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明月寺距离京郊甚远,一向有所求的人们也不愿来此处, 走投无路的李言只得让夫人先从车厢下来。
刚欲呼唤一番, 便遇到了一座没有挂着府邸名称的车架, 还未等他开口求救, 那里面的人便行了出来。
那人面容之中满是疑惑,却带着一丝震惊,温和地问道:“李大人可需要帮忙?”
在着狭窄的山路中遇到定是有着些许阴谋,李言沉浸官场多年, 便暗暗猜测了这位三殿下意图拉拢之意。
但他一向不忍让夫人受苦,他眉眼微沉, 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说道:“竟是三殿下, 是下官失礼了。”
“大人客气, 我见您这车架出了些问题,不知大人要去往何处,我的马车还能带您一程。”
这句话由裴渊说出来,那是他善良好客,若是他说出来,便会欠了三殿下的人情。
李言如是说道:“下官的内人一向爱些风花雪月的玩意,意欲去明月寺游玩一番,谁料这车竟然出了问题。”
裴渊的眼中瞬间闪出一抹亮光,随后眉眼之中又满是羞涩,轻咳了一声后,脸颊竟然也变得绯红,他不自然地说道:“我,我今日也是,去此处,夫人可以与我的爱人一同坐在车中。”
我的爱人?
李言见裴渊的脸皮竟然如此的薄,宛若他当年一般,虽然对他的目的仍存了些许的疑虑,但防备却减轻了几分。
明枝简单地梳妆打扮之后,便再次见到了李夫人。
那位在李汝婚宴上被苏侧妃刁难的夫人。
她欣喜地牵着她的手询问道:“夫人可受到了惊吓,自从昨日一别,也不知您身子怎样。”
李夫人一向不善言谈,但明枝却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车架才刚刚行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在车外骑着骏马的两位便听到了此起彼伏,仿若银铃一般的笑声。
李言对裴渊依旧存着疑虑,试探地问道:“里面那位可是殿下的正妃?”
裴渊眉眼微低,沉声道:“不是,但我大抵不会娶其他的女人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李言与他的妻子,自幼相识,正所谓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就连感情也一直很好。
裴渊此人看着满腹心机,竟是个痴情之人,李言对他的印象便又好了几分。
而后在路途中,两人或多或少的谈论起朝中大事以及边关问题,李言竟是惊奇地发现,这位殿下深藏不露,竟是一个有大才之人。
既然这位殿下刻意接近,那他从江南带来的那事,这位殿下兴许能解。
李言便默默地等着裴渊话锋一转,相约下次见面。
但裴渊的话语中皆是京中的风土人情以及应当注意的习俗礼仪,看着明月寺的大门已然出现了两人的面前。
裴渊竟是没有一份要挽留亦或是再私下相约的意思,甚至还有礼的告别,他只得轻咳一声后,应道:“殿下慢走。”
李夫人却是被明枝讲诉的话本故事吸引到了,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再见了。
看着裴渊和明枝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凑到自己的夫君小声说道:“相公,你看明姑娘头上的那个红色发带,我在车上轻瞟了一眼便识得那是男子成亲时的发带,看来这个三殿下当真是极其的喜欢她了。”
在听到夫人此言后,李言心中仍是揣着江南那件大事,疑惑地问道:“那位小夫人可与你相约?”
“并未。”
此时李言对裴渊的顾虑与怀疑便彻底消散了,看来今日之事都是巧合。
罢了,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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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寺虽然古朴却不失庄重,院中有一颗硕大的桂花树,上面亦或是因着陈年老旧泛白,亦或是整洁如新的红色布带仿若要把枝干都要压弯一般。
似是有着陈年传说,传闻在此树下用红色布条写下名字的男女此生此世永不分离,永结同心,相伴偕老。
从寺庙门口到这颗桂花树下,距离却是分外的近,但昨夜他们二人胡闹至天边既白,明枝在路上与李夫人说话也消耗了自己的精神。
此时已然浑身酸痛,就眼皮都在互相打架,她强撑着精神,努力瞪大眼睛,虚弱地说道:“殿下,快寻个布条,我们也要写上去。”
裴渊本不信这世间的神佛,就在他意欲推脱时,却看到了李言夫妻在拜完殿内神仙后,也行了过来。
他看着李言的眼中满是担忧和审视,此时裴渊便知晓自己的计划已然成功了。
以退为进,方为谈判之道。
还在等着裴渊回话的明枝,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脚腾空而起,霎时间她身上的睡意,已然荡然无存。
她紧紧地抓着裴渊的手,惊呼道:“殿下,殿下,放我下来。”
裴渊却是爽朗地笑道:“枝枝不是想要求姻缘顺遂,那我便把你托起,自己系上总归是要真诚许多。”
他的手虽然修长而骨节分明,但此刻却是分外的牢靠,明枝感受着裴渊双手紧紧撑着她的身体,心中的不安便消散了几分。
她扯下自己发髻上的红色缎带,这便是昨夜裴渊戴在发冠处的那一条,缓缓地挂在了一根粗壮的枝桠上。
明枝再次踩在地上的时候,眉眼之中满是娇嗔:“你你你,下次不可这样了,定要告诉我几分。”
裴渊半蹲着用绢巾擦拭着她细嫩的脸颊,随后有轻抚着她的额头应道:“娘子说的是。”
明枝却被这句娘子说红了脸,她满目都是绯红,似是在环视着周围。
结果却在树的那头看到了李言夫妻,她想到裴渊这般沉着声音唤她,定是被她们发现了。
她仿若狸奴一般,害羞地埋到了裴渊的披风中。
裴渊自是知晓李言再次,但他仍是装了一副惊讶的样子,面容却仍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对李言颔首。
“三殿下,今日之事多谢殿下帮助,以及明小主帮我夫人解围一事,我已长春阁定下了包间,明日午时还请您来赏脸。”
李言如此谦卑的话,使得裴渊愈发的确定,鱼已经上钩了。
他在行礼时,狭长的眉眼闪出狡黠的光芒,应道;“李大人客气。”
而明枝自从沉睡被唤醒后,身子便一向不好,但头痛却是很久都未发作了。
刚回到长华宫,明枝已然感觉太阳穴处仿若几十根针扎一般,痛到无法呼吸,眼里中不停在渗出生理性的泪花。
苏达莱已然失踪了许久,而裴渊刚到宫中就被皇帝匆匆叫走了,罗织嬷嬷只得在唤了宫中太医来看。
自从贤妃娘娘出了那种事情之后,宫中的太医便不愿来此出诊,但奈何今日长华宫给的太多了。
“小主身子似是透支了,太过疲惫,又引起了旧疾,不必喝药,休息几日便好。”
罗织嬷嬷看着明枝捂着头在床榻上来回翻动,心中确实分外心疼,她又焦急地问道:“我们小主就要一直疼?”
老太医无奈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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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殿
香炉中的细烟缓缓地升起,殿内是分外的寂静。
皇帝眉目低沉,端坐在御座之上,甚至都看不清情绪,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
而瑞王和裴渊却笔直地跪在殿内。
没有问话,也没有回话,就连守门小太监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紧张的气氛在瑞王的周围环绕。
而裴渊的眼中却满是无辜,心中却已然嗤笑出声。
霎那间,皇帝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急匆匆地敲门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裴渊察觉到瑞王的身子似是抖了几分。
皇帝并未说话,只是挥手示意,那人却在刚跨过门槛,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声音中带着些许张皇失措:“陛下,罗大人已经去了。”
原本跪着笔直的瑞王,仿若被书中精怪吸干身子一般,顺便变得萎靡颓丧。
皇帝轻敲桌面的手却停了下来,呵斥道:“你大抵是不知礼义廉耻,也不知贵妃平日如何教导你,朕现在看见你便烦心许多。”
他又问道:“小周子,此事可有瞒住。”
瑞王在纳侧妃的喜宴上殴打老臣本就不齿,罗汉的身子本就行将朽木,被瑞王这般一打,竟是躺在床榻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皇帝派小周子去罗府看着,一旦出事消息定要封锁拦截,就算是下圣旨也要拦住。
听到他一向威严的父亲竟然还在保他,原本颓丧的瑞王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欣喜。
“陛下,已经瞒住了。”
裴渊的眼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
就在瑞王以为无事发生,他依旧是一品王爷,依旧可以继承皇位时,他奢靡的生活依旧可以继续时。
在第三日上朝时却出事了。
第二十九章
江南总督携户部尚书, 工部尚书,吏部尚书一同上书。
“关于林州水患赈灾银,臣等有事要禀。”
李言穿着一袭朱红色的官服, 一身正气地站了出来。
原以为自己的日子一如往常,李言的话仿若土龙般炸到了瑞王的心间。
他的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就连额角也在流下了豆大的汗珠, 他甚至不敢抬头,不敢看向任何地方。
而皇帝却是嘴唇微抿, 眉眼微低, 眼中却满是寒意,但语气依旧淡淡地说道:“准。”
李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个带着些许红晕的白色绸缎, 手却轻柔了许多。
当一切都呈现在面前时, 众人才看清这居然是一封万民书,上面印满了大大小小红色的手印。
随后工部尚书从怀中取出一本登记在册的账簿, 户部尚书取出当初拨下去款项的银两,李言则是取出林州当地接受赈灾银的记录。
原本拨下足足两千两雪花银, 各大官员克扣本就正常, 但这次传到林州只余不到两百两, 剩下十不足一。
而林州在春夏两季本就容易频发洪涝, 结果户部拿出修建堤坝的银两与林州的对比,也仅剩下十不足一,才导致此次水患如此严重。
林州一座江南的城池,足足被淹了半座, 城外百亩耕地,死伤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李言若是想在京城老老实实的混日子, 他自是可以做到的, 不就是不参与, 不了解,不关注。
但当他去到林州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着那里被沾染着泥土的洪水覆盖,牲畜乃至于人的尸体都漂浮在水中。
满目苍夷,生灵涂炭也不过如此。
他深切的记得从殿试出来,成为状元后,站在宫中高高的石阶上,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此事却是对上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王爷,李言已然做好了下狱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