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话,秋檀推开门进来,旁的人看她情绪不好,纷纷问着,只墨茶一人坐在旁边,呆呆的想着刚才那个小宫女说的话。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船行得极快,申时船就要靠岸。墨茶一直看着崔嬷嬷的舱门,她却一直没有出来,墨茶只能背着包袱下了船。秋檀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到岸边冲着船上的人挥手告别。
后边的人陆续下船,秦礼牵着马下来:“少爷,你看那姑娘也是这下了船。”
秦翰连看过去,墨茶看着大船,眼中含着泪花,他又别开眼:“走吧,本来就耽误了,也不知道旬月现在如何了?”
“那咱们快些赶路,晚些时候便能看见大小姐。”
两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墨茶和秋檀心中正伤感,身后有人走过来,对着墨茶问道:“可是贞娘吗?”
墨茶抬起头,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褐色短上衣,头发花白,只那张脸和记忆中慢慢重合:“爹!”来人正是他爹苏三贵。
“诶!”他爹抹了一把脸,想要上前,又局促搓搓手:“回来了好,我在你栓子叔那儿借了驴车,咱们先回家。”说着引着墨茶往车上走,一抬眼看见墨茶身后的秋檀:“这是不是下田坳牛家的孩子?”
墨茶点点头。
苏三贵冲她笑笑:“一块上车坐着吧,我来帮你赶车。”秋檀道了谢和墨茶一起坐上驴车。
细长鞭子一甩,驴车慢慢悠悠的向前边走。
“我娘呢?”墨茶知道他爹是个寡言的人,主动提起话头。
“她在家呢,那年把你送走,她一直觉得她的病拖累了你,常年担心你,一念着就哭。你弟弟……十三岁的时候留了信,说是出去把你接回来,一去就没了音信,你娘这些年哭得多了,眼睛不行了。远一些还成,稍近一些完全看不见,没敢让她跟着出来。”
墨茶没想到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想着小时候乖巧的小弟现在不知道流落何方,有些着急问道:“小弟这些年真的一点音讯也没有?”
“战乱年间出去,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我和你娘打听了了几年,去年听说他原本跟着什么贩私货的去了关外,朝廷现在管得严,出去了哪还有回来的日子,知道他还活着,我们也就存个念想。”他爹声音沙哑,墨茶一时心酸,秋檀拍拍她的手安慰她:“现在新皇登基,说不准三两年就允许通关了,到时候一家就能重逢了。”
“就只能这样想了,好歹心里有个念头。”苏三贵扬着鞭子,又对秋檀说道:“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碰见你哥嫂正在让王媒婆给你张罗婚事呢。”
秋檀连笑都扯不出来了,她还连家门都还没进,那些人怎地就那么迫不及待。
墨茶看她神色不对连忙将话头移到自己身上:“爹,我这数十年在宫里也没孝敬过你和我娘,现下回家了,还不想急着出门,想着守着家里过活,只要你和娘亲不嫌弃,我孝顺你们一辈子。”墨茶顺带试探苏三贵,他要是不允准,她就得早做打算。
“说到底,都是我和你娘带累了你,你要是自己愿意,家里养你一辈子。”苏三贵心疼自家姑娘。
墨茶听他直接就应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驴车行的慢,秋檀心里装着事,一直垂着头。一路上苏三贵给墨茶慢慢讲着家里的情况,快要到村子里的时候,看见村子里边炊烟袅袅升起,他笑着对墨茶说道:“你娘给你做了你小时候喜欢吃的白面包子,也不知道你哪天回来,这几天都一直准备着,前几天的都被我给吃了,今天可算是等着你了。”
童年时候的包子,墨茶想吃也没吃到的东西。那年她娘病重,为了药费,她应下村子里的富户,代替她女儿入宫,她娘拖着病重的身体起来给她包包子,家里粮食不多,一共就包了三个,鸡蛋馅儿的,热热软软的,刚出了村口就被来领人的老嬷嬷劈手夺下:“小孩儿家哪能吃这么金贵的白面包子,吃了怕是受不住呢,我帮你吃了。”
墨茶已经记不得那女人的样子,但那一口没吃上的包子香气却时时都在梦中闻到。
这父女情深的画面,秋檀看着只觉得心里像扎了刀子,眼看到了岔路,匆匆告别下车往回走。
苏三贵看着秋檀离开的背影,转头看向女儿:“这些年苦了你了,在那地方怕是连说句贴心话的人没有。”
“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今年收成怎么样?”墨茶鼻尖酸酸换了话题。
“陛下起势之前,就专门找了农博士来村子里边手把手的教,那些人脑子活,教大家在稻子里边放上鱼苗。起先我们还担心这鱼苗会把秧苗给吃了,结果到后边,发现秧苗越涨越好,今年收稻时候发现比往年还多了一两百斤,现在不只有稻子的收成,还有鱼。那鱼吃不完的还能送到镇上,有专门的地方收,说是能做什么熏鱼,还能送到京城去。”苏三贵说起地里头的,颇有意气风发的样子。
“新的陛下仁慈又有大智慧,若不是有他,我怕是要老死在宫里。”
“村子里边人人都说陛下英明,比之先前好了太多。”
“是呀,好太多。”先前陛下昏聩,整日求仙问道,一干道人借着他的势,残害忠良……墨茶眼神微冷。
“到家了!”苏三贵的声音打断了墨茶的思绪。
墨茶下了车,院子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摸索着走出来:“是不是贞娘回来了,我的贞娘诶……”
墨茶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她娘又流下泪:“可算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墨茶哽着声音安慰她:“娘,别哭了,进屋说。”
“进屋,进屋……”林苏氏拉着她,走进院子。
墨茶深吸一口属于家的气息,时隔十年她终于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很理解那些非要找我聊她的感情问题的人怎么想的,我一个SOLO二十年的人能给你什么建议,跟你唱《分手快乐》吗?
第5章 香逝
秦翰连同秦礼一路疾驰,赶在日暮之前来到桃源村。村口坐着一位八九岁的小孩子,看见他们来了,赶紧走过来:“你们可是月姐姐的亲人?”
“我是他弟弟。”秦翰连下马。
“我叫小石头,月姐姐就住在我们家旁边。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在村口等了两天了。你们赶紧跟我来,月姐姐见到你们肯定能高兴些。”小石头跑在前边,村子里地方窄秦翰连让秦礼先去给马找个去处,自己跟着小石头进了村。
“哥哥,你带着大帽子不热吗?”小石头转头看看他。
秦翰连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竹笠:“不热的,月姐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呢。她来村子里边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后边生了小团团,身体就更不好了。小团团出生之后都没有奶喝,都是我阿娘把弟弟的奶分给她。小团团可乖了,她长牙了,一逗她她还会笑。”小石头说着更快的走在前边:“为了等你们,这两天都没有和小团团玩儿,你走快些。”
秦翰连皱着眉,若不是接到门人传来的暗信,他完全不知道月姐流落山村,更不知道她竟然病得这么重。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父亲生前姐姐骄傲张扬,父亲死后他却不能撑起门楣,让姐姐沦落如斯地步。他心中百转千回,恍恍惚惚来到一座小屋子前边。
“娘!我回来了,娘!”小石头还没走进院子就开始大声嚷嚷,院子里边走出一个丰腴妇人:“你吵吵什么,小团团才睡着,惊了觉晚上又睡不好。”
小石头赶紧捂着嘴,小小声的跑进屋子:“娘,我把月姐姐的弟弟带来了。”
妇人这才看见小石头身后跟着的男子:“可算是来了,月妹子一直挂念着,赶紧进去吧,能多看一眼,多一眼。”妇人说着眼圈发红。
秦翰连心底咯噔一声,脚下飞快进屋。屋子里边一股浓浓的药味,时不时还传来女子咳嗽的声音,听见门响,她费力地抬起头:“可算是来了……”
秦翰连跑上前,将枕头垫在她腰下:“姐……”刚说出口,声音嘶哑的不行。
“还以为这么多年有了长进,没想到还会哭鼻子。”旬月温婉一笑,半点不像一个久病命不久矣的人。
“阿姐,我对不起你。”秦翰连握住她的手,曾经如玉的手,现在竟像是被抽尽水分的干树枝。
“不怪你。”旬月说着又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都在颤抖,秦翰连忙将桌上热着的水递给她,一转身就看到旬月嘴角咳出的血。
“姐姐……”
旬月摆摆手:“我已经是大限将至,一直熬着就是为了等你来。”旬月体力极为不支,说话间喘息数次一句话方才说完。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发现的。”他真的太蠢了,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们家与云侯府数辈交情,当初求娶之时世子情真意切,就真的以为他们会如同自家人一样照顾好姐姐。要是当初他听闻姐姐生病修养不能打扰的时候,一定要坚持见到姐姐,也不会被瞒至如今。
旬月摸摸他的头:“不怪你,结缡数年,哪怕是我都没发现那些温情背后全是狼子野心。”旬月说着停了停平复了心气:“怪我识人不清。”
“姐姐,没事的,我们还可以治,我可以去找寒亭声……”秦翰连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说话间外边进来一人,秦翰连眼睛都亮了:“你在这里,你救救姐姐。”进来的人正是寒亭声。
“我救不了。”寒亭声垂着眉,端着一碗葡萄,给旬月喂了一粒:“在山里边看见了,想着你喜欢,就摘了些带回来。”
“你可来的真是时候,我嘴里边正苦的紧想吃些什么。”说着抿着唇笑了笑。虽是如此说,但她也仅吃了三四粒,就摆摆手再也吃不下。
“地方我已经找好了,就在你上次说开着许多野花的山顶,到时候春风一吹,你就能看见花,听见鸟叫。”寒亭声也没劝她,只是说着其他的事。
“什么地方,你们在说什么?”秦翰连急忙问道。
“你看他的性子,多年都还是这样急吼吼的,带我走了之后,你多劝劝他,别让他再冲动。”
寒亭声抬眼看了秦翰连:“少将军要做什么我是管不了的,等你走了,我就走了,在这里耽误了太久,我在药典上看西域那边有一种花,名曰藏红,昼开夜闭,能解郁安神,我想去看看。”
“药典里边那么多美丽的东西,我都没看过。”旬月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我都能帮你去看,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念着你,就像你去看过了一样。”寒亭声安慰她。
秦翰连算是明白了,他们已经在交代后事。
他上前看着寒亭声:“姐姐到底怎么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治?”
“没有,她中了‘晚落’,毒入肺腑,又强行生下孩子,现下已是药石罔灵。”寒亭声当着旬月就说道:“你多陪她说说话,过两天她就不在了。”
“你说什么?”秦翰连就要生气,旬月拽住他对寒亭声说道:“你去看看团团醒了没,要是醒了,让她来看看舅舅。”
寒亭声点头出去,秦翰连坐在床边:“姐姐,没关系的,我去给你找其他大夫,说不准只是寒亭声他医术不行……”
旬月抬手打断他:“你我都清楚,寒亭声虽说智力有失,但在医学上是奇才,他说了没办法,那定然就是没有办法。况且,我活着也好累。”
“姐姐……”
“听我说,玉楼……”
多年没听到有人叫自己小字,他竟有些恍惚。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团团。你先别为我报仇,好好照顾团团。等团团十二之时你方可以动手报仇。”
“姐,为什么?他云家……”
“别问为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你应了我吧。”旬月看着他,满眼的哀求。
“好,我应你。”秦翰连忙点点头。
“团团是个女儿,胎中带毒,身体格外弱,今后照顾她要有劳你了。等她成人之后,挑亲事的时候一定要多留心,万望不要像我这样,一朝走眼,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旬月说着声音越来越弱,秦翰连忙上前,颤抖的试着她的鼻息,还活着。他松了一口气,走向外边。
寒亭声正抱着小女娃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小石头,小石头一路走一路说道:“你别这样抱团团,她不舒服……”
寒亭声也不理他,小姑娘在他怀里哼哼唧唧,也没大声哭。他走到秦翰连面前:“给你!”像是递包袱一样把孩子推过来,秦翰连看着眼前的孩子:“我……我也不会啊。”
“哎呀,笨死了。”小石头接过团团:“这只手抱着头,这只手抬着后边,轻轻地抱。”小团团认识他,冲着他傻笑。
小石头不舍的将团团递给秦翰连:“你小心些,别把她弄疼了。”
秦翰连接过孩子抱着像是在抱薄胎瓷瓶,小心再小心。怀里的小姑娘咬着手指看着他。
“她多大了?”秦翰连问道。
“八个多月了。”寒亭声回答:“当初接到她的信的时候这孩子才在她肚子一个多月,我来的时候她老是吐,我把脉让她别要这个孩子,她不听。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皱皱巴巴,可丑可丑了……”
孩子像是听见在说她丑,哇的一声哭得极惨,秦翰连手足无措的问:“怎么办啊,她……她哭了……”说着谴责的看着寒亭声:“都赖你,你怎么能说她丑呢,女孩子都爱美的。”
寒亭声呐呐:“我也不知道她听得明白啊……她怎么还哭啊?”
小石头熟练的找来他娘,那妇人一瞧:“小团团这是尿了,我带她去收拾收拾,你们聊着……”
说话间里屋又传来咳嗽声,秦翰连赶紧进屋,旬月歪在床边:“我好像听见团团哭了。”
“那位大嫂说团团尿了,带着她下去收拾去了。”
“顾大嫂是个好人,从我来到这村子里边就帮了我许多,团团也几乎都是她带大的,这份恩情不能忘记。”
“好,我记着。”秦翰连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