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扬首道:“没有什么世家,是那个胡人王子主动联系我,说我更适合做皇帝!”
他表情凶狠,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陆清玄嗓音温和:“没想到你这么恨朕。”
“我一直很恨你,我恨你出生不久就是皇储,我却连名字都没有,一直到十岁,父皇还只叫我小八!”
“那你还整日跟在朕的身后,又自愿替朕鞍前马后,照料白猫。”
“我只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
“是吗?”陆清玄语气很淡,声线不急不缓,从容平和。
康王只能看见陆清玄在昏暗光线中的颀长身形。
他难以自抑地,再次产生了那种,站在陆清玄阴影中的感觉。
他从小只能仰望他。
功课做得再好也比不过他。
礼仪修得再佳也不如他有风度。
射箭练习再久,也没有他随意射出的箭来得精准。
康王只是不受重视的皇子,有一次例行被人欺辱,也是陆清玄偶然路过,随手救了他。
康王又感激,又羡慕,又忍不住嫉妒。
嫉妒他的皇储之位,嫉妒他所有的天赋,就连他因为白猫死去而流泪的痛苦,都让康王嫉妒。
——康王嫉妒他的一切。妒火在康王心中燃烧,愈发壮大,到了最后,妒火和对权势的渴求烧掉了情谊,每时每刻都让他产生被灼伤的痛苦。
陆清玄说:“那朕换一种问法,是因为胡人来联络你,所以你感觉受到了重视,于是决定杀死朕来篡夺皇位?”
康王别开脑袋,“是!”
陆清玄说:“你一被诱哄就轻信,在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我没有!”康王嗓音嘶哑,“我也会安置好那些庶民的!我会做得和你一样好!”
陆清玄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的视线滑过地面上带血的马鞭,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缓步往外走。
龙靴踏过地面,他的身形在地面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随着他的脚步往外移动。
他明明没有说任何嘲讽的话,刚才那声轻笑,可能也没有嘲弄的意思。
但康王还是立刻感觉受到了极端的羞辱。
“你杀了我吧!”康王嘶声喊道。
陆清玄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往外走。
“朕不会杀你。”
“为什么?”
“朕也不知道。”陆清玄走到门口,侧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可能因为你曾经仔细照料过朕的猫,也可能是朕很想看见你处于这种情绪下,直至死去。”
他嗓音清淡,阳光挤过门缝,漏进来一丝,照在他身上。
他的气质,温柔又凛冽。
“朕会褫夺你的封号,命人幽禁你。小八,你永生永世,再也得不到华服美食,也见不到院子之外的天地了。”
他平缓地做出审判。
康王睁大眼睛,他的心头涌上一种,比死亡更让他恐惧的窒息。
第27章 偏爱
金乌西垂之时,夏沉烟看见了陆清玄身边的太监。
太监恭敬地给她行了礼,笑问道:“陛下遣奴才来问娴妃娘娘,是否要一同用膳?”
“用膳?”夏沉烟问,“今天的围猎都已经停了,陛下还想开设宴席吗?”
太监笑道:“陛下是这个意思。”
夏沉烟觉得陆清玄可能要进行什么谋划。
她应下了,让太监回去复命。
当天晚上,如期开设宴席。在狩猎围场外,宫灯逐次燃起,珍馐美食像流水一样端上来。
许多世家的官员和命妇惴惴不安,紧张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他们心中忐忑,觉得陆清玄打算借机发难。
夏沉烟抵达的时候,宴席还未开始,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安坐在位子上。
场面奇异的紧绷,乐师们演奏的曲子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像时隐时现的缥缈云彩。
人头攒动,却寂然无人声。
陆清玄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盛大宴席的首位,神情冷淡,却受到众人瞩目。
夏沉烟慢慢走过去,她发现自己猜错了。
陆清玄没有打算发难。
他今夜看上去,分明是在情绪低落。
就像有什么事情,打开了他心里的一个缺口。
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琉璃宫灯摇曳。
他察觉到夏沉烟的到来,看过来的第一眼,低落气息似乎就略有消散。
夏沉烟和他对视,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然后移开。
一个宫人迎上来,小声地说:“娴妃娘娘,陛下请您坐到他的身边。”
夏沉烟轻车熟路地在陆清玄旁边的位置坐下。
陆清玄夹了第一筷,宴席正式开始。
看上去,之前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宴席过半时,下首的官员和世家终于慢慢反应过来,陆清玄今夜并没有打算做什么。
交谈声开始响起,渐渐的,如同往日一样热闹。
夏家的大姑奶奶,也就是夏家二公子的亲姐姐,夏碧瑶,坐在李家的女席上。
她几年前嫁入李家二房,做了二奶奶。
夏碧瑶的妯娌坐在她身边,遥遥望着坐在帝王身边的娴妃,羡慕地说:“陛下这次遇到谋逆,肯定又要借此拿捏世家了,或许也就你娘家能幸免于难。”
夏碧瑶冷笑一声:“她会不会帮夏家还不一定呢。”
妯娌听说了夏家二公子因为袭击夏沉烟被流放的事。
她说:“上下牙偶尔还有磕磕碰碰呢,更何况是手足?你娘家那个兄弟也太拎不清了,这样的事情……”
见到夏碧瑶面色难看,妯娌住了嘴。
半晌后,夏碧瑶喃喃地说:“她未免太不顾骨肉亲情了,当年不过是害死了她一个婢女而已。”
周围的人都在交谈,妯娌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夏碧瑶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夏沉烟,收回了视线。
……
陆清玄用膳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他神情安静,和身旁的夏沉烟坐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
夏家大公子凝望了一会儿坐在上首的帝妃,唤来心腹侍从,吩咐道:“大姑奶奶行事莽撞,你去跟她说,不准对娴妃娘娘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侍从应是,找了个机会,悄悄去传话。
夏家大公子再次注视夏沉烟,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灼灼烛光映在陆清玄的手指上。
他拿着筷子,想给夏沉烟夹菜。
停顿须臾后,他又收回了手。
夏沉烟忽然随手推了一盘烧鹅过来。
夜风拂动,她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上去冷冷清清,对他也不是很关心。
但这是他喜欢的菜。
陆清玄静静地吃饭,慢慢吃完了她推过来的烧鹅。
宴席即将结束时,陆清玄说:“朕不知道被剥夺生命和被剥夺自由,哪一样更让人痛苦。”
夏沉烟发现他在和她说话。
她思索片刻,回答说:“妾身觉得被剥夺生命更让人痛苦。”
“为什么?”陆清玄问。
他的声音清淡平缓,听上去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
夏沉烟却在心里想,所以他是在因为康王的背叛而难过吗?
听说他没有杀死康王,只是命人将他幽禁。
她按下心头的猜测,说道:“因为任何事情,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晚间的春风拂动,陆清玄的心头涌上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认真看向夏沉烟,想要去看她更深的魂灵,却见她仍然只是在平静地喝一杯蔷薇佳酿。
月色如诗,而她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