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明枝逐渐远处,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甚至都不受他的控制,仿若脱线的风筝般,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一时之间气从胸中来,嘴角再次涌出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而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是把手心都攥出骇人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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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了书坊之后,顾奕然顾及着明枝的名声,也不好再让她搀扶,毕竟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他红着脸,扯着受伤的身子,自己一步一缓地挪动着。
热气蒸腾着街道,明枝擦着额头发丝逐渐留下的汗水,尽管过了几年苦日子,但终究全凭绣活和誊抄赚钱,脸颊依旧是粉嫩,晶莹的汗水从她的鬓角落下,顾奕然竟是看呆了。
在微微愣神之后,似是察觉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他轻咳一声,安抚道:“明姑娘可是被方才那人吓到了吗?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恶霸,只知强取豪夺,甚至半分礼法都不遵守。”
明枝却是沉默了许久,半分话都未说出声来,她看着顾奕然的脸上满是关心的神情,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
许久都未有人给她出头了,就连裴渊每次替她打抱不平皆是他计谋的一部分,半分真心都没有。
明枝的心头一软,一番酸涩的情绪染上了心头,被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属实想讲给他人,从而获得安抚和依靠。
但顾奕然读书却是一把好手,若是因着她,得罪了裴渊,属实是她的罪过了。
罢了,皆是前尘往事,只能烂在她的肚子中,不可牵连上任何人。
顾奕然以为说出了明枝的伤心事,还未想到该安抚些什么,医馆的牌匾便出现了他们的面前。
浓厚的中药味在充满了这片空气,细嗅甚至还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今日医馆的病人却是分外的多,明枝看着许多人胡乱的倚靠在就诊处的椅子上,其身上还有这些许血迹。
陪在一侧的家属仿若逃难一般,还背着巨大的竹篓,沾染着泥土的手指不停的抚着伤者的额头,蜡黄的脸颊上也满是绝望。
顾奕然与他们的伤势想必,甚至还算甚是轻微。
明枝看着正在简单处理伤势药童的脸色甚是凝重,她试探地问道:“苏小师傅,这是怎得了?”
因着安安身子虚弱需要时常来医馆调理,明枝便是此处的常客,便与其中的药童分外相熟,甚至还时不时带些自制的糕点。
药童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都是从江南五县的郊区逃难来此的。”
明枝却是疑惑地问道:“江南五县一向以富庶著称,怎会需要逃难此处?”
被医治伤者的家属眼含热泪抽泣地说道:“最近不知从何处窜来了一股山匪,甚是吓人,我们村里的壮丁都被抓走了,不服从的一律斩首,我们都是农户人,从未得罪过谁,怎得就遭此劫难了!”
农妇的话却是使得顾奕然的心头染其了一股怒火:“官兵未去吗?就放任他们烧杀抢掠。”
“去了,但又能怎样,山匪实属厉害,官老爷们也伤亡了不少。”
农妇说着说着满是皱纹的眼睛便紧闭了起来,不愿再交谈了。
药童却看着伤者的伤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明枝亲眼看着伤者的胸脯逐渐微弱,就连气息也弱了几分,忽然手指紧攥,便撒手人寰了。
在农妇爆发出巨大的哭喊着,明枝的心头便紧了几分,她想起前些日子村中粗狂的卢四叔在把安安递到她的怀中后,便去了江南五县探亲。
他是这村中木匠的徒弟,身上总是带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上面还有一个铁质的狼头。
想到江南五省的山贼,明枝暗暗地为他担忧了几分。
因着裴渊出手攻击顾奕然并未使出全力,紧紧是伤了些许经脉,只需吃药静养几日即可。
明枝的心便安定了下来,顾奕然却想起方才医馆中发生的事情,行在无人的街道上,轻声说道:“希望宫中的贵人们,可以赶快处理了这事,百姓才是国之根本。”
此话却是点醒了明枝。
原来他不是寻到了她,而是为了江南贼匪。
她紧绷的心情便松缓了许多,熟悉裴渊行事风格的明枝,便应道:“大抵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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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明枝送到隔壁村中进学的安安却是被出现了些许问题。
安安刚被送到书院却久久都未曾进去,看着明枝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便转头要离开此处。
一个身材肥硕的小男孩挡住了她的去处,因着她胎中不足,自幼便长得小了许多。
面前的人却是如同一堵墙一般,站在了她的面前。
此人便是李铁蛋,李家村的恶霸,也是这个小学堂中除了安安学习最好的人。
因着他的母亲生了四个丫头,才得来这一个宝贝儿子,奶奶爷爷总是把最好的东西供给他,姐姐们夫家彩礼中的好东西也被他据为所有,便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前些日子,因着他与别的孩童打赌,声称要捉弄夫子一番,安安却是毫不在意。
谁料她的书桌中却是出现了李铁蛋捉弄夫子的玩意儿,而那时夫子的胡子已然被他们割了下来,睡醒之后,满是怒气地来寻人。
原是这村中让女儿读书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有的在定亲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这课堂中却是只剩下安安一个小姑娘。
夫子的脑子中甚是酸腐,不愿教安安这一个女娃,就算他知道此事是李铁锤所为,但他自是得罪不起李铁蛋那个疯婆子一般的奶奶。
计从心中来,就算是有人作证不是安安所为,那夫子也寻着此等由头把安安撵出了书院。
安安虽然年龄尚小却是懂得明枝养她分外艰辛,愣是半分都未曾透露。
此时却是又被李恶霸堵在了墙角。
“你这小哑巴不是被撵出书院了吗?”
此时安安看着满是凶狠的样子,仿若书画中形容的恶狼一般,不断地朝着后面再退,但眼神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寒冽和恨意。
李铁锤看着安安的眼神愈发的恼火。
就在安安以为他要伸出拳头打向自己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形矫健的小男孩挺身站在了明枝的面前。
“李铁蛋,我看你是欠揍。”
李铁蛋一向是这小学堂中的小头目,此时却被面前的李宴下了面子。
尽管李宴的父亲是卸甲归田的士兵,还学了几招军体拳,他一贯是打不赢李宴的,但身后的小弟已然看着他。
他不能输。
倏然间,两人便滚在地上打了起来,尽管不慎雅观,但明显能看出李宴略胜一筹。
刚行至课堂的夫子见到此目,怒斥道:“都给我停下。”
就这样,被撵回家的小家伙便又多了一位。
安安嘟起的樱桃小唇仿若能挂油瓶一般,面上甚至不满,拿着手中的炭笔不停地在木板上写道:“你怎得这般莽撞,你爹会揍你的!”
李宴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呵呵地挠着头说道:“没事,谁让那李铁锤欺负你。”
忽然小学堂中传来了夫子讲学的声音,安安急忙牵着他蹲在窗口,束起耳朵细细的听着,就连手中的炭笔也在书册上不停地记录着。
与安安的认真好学不同,李宴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就连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了几分,在夫子有节奏的讲解中,以及温暖的环境中,他昏昏欲睡地撑着自己的头。
文舒从窑家村出来,专程行至李家村去寻木匠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这番景象。
他远远地看着安安和那个昏昏欲睡小男孩的样子,嘴角却是难得勾了起来。
不由得想起贤妃娘娘刚逝世的那年,殿下的生存环境急转直下,曾经被皇帝分外喜爱的皇子,却是被人污蔑是皇妃和奸夫所生。
在没人帮他辩驳,甚至伸冤的时候,他和裴渊如同幽魂一般在宫中随意地混吃混喝。
那时他们还会躲在国子监的窗户下听着太傅讲学,因着国子监祭酒是个心肠柔软之人。
尽管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不仅没有赶走,还会偷偷在小厨房中备些吃食,旁边还放着一本与皇子们一模一样的书册。
去年,这位启蒙和指导他们的老师驾鹤先去,裴渊不仅亲自前去悼念,甚至还给予了他们家族无尚的荣耀。
想到此处,文舒缓缓地行了过去,从怀中拿出方才在县城中采买的糕点,缓缓地伸到了他们的面前。
睡眼朦胧的李宴还以为是睡梦中的物事变成真的,把头伸过去便咬了一口,还未等他在品尝第二口,忽然一个重重地巴掌,便拍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子一个机灵,猛然惊醒,看着面前的满是笑意男子手中的绿豆糕已然缺了一口。
他紧张地吞咽下还带着绿豆香味的口水,看着安安。
安安本以为被阿娘发现了,心脏猛然跳动,但转头却看到了那个坏爹爹的手下。
她的眼中瞬间充斥了寒意和冷冽,甚至还有着些许不满,周身的气息仿若被冰冻了一般。
被小姑娘这般眼神看着,文舒的心脏却是不受控制的一跳,就像他做错事情,裴渊看他的眼神别无二致。
他擦了擦被吓出的些许冷汗,使自己的面容露出最友好的微笑,应道:“你们怎得不进去。”
安安本欲骗骗文舒,但还未写完,李宴快人快语地说了出来:“我们被撵出来了。”
安安瞬间凌厉的眼神便扫向了李宴。
“这不是吃了人家的绿豆糕,不好意思嘛。”
被安安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索性便用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示意他们继续,他不会再插嘴了。
安安却是愤愤地再次写道:“你不可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你就是山里的癞-□□!”
文舒却是被小女孩的比喻笑道了,看着她脸颊上满是认真,他把怀中剩余的绿豆糕塞到她的小包内。
他蹲下身来,眼中满是认真地说道:“我发誓,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却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大人总是说一不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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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是这般。”
安安却没想到白日才应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文舒,转头便在深夜告诉了裴渊。
裴渊已然心力交瘁了许久,江南五县的事情还未处理,明枝的事情却是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尽管他还是端坐在桌前,处理着从京中传来的重要事务,但脸颊却是有着几分惨白。
他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那小丫头与他毫无关系,仅仅是明枝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个娃娃。
一向冷情的他,却是丝毫不在意除明枝以外别人的事情。
他随意地挥手说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着裴渊却是丝毫都没有理解了他的意思,文舒沉声说道:“殿下,安安甚至聪慧,小小年纪便识得不少字,而且她现在可是明主子的心头宝。”
话已至此,就算是不懂计谋之人也应该了解了文舒所言。
裴渊自是省得,便是讨好那个小丫头来哄明枝随他回京,既然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酸夫子赶走,那便再请一个师傅来。
他转着手中的扳指说道:“你去隔壁村再寻个房子,外表朴实,但内里皆是好上好的家具,顺便再请个夫子来,明日我去看看那个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