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的戒指从三国时期开始有了定情信物的含义,三国时期的范钦,在《定情诗》中写到“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这里的约指就是戒指。
第七十一章
沈清烟当然有秘密,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她的女儿身,这怎么能跟他说出来?她没法保证,他知晓了她非男儿身后, 会不会放她一条生路, 她背后是悬崖峭壁,踏错一步就可能粉身碎骨, 他给她的好可能都是建立在他是断袖, 他对她这个少年郎存着那么一点怜惜,他甚至喜欢的是徐世子。
她赌不起。
沈清烟匆促错开他的目光,紧张的揪着手指, 绵声说,“没、没有的。”
顾明渊眼底的温情沉了下去, 幽暗浮起,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了, ”她柔细着嗓音说, 怕他再问, 伸胳膊攀上那坚实的肩膀, 主动把唇送到他面前,想让他在这虚假的情缠里继续沉沦, 不用察觉她的身份,不用那么高深莫测, 她只需要一点点的温暖,等她选好了夫君,她就自觉消失在他面前,绝不会拖累他。
她不需要坦诚的机会, 她想骗过他, 骗到她从他手里脱开, 跑进别的男人怀抱,翻脸无情。
他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顾明渊垂眸凝望着她这份乖巧,蓦地一手圈住她放回床,她有点失望和忐忑的要爬起来,他旋身走出了厢房,那枚指环他给了雪茗,道,“她近日言行都要悉数报与我。”
雪茗道声是,心下有一些不安,进门即见沈清烟坐在床上发愣。
沈清烟朝她招了招手,两人坐一起后,沈清烟怀疑道,“我总觉着表兄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雪茗言辞闪烁的问她,“那……如果小公爷知道您是姑娘……”
“不可能的,我都没跟他说过,他心里眼里都是徐世子,才不会发现我是姑娘呢,他巴不得我是男人,”沈清烟一口肯定道。
雪茗艰难道,“您都说他好像知道点儿东西,您若是早早交代了……”
沈清烟小手一摇,“不行的,我要是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大发雷霆,到底是我骗他的,必须要骗到底。”
雪茗紧了紧手心,终究拿她没辙,只能等顾明渊是什么打算了。
——
永康伯府的庆贺宴沈清烟最后也没回去,但顾明渊备了份厚礼,以沈清烟的名义送回去了,沈宿还回了封信,左右是觉着面上无光,沈浔都是举人了,她还是一事无成,翻来覆去都是陈词滥调。
沈清烟看过后就忘到脑后去了,她偷偷写了封信给沈浔,询问他中举的有哪些人,可惜这封信刚出了厢房的门,就被扫墨送到顾明渊手里,那封信铺在桌上,她的字着实算不得锐利出众,字里行间的小心思溢于言表,她从来以为自己藏的很深,别人根本看不出来,殊不知她一言一行里包含的目的明晃晃的袒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他拿起信放ᴶˢᴳᴮᴮ到烛火上点燃烧烬。
一切都碾于尘。
沈清烟把信交给了扫墨后还不放心的问过好几遍,得到扫墨确切回答说送了出去才安心,可是她等了好些天,也没见沈浔回信,便又要扫墨去永康伯府跑一趟去问问。
扫墨听她的话出去了,再回来时只说沈浔因中了举,近来频繁外出应酬,他去永康伯府后都没见着人。
沈清烟生了一肚子怨气,跟雪茗抱怨沈浔,“五哥哥有那么忙吗?回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毕竟……五少爷现在是举人了,身份不同往日,”雪茗道。
沈清烟啊了声,没话说,她有点失落,沈浔做了举人,有了功名,和她这种混吃等死的人不同,他以后前程似锦,又怎会再看得起她呢。
雪茗安慰她,“不是人人都像五少爷那样的,您还有小公爷。”
沈清烟摇着脑袋,“他不是我的,我只想找个举人夫君。”
雪茗面色忧愁,没再多说其他。
沈清烟得不来沈浔的信,倒也没想再寄信回去,每日里闲时在院里荡秋千,和丫鬟们玩闹,日子似乎又归于平常。
顾明渊除了那几日在忙,又空下来,沈清烟听扫墨说,这江南科举舞弊案,顾明渊不参与查案,因为顾二爷拖累,前些日子大理寺连同都察院将英国公府所有爷们儿从上到下都查了一遍,才让英国公府勉强从这舞弊案中摆脱了嫌疑,但顾二爷仍在牢里,英国公顾淮山倒是心疼这个儿子,让顾明渊想法子给顾二爷脱罪,顾明渊自然是没法子的,这案子由沈清烟大表哥大理寺卿陆恒亲自受理,要真说起来,她大表哥得叫顾淮山一声先生,奈何顾淮山又拉不下脸去求人,顾二爷便仍呆在牢里受罪,也曾递过信回家,没甚用。
顾明渊近来虽空闲,但也忙于应付各家人情往来,缘着秋闱后,族塾里的学生中也有几个中举了的,其中就有赵泽秀,沈清烟当时听到消息时,略有忿忿,赵泽秀这种人都能中举,可见举子里不定都是好人,她一定要擦亮眼睛,才能给自己挑个品行好的夫君。
入秋后,气候转冷,院里不少花草开败了,沈清烟就不大喜欢往外溜达了。
不过有一日扫墨叫人送了鱼缸进厢房的隔房里,里边儿养了几尾色泽艳丽的金鱼,据扫墨说,这是蝶尾金鱼,名贵品种,顾明渊花大价钱买回来给她玩的,这种鱼娇贵,天儿冷都能把它们冻死,这种天气就只能放在屋里了。
沈清烟对鱼新奇,在隔房内也能呆的住,尽心尽力的养鱼,暂时把挑举人夫君这等大事也忘了。
但她着实不会养鱼,几天就把鱼给养死了七七八八,看的雪茗都佩服,她伤心了有两日,鱼也死光了,她闹着要给鱼下葬,还得给它们寻个有水的地方,任雪茗怎么哄都不行,后头只能叫扫墨带她们出去找地方。
英国公府地儿大,出了静水居没走几步路,就能看到水塘,水塘宽广,沈清烟以前常过来晃荡,从这里望对面是大片林木,林木往后,就是英国公府的千香园,沈清烟就去过两回,她远眺着水塘,烟波缭绕,看不清对岸,扫墨和雪茗一人提着锹一人拎着金鱼尸首在附近找一片空地,沈清烟非要自己挖坑,挖了一头汗,刨出一个小坑,雪茗倒了金鱼尸首在坑里,沈清烟就看着那些金鱼掉眼泪,“以后投胎若成了金鱼,别再遇到我了。”
扫墨憋住了笑,帮她把土坑填上,三人准备往回走。
才进了小道,却见两个丫鬟搬着凳子朝千香园方向去,沈清烟随口问扫墨,“他们去千香园干什么?”
扫墨笑一下,“有客人来,国公爷在千香园接待他们。”
沈清烟点了下头,“表兄也去吗?”
扫墨说不知。
沈清烟挠一下头,转了步子想去千香园瞅瞅,扫墨拦住她笑道,“今儿个庄子上送了不少东西来府里,咱们院得了新鲜兔肉,您一定没吃过,这会子天要黑了,厨房想来已经做好菜,要是冷了就不好吃了。”
雪茗也道,“天冷下来了,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清烟虽然对千香园好奇,但抵不过兔肉香,便和他们一起回静水居,她用膳都在厢房,有时会去主卧,顾明渊随她喜欢,她本来想去主卧,但见顾明渊着一身玄色织金螭纹裰衣过来,自从那次指环被顾明渊发现后,沈清烟面对顾明渊都有些小心谨慎,喊了声表兄。
顾明渊微沉着脸嗯了声,她讨好的踮起脚尖亲亲他的嘴巴,就乖乖站着。他自袖中拿出玉捻珠捏住她的手腕戴好,拴紧。
沈清烟咦一声,“表兄拿回来了!”
顾明渊弯腰抚摸着她,“你乖些。”
意思他要出门,她不能乱跑。
沈清烟很懂的,红着耳朵颔首。
顾明渊紧闭着唇,收回手离开。
他一走沈清烟活泛起来,东问问西问问,都问不出他去哪儿了,也只有在用膳时,拂冬姐姐跟她提了一句,在府里待客。
沈清烟没再问了,用罢晚膳,天幕将将要黑不黑,廊下小厮们挂好了灯笼,雪茗和扫墨各自下去吃晚饭,留沈清烟一个人在屋里玩,孤单的很,也没人和她说话。
沈清烟打了会儿陀螺,放下鞭子跑窗边看,院里丫鬟小厮们少的很,这个时辰都是换班休息用膳,院门是开着的,她看见有嬷嬷过来叫人,就有几个小厮出去了。
沈清烟想过去瞧瞧,但又记得顾明渊让她乖。
“我就去溜一圈,很快就回来了。”
她一起了这个念头,便趁没人看着她出了屋跑到院门口,只见那外头许多人搬着东西往千香园去。
沈清烟过去叫住一人问那头有什么事。
“今年的鹿鸣宴定在咱们府里,今儿晚上京里所有举子都会在千香园参宴,”那小厮道。
沈清烟眼睛一亮,“真是所有举子都在吗?”
“那还有假?这鹿鸣宴往年都是庆祝举子通过秋闱的,三年前那次还是由顺天府尹在官府衙门里设的宴席,今年是因为咱们族塾里考出了不少举子,又有几个得了拔尖儿的名次,国公爷做主答应了顺天府尹在千香园办鹿鸣宴,到时除了举子,还有他们的先生都到场,热闹的很。”
“沈六公子可别拉着小的了,赶着搬桌子过去布置,没得耽误了时辰,”
沈清烟松手让小厮走了,心跳飞快,千香园里办鹿鸣宴,这么好的机会,全燕京城的举子都在,她若能去看一眼,总可以挑到个合适的夫君!
但……顾明渊应也在,这种场合,顾明渊都没想过带她去的,这还在英国公府里,她也不算乱跑,她看一眼就回来。
她快步跟在小厮们身后往千香园跑,静水居里跑出来雪茗,眼瞅着她跟过去,一跺脚,转头叫扫墨赶紧去找顾明渊。
这头沈清烟兴冲冲的进了园子,小厮们从园子小门进去的,沈清烟也跟他们后头走,可是那些小厮发现了她,领头的好脾气道,“沈六公子,这鹿鸣宴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只有举子能参加,您还是快出园子吧。”
沈清烟手揣着袖子唔一声,转过步子作势要出去,小厮们都忙得很,看她要走的样子,就都各自入内去忙活了,沈清烟为不让他们遇见,钻到花草丛里,一步步挪近,千香园中满是奇花异草,她无心欣赏,探头探脑的看着园中央,那里备了数个案桌,已有不少身穿青衿的举子等在周围,这会儿近黄昏,他们离得有些远,沈清烟想看清人脸还得再近点,她大着胆子从草丛里出来,还没走一步,忽被几人围住。
沈清烟定睛一看,为首的竟是荀琮,赵泽秀就站在他边上,后头大都是她在学堂里的同窗,都不阴不阳的看着她。
沈清烟拔腿就想跑,荀琮挑起了眉,和赵泽秀一左一右将她推推搡搡的过了林子,直推到水塘旁,沈清烟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那几人围了上来,沈清烟惊恐道,“这里是英国公府,你、你们不能欺负我……”
她回头朝静水居看去,离得太远了,她就是喊一声都不定有人听得见。
“沈清烟,你怎么有脸来蹭鹿鸣宴,也不嫌自己丢脸?”赵泽秀轻笑道,眼睛却定在她脸上不放。
有人附和他,“丢脸什么?就凭这脸也能卖的几个钱。”
一圈人轰然大笑。
沈清烟颤着睫毛,通红着脸撒谎道,“我没有蹭鹿鸣宴,是、是表兄让我来的。”
她很慌的再朝周围看,这里没有顾明渊,顾明渊让她乖乖呆在静水居,她不听他的话,所以她遇到了这伙人。
荀琮阴恻恻的笑,“小公爷跟你算什么正经表亲,打秋风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愤懑而糜艳的脸,想起他在王府街的那条巷子里,他被打ᴶˢᴳᴮᴮ去了半条命,他为了得到这个下贱货色不惜和顾明渊作对,她没有一点骨气,若是还在他手里,她必定会百般示好求饶,可只要她脱离他的掌控,她就会自愿委身给顾明渊,那些柔媚娇嫩只有顾明渊可以尝到!凭什么不是他的!
像她这样的人,活该受尽欺辱!活该过的不如人!
“中举的人才有资格入席,我得了经魁,赵泽秀是亚魁,你得了什么?你没连童试都过不去,有什么资格来参鹿鸣宴?”
他打量着她,啧嘴讥笑,“你想参宴也不是不行,把衣服脱了,让我们看看你是男是女。”
赵泽秀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太子宴席上的沈清烟是妖魅化形,承载着那些不可告人的欲念,回想一次便是抓心蚀骨的痒,他跟着起哄道,“是男人就让你坐席,是女人就让你挑个人坐腿上。”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沈清烟面露惊恐,后退到水塘边,眼睛里的泪珠子往下落,“你们欺负我,我要告诉表兄!”
她哭起来时,眼尾通红,眼睫颤动如蝶翼,水珠挂在脸侧,看起来又可怜又可欺。
荀琮和赵泽秀盯着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在流动,她本能觉出危险,极为警惕的瞪着他们。
这时林子里跑来通判,喘着气叫荀琮他们赶紧去参宴,各家先生还有英国公等人都入座了,只差他们几个。
荀琮等人便无暇顾及她,纷纷转道去上宴,走动间不知谁撞了她一下。
沈清烟歪着身子一下栽进水塘里。
她不会水,在水里挣扎着叫救命,没人搭理她,都急着去赴宴,赵泽秀倒是想拉她一把,却被通判拍了下肩膀,催着走了,荀琮走在最后,看她在水里连呛了好几口水,撑不了多久就可能会沉下去,他这时满面沉冷,她被顾明渊养在身边,没有脑子,没有脊梁,他得不到她,死了才好!
他握紧拳头,最后再看她一眼,她张着眸在求他,他终究心软起来,硬声道,“你离开他!”
沈清烟快被淹死,短暂的想着可以骗他救自己,“我离开的!我离开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跟着他!是他逼我的!”
可她不会掩饰,这种时候惊慌中还被他看出了狡诈。
荀琮骤然笑起来,笑过后凶恶道,“我不会信了!你等着你的好表兄来救你!救不了你就去死!”
沈清烟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她整个身体往水下坠,逐渐要沉塘了,就在她快脱力时,从不远处走来顾明渊,这昏暗的天色里,他身量高挑挺拔,只消他张手,就能把她捞上来,但他只是垂眼俯视着她。
沈清烟呜咽了一声,朝他伸胳膊,“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