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枝想到裴渊马上就要死去,忽然想起话本中的妃妾都是要被殉葬,身子猛得一颤,手指也在微微发颤,哽咽地说道:“殿下,我会不会被一尺白绫赐死吧!虽然您挺好的,但我还不想这么早去陪您。”
不会,大魏早就废除了活人殉葬的制度。
但明枝的脑袋中总是冒出些奇思妙想,小嘴也不停地说个不停。
终于她哭累了,便趴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裴渊淡漠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似是已然发白,听了一晚上明枝说话,纵使她现在歇下了,他的脑中仍像是有两个小人在一唱一和。
侧目看着这个意外得来的侍妾,只见她睫毛上仍是沾着晶莹的泪珠,哭得绯红的小脸却分外怜人。
他从未与人长聊彻夜,如今竟是破例给她了。
裴渊看着透过雕花木窗的一缕阳光,照在明枝额前的碎发上,似是发着光般的小精怪,他无意识地便伸手触碰了上去。
谁料,明枝眼睛却缓缓睁开,眉眼之间满是困顿与迷茫,娇声地说了一声:“殿下。”
裴渊猛得收回自己的手指,轻言柔声道:“睡吧。”
明枝在他低沉嗓音的安抚下,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裴渊想到那日明枝在床榻上羞怯的样子,绯红眼角似是沾了露水般的小桃花一般,身娇体弱,娇声喊着他郎君的样子。
他想,若明枝是个守本分之人,他不介意在长华宫养个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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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裴渊已然私下安排了文舒让明枝莫要再来守夜了。
自从母妃去世后,他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舒缓片刻,能肆无忌惮地躺在床榻上。
结果还得听明枝这个小碎嘴子一直讲。
但入夜后,那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姑娘却不期而至。
第五章
明枝的怀里揣了一个灰色的布包,在跨过门槛时紧紧抱包袱,以生怕再次摔倒损坏了里面的物什。
行至床前,明枝看着裴渊的脸色越发的灰白,就连脸颊也瘦得凹了进去,细细看来却有几分吓人。
但她好像在今天清晨看到了裴渊轻抚着她的额头,眉眼之中满是温柔,没有血色的薄唇轻启:“睡吧。”
那时心脏怦怦直跳却敌不过浓厚的睡意,醒来却满是懊悔。
后来她告诉文公公的时候,他只道这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罢了。说完后,他的眼眶边微微泛红。
是啊。
太医令,最德高望重的太医都宣告了裴渊的死期,难道真是她的梦境吗?
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决定一探究竟。
明枝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她的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未了,她试探地出手轻轻地戳向裴渊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手下的动作便愈发的大了。
此时的裴渊已然动了杀心,毕竟因为一时恍惚而使得明枝竟然发现了他装病的事实。
今日莫不是她背后的主子,让她再来一探虚实?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被子中的匕首上,就等明枝再次试探,他便迅速处决掉此女。
“殿下,您是不是杜丽娘的亲戚?就是死去之后,结果遇到柳生又重回人世那个姑娘。”
明枝从包袱中翻出她珍藏已久的话本,翻到主人公重生的那一章节说道。
神经紧绷的裴渊听到此话,对她的怀疑便放下了几分。
明枝又打湿手中的绢巾,细细欣赏了一番虽然苍白却依旧俊俏的面庞说道:“殿下,您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俊俏的郎君,这人活一世最怕的便是孤单,听文公公说,我以后可能会被安排至青云寺当姑子,最后的日子便多陪陪您。”
说着说着,明枝便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兴奋地说道:“前些日子,我托采买宫女给我新买的话本子,听说青云寺不让看,但我一个人看也太孤单了,那便给您念念吧。”
听着明枝的话,裴渊不屑于别人的陪伴,自从母妃去世后,他在这宫中的日子甚至都不如郭贵妃身边的一只狗。
什么真心假意,他只信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但听着明枝似是又要开始念她的话本。
此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醒来的第一件事,便要扔了她的话本。”
原本刚刚服下改变经脉的丹药,裴渊感觉自己的骨头浑身发痛,就连太阳穴仿佛被针扎一般,本以为今夜听着聒噪的声音会分外难熬。
却没想到明枝说话似是随了云翠宫中吴侬软语的江南调调,念起话本来细腻软糯,仿若春风拂面般舒适。
裴渊紧绷的神经在她如潺潺溪水般温和的声音中逐渐松弛,无意识中便睡了过去。
明枝却也乐得给他念话本,自从舒太妃去世后,她便没有了亲人。虽然给三殿下当妾,但日后终究会有自己的娃娃,就像冷宫老嬷嬷说她日后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之相。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亲人,还没几天便要送他走,还是多陪陪他。
日后在青云寺追忆往昔,也算是与三殿下有过一些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明枝每晚前来给裴渊念着话本,却看着裴渊的面容越发的苍白。
直到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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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吹着凉爽的微风,一座雕刻着凤凰的撵轿却匆匆赶往了议政殿。
“娘娘,到了。”
皇后穿着一袭明黄色的衣衫,把手搭在婢女的右臂上,迈着莲步走向了殿内。
议政殿一向是皇帝处理前朝大事,传唤大臣的地方,后宫众人不得擅自踏入。
但当皇后行至殿内,还未绕过玉石屏风,便听到了其中男子轻声安慰着啜泣的女子。
皇后眉目紧锁,询问着引她进门的太监:“内里是何人?”
小太监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是郭贵妃娘娘。”
若是往常她立马转身离去,并不愿与见那狐媚子,但今日却是事关紧急。
皇后一向不怕皇帝厌恶以及责罚,闯进内室,只见郭贵妃跪在地上,娇弱无骨般趴在皇帝的腿上。
“听闻郭贵妃脱簪身穿素衣,跪在议政殿前为儿子求饶,没想到妹妹竟在内室。”
皇帝看到皇后前来,原本还带着笑意安抚着郭贵妃,瞬间变得正言厉色道:“皇后来此做什?”
“陛下,大皇子在早朝时发狂打伤三皇子的事情,已然尽人皆知,还望陛下早早做出决断,那些跪在长青门前的老臣们都要撑不住了。”
皇后话音刚落,郭贵妃一双丹凤眼便噙着泪水说道:“陛下,我们清儿不是故意的,就连太医也没查出清儿有什么问题,一定是他们蓄意陷害。”
“是啊,不就是打伤了自己的亲弟弟。臣妾听说大皇子在早朝时可是冲着陛下的方向,若不是三皇子伸手拦了一下,恐怕会伤及陛下龙体。”
郭贵妃并没有回应皇后话,如珠般的泪珠便如同泉水一般往下流,趴在皇帝的膝上,娇声说道:“陛下!您看皇后娘娘冤枉我们清儿,他可是被您看着养大的,他的品行您是知道的。”
皇后立马跪在皇帝面前说道:“那日上朝的大臣皆可作证,还望陛下明断。”
她自知在这后宫之中,皇帝才是第一等自私之人,莫说是儿子妃嫔,任何人都不得超越他的皇权以及觊觎皇位。
郭贵妃的父亲是右相,大皇子的事情已然过去了六日有余,她不给皇帝浇一把火,只怕这事只会轻拿轻放。
皇后看着皇帝似是在思虑,便知此事已稳,便退一步说道:“听闻三皇子被打伤后已经昏厥了六日,太医令说怕他身子虚弱撑不过第七天,皇上还去看看吧。”
皇帝颔首应道:“好,待朕前去看看老三,再做定夺。”
他轻拍了两下郭贵妃的脸颊,说道:“去吧,朕今晚去你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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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太医令说的最后的期限了,明枝看着裴渊已然形似枯槁,脆弱的就像一张撑到极致,马上就要被撕裂的宣纸一般。
她今日早早便坐在脚踏上,把头枕到裴渊的手边,小声说道:“殿下,杜丽娘该醒了。您什么时候醒?能不能起来再摸摸我的头。”
裴渊自是不会回应她。
明枝便继续读起她手中的话本,话本的故事已然就要完结,奈何结局却是不如人意的。
书中的小狐狸精被她情投意合的书生背叛,寻声而来的道士把小狐狸精打得魂飞魄散。
明枝读完便哭了出来,不仅在哭小狐狸,还在哭裴渊。
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发胀发痛,她捧起裴渊的右手哽咽地说道:“殿下,你要去了奈何桥上记得和我父母兄长,还有舒太妃说一声,枝枝过得挺好,让他们不必挂念。年年祭祀我定会给你们烧些香烛衣物。”
此时的明枝已然把裴渊当成了自己家人的一份子,毕竟裴渊未娶正妃,日后她去了尼姑庵也不会嫁人,那就勉强算是一世的姻缘。
倏然间,明枝的话音刚落,正轻抚着心脏,抽泣得无法自拔,长华宫寝殿的大门便被打开。
还以为是文公公来唤她吃饭,明枝侧目一瞟竟然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一人的衣服上用金丝绣着的五爪金龙,另一女子则是双飞五彩凤凰。
她急忙跪在一侧,带着哽咽的声音,行大礼道:“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并未理她,只是看着床榻上的裴渊却分外陌生,他好似许久都未见过这个被丢弃在长华宫的儿子。
他的眉眼真是和他讨厌的贤妃一模一样。
“三皇子是一次都醒不过来了吗?”
皇上淡漠地问着跟随而来的太医。
谭太医虽然年岁不大,却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沉声说道:“臣愿一试。”
皇后却读懂了皇帝的话,焦急地说道:“陛下,让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莫要再折腾了。”
这是要燃尽裴渊最后的生命,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苏醒过来一会儿。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父亲做的决定。
身为皇帝的亲信,小谭太医却反驳道:“皇后娘娘此言诧异,臣这是在对三殿下施救。”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明枝却是懂得了这最后一句话。
施救好,若是有一线生机殿下便不去奈何桥。
明枝侧耳听着小谭太医似是走进了床榻,她也不敢抬头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