七八日,梁少毅原想当耳旁风晾晾他们不去理会,谁知彻查敏之的圣谕突然便下来了,说是得到了一份什么名单。
三法司派人去吏部摘印时守口如瓶,而后许是经不住他再三询问,才有个给透了半点风声,说是证据太充分了,您家公子这回恐怕难办。
正好那会儿隋策述职完毕准备出宫,他像是刻意在六部门口停了停,看戏似地矗立良久,直等国丈大人注意到他时,才歪了歪头,送来一抹乖戾十足的笑。
邪气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