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没有实际的证据,臣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直接上报给陛下。”
“是以,才耽搁至今,让陛下受此惊吓。”
“具体的始末,臣会在之前的奏疏上,事无巨细地尽数上呈。”
“镇国公府无意隐瞒,还请陛下责罚。”
他的回答没有任何的迟疑。
听完这话,不止是圣人有一刹那的愣怔,便是始终躲在屏风后面的初沅,也免不了的一阵诧愕——
原来,最初重逢的时候,他待她如同陌路人,是因为这个缘故。
是因为,他忘记了她。
他之前陈情,说的忘情、忘她。
便是这么个意思。
初沅眼睑微垂,一时间,心潮起伏。
而另一边,圣人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言岐,试图找出他话里、神情的破绽。
可惜,并没有。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谢言岐胸前缠着的纱布上边。
——这是谢言岐,不惜以性命护他的证据,甚至为了他,险些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一时间,圣人的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他道:“没想到,你在扬州的三年,竟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他已经因为多疑,犯下过不可弥补的大错。
如今,他又有何颜面,再去怀疑一个真正的忠君之臣?
思及此,圣人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而提起了第二件事,“无碍,这件事情,确实是你们镇国公府的功劳,又谈何降罪呢?你救了朕一鸣,按理说,该赏。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应允。”
谢言岐佯作客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镇国公府应该做的。”
圣人不禁嗤了声:“少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你有什么想要的,就直说。错过了这次,之后,可别怪朕吝啬。”
若他继续推辞,倒显得刻意。
谢言岐索性直言道:“既如此,臣便有个不情之请。”
“臣想请陛下,为臣赐婚。”
听了他这话,圣人不免怔住,“赐婚?是哪家的姑娘?”
他可没忘记,先前谢言岐受伤,他们家初沅那个担惊受怕的模样。
那样子,说是把整颗心都放在了他谢言岐的身上,都不为过。
可眼下,这个谢言岐竟然主动向他请旨赐婚?
倘若那个姑娘是旁的人家,那他们家初沅的满腔心思,岂不是都被辜负了?
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谢言岐,眼神逐渐冷冽。
好似在说:你要是敢说出其他姑娘的名讳,负了初沅,就别怪他心狠。
谢言岐不卑不亢地应道:“恕臣冒昧,臣想迎娶的,是殿下的金枝,如今的昭阳公主。”
此话一出,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初沅,下意识地攥紧了小手。
她是没有想到,他的动作,竟是这般突如其来,让人猝不及防。
而她竟然能有幸,亲眼看到这一幕。
圣人也随着他这番话,放心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不悦,“初沅是朕最为疼爱的女儿,你也知道,她的前半生受尽颠沛流离之苦,所以,朕不希望她往后会遭受任何的委屈。你说过,你以前有过婚约,你若是想要娶她,那你以前的情缘,可曾断干净了?再者,就算你放下了过去,初沅又会真的同意?毕竟这事儿朕说了不算,还得看初沅的意思。”
闻言,谢言岐默不作声地提了下唇角。
很可惜的是,他以往的情缘,并未断的彻底干净。
直到现在,他还是念念不忘。
不过,幸运的是,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
然而为了不让圣人多想,他并未将他们过往的那些事情道出。
这时,初沅慢慢地自屏风背后站起。
既然他都已经有所行动了,那她也不想再继续犹豫、继续耽搁。
与其到时候,阿耶再来问她一次,倒不如,现在就坦白一切。
思及此,初沅深吸一口气,慢步走出屏风。
她看着圣人的背影,怯生生地唤了一句:“阿耶。”
她的嗓音软糯,回响在屋内。
只这一句,圣人便识出了她的身份。
一时间,圣人如遭雷击,不可思议地回首看向她,不敢置信地唤道:“初沅?”
末了,又加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顶着他的打量,初沅尤为不自在。她始终低垂螓首,直至走到他们面前,方才道:“阿耶,我愿意的。”
说完,又觉得这般应答,有些气弱。
便抬起头来,毫不畏怯地和圣人直视,眼里是难得的坚定,“阿耶,我愿意嫁给他的。”
话音甫落,整间屋子是落针可闻的静寂。
谢言岐看着突然走出来的她,神情微怔。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般突如其来的,又这般坚定不移地,和他站在一起。
圣人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亦是如遭雷击,许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他还处在自己的女儿,居然待在一个男子的房间中的震惊之中。
良久,他终是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切。
他的目光来回在谢言岐和初沅之间梭巡,末了,终是不敢置信地嗫嚅道:“你们、你们……”
是早就背着他,走到了一起吗?
初沅怕他不同意,索性俯身行大礼,“女儿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他在一起,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还请阿耶应允。”
圣人看着她,又如何说得出拒绝的话?
他忙是抬手扶起初沅,道:“好好好,快起来,都听你的。”
……
七日之后,华清宫之行终是结束。
一行人乘着犊车,浩浩荡荡地回返长安。
也带着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写的太急了等我明天修修TUT
第167章
发生在华清宫的种种变故, 瞒不住世人。
再者,华清宫本就和长安城相距不远。
一时间,宋颐还有余孽尚存于世的消息, 传遍了大街小巷。
“前阵子的七夕,永兴坊走水, 宋颐的那个女儿不是葬身火海了么?没想到, 他竟然还有一个儿子在世,而且还在皇宫蛰伏数年,险些兵变成功。这宋家啊, 还真是阴魂不散!”
其时, 腰佩陌刀的金吾卫正押解着囚笼中的桓颂,浩浩汤汤走过朱雀大道, 直往大理寺牢狱而去。
经过这几日的调理,桓颂的伤情大致稳定, 再加上那晚, 镇国公府的侍卫有意避过他的要害,并无取他性命之意。是以,如今的他虽身处囚笼,却仍旧如常, 顶多就是憔悴消瘦了些许。
他虚弱地靠着笼壁,冷眼睥睨这些议论纷纭的人们,神情始终淡漠。
好似这些闲言碎语, 都与他无关。
“说来, 他当年也是奋发踔厉的少年将军, 因为一场战役, 一举成名。不曾想, 时隔多年, 竟已是这般处境。”
十八年,太久。
岁月催人老。
当年见过他飒爽英姿、满心钦敬仰慕的少年郎,如今也是不惑之年。
现在围观的这些五尺童子,早已不知往昔,只知道他是逆臣宋颐之后,是个祸乱社稷、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们围着关押桓颂的囚笼,不停地做着鬼脸,“大坏蛋,大坏蛋!”
童言无忌的笑语,蔓延了整条朱雀大道。
紧邻道旁的阁楼二层,一名女子打起竹帘,目光追随囚车远去,望着路的尽头,怔怔出神。
她的身后,穿着棕褐短打,佯作普通百姓的暗卫不禁催促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闻言,宋初瓷蓦然回首看向他。
她是生来就带有的病弱,这阵子不见天日的躲藏,使得她的身子是更加的虚弱。这时,她逆着天光站在窗前,身姿纤薄,小脸煞白,就仿若枝头的荏弱梨花,不堪风吹,不堪雨打。
七夕那日,永兴坊的大火,并未让她葬身其中。
——那不过是桓颂安排的一出金蝉脱壳,为的,就是让她假死脱身,给她一个焕然一新的未来。让她可以逃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逃离皇室的掌控,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也是桓颂,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
他自知华清宫之行,凶多吉少,不论是成是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就算他真的为宋家报了仇,手刃了当今这个昏君,他也没办法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