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夜,大雨瓢泼,隆隆雷声犹如在屋顶劈开一条银河,哗然而下的雨水沿着屋脊唰唰的浇筑着地面,半掩的窗牖缝隙,透进来泥土的气味。
容祀睁着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帷帐内的帘钩。
柔妃在生产,袁氏遣了数名稳婆过去,不知是做样子给安帝看,还是别有用心。
宓乌从外面进来,将纸伞抖了抖水,倒立在门边。
生了。”
容祀抬了下眼皮,问,“活的?”
宓乌一愣,往后捋着头发上的水珠轻笑,“安帝在那守着,袁氏就算想动手脚,也无从下手。”
当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是大雨天。”
这话刚说出来,宓乌就变了颜色。
房中登时静谧起来。
容祀侧过身,趴在枕上支着脑袋看他,“如果你在,我娘死不了,可惜,你偏偏去了山上…”
这事是宓乌这辈子都不愿不敢提的痛,提一次,就像在揭他的疤。
此事绝非那小妾一人所为,当时袁氏虽然未进侯府,却早早成了他的外室,生下大胖儿子。
凭着外祖父和母亲的权势,袁氏就算生一堆儿子,都绝无可能。
若不然去母留子,若不然就全做无名无分的私生子。”
容祀突然提起陈年旧事,虽勾起宓乌的痛处,却也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说。
那小妾临死吐了真相,我也查过,她跟袁氏并不相识,且那日我上山,是因为…”宓乌抬头,声音艰难,“是因为你娘要吃板栗,当时适逢初秋,板栗葱绿尚在树上挂着,是我,是我大意,只以为你娘生产还有几日,我定能摘了板栗,让她在临产前就吃上,这才被那小妾钻了空子。”
那你离府的时候,又怎知袁氏有没有上门,小妾毒害我娘的药,又是不是她指使的?”
你发现了什么。”
容祀眯着眼睛,懒懒的伸开胳膊,“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说过的话,觉得有些漏洞而已。”
我娘既没有威胁到那小妾的身份,她怎会平白生出害我娘的心思,何况小妾临死前梦魇不断,口口声声是我娘的鬼魂找她索命,你不觉得她更像是被人下了毒,顶了罪吗?”
还有一点孤不明白,”容祀恹恹坐起身来,双腿盘起,眼睛直直的望着宓乌,“前些日子外祖父说起我娘喜好,可从未提过板栗,相比之下,我那风流的父皇,倒是极其嘴馋。”
宓乌脑子闪过一片空白,恰逢屋外闪电劈开光火,轰隆隆的雷声压得他头疼欲裂。
往事一点点浮现拼凑。
德阳郡主的尸首枯白的毫无血色,乌青的唇满是因生产咬出的印子,虽已经整理过衣裳,可浓烈的血腥气遍布房中的每一个角落。
宓乌不能不去想象生产时候的惨烈状况。
要不是容祀在旁啼哭,他整个人都崩了。
柔妃累坏了,靠着绣如意的软枕喘气。
安帝怀抱女婴,逗弄着看了一小会儿,便有乳母抱了下去。
妾瞧着公主人小鬼大,知道皇上是九五之尊,也不啼哭闹腾,就那么乖乖的躺着,可是应了俗语说的,女儿都是爹爹的小棉袄…”
柔妃理了发丝,强撑着体力与安帝说笑。
安帝握着她的手,感慨的说道,“公主好,公主跟朕亲近,像你似的,日后朕亲自为她找个好驸马。”
皇上说到哪去了。”
柔妃娇羞地往他怀里一靠,惹得安帝心头发软。
话又说来,幸好妾生的是公主,若是皇子,娘娘该恨上妾了。”
安帝手一顿,旋即拍着她的肩膀佯装严肃,“不可猜忌娘娘。”
柔妃在他怀里拱了拱,嗔道,“皇上慧眼,妾有没有猜忌娘娘,您心里清楚,昨夜抓到的那两个稳婆,虽咬舌自尽,什么都没交代,可都是娘娘送过来的…”
此事不要再提,权当没有发生,她心里苦闷,朕又宠爱与你,自然让她心生妒意,放心,朕会护你周全,日后她若是还敢对你动手,朕会秉公处置。”
柔妃哼唧了两声,知道安帝的脾气,再未辩驳。
倒是袁氏的常春阁,容清韵气的砸了东西,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撕碎了柔妃。
那两个稳婆有没有问题,她心里清楚!栽赃陷害,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告你一状,母亲,你怎么忍得了这口窝囊气!”
袁氏喝了盏茶,被她吵得着实有些烦闷头疼,“叫你不要掺和,你偏不听,送去几个稳婆有何用,反被那贱人抢了先机,现在便不要再吵了,你父皇不会因着这些小事过来责问与我。”ωáP.ā⑥ΚsW.cóm“那我小舅舅呢,听说快被打死了,父皇不是不来责问母亲,而是怕过来后,母亲为着小舅舅的事情同他开口求情。
父皇他,当真要舍了母亲,舍了袁家!”
袁淑岚蹙眉叹了口气,瞧着女儿在房中上蹿下跳不成体统,自己的聪慧半点没遗传到,脾气却比谁都厉害。
你父皇不会舍弃母亲的,至于袁家,母亲对他们已是倾尽所有,你小舅舅行事太过张扬,早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他死了还好,就怕半死不活,那才麻烦。”
袁建是个软骨头,向来没什么志气,袁淑岚心疼那些银子,更心疼这么多年好容易笼络起来的爪牙。
大舅舅呢,容祀敢对小舅舅动手,下一个肯定不会放过大舅舅。”
容清韵坐过去,一脸茫然的看着袁淑岚。
韵儿,母亲说过,天下最后在谁手中尚可未知,容祀现在得意,保不齐日后会栽跟头,你心思太单纯,听母亲的话,不要掺和。”
知道了,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容祀处处得意!”
袁淑岚轻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当年她从一个外室做到继夫人的位置,谁又清楚其中她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又是下了何等狠心,铲除了一个个障碍,最终才走到今日的繁花似锦。
把那盘燕山板栗送去给你父皇,提醒他,乍暖还寒,要注意身子。”
……
师父,真的能治好吗?”赵荣华替凌潇潇收拾好摊开的银针,又依次净了刀具,回头见她正在洗手,忍不住跟过去,站在一旁,又问了遍,“宓先生说,没有办法…”
师父说能就是能,你别听他的,他学艺不精。”
凌潇潇咬了口桂花酥,眯着眼睛笑,“你命大竟没被李氏折磨死。”
多亏师父怜悯,若当年没有遇到师父,或许就没有今日的荣华。”
不提那些糟心的,明日咱们收拾一番,去泡热汤,让你娘泡足七日,回来我就能施针下药。”凌潇潇就着壶嘴喝了口清酒,又斜眼一瞟,“这回师父只待半月,治好你娘我就得去云台山,宓乌和他外甥也去,就是容家的老二,如今的太子。”
赵荣华一懵,便听凌潇潇感叹,“据说是个顶顶俊美的男人。”
容祀起初是不愿意的,后来听闻赵荣华和她娘也过去,便动了小心思,面上不显,“行吧,就看在你一片苦心的份上,让她给孤诊诊,可有一点孤要跟你事先说好,孤不忌荤腥…”
宓乌斥他,“当着人家亲娘的面,你还能硬来不成?”
容祀笑他没见识,“她娘要治病,总不能一直守着她,孤寻了间隙就去。你想想,烟雾缭绕,那种时候孤岂能由着她在面前来回转悠,不行正事?”
宓乌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觉得对他来说实属多余,遂没再开口。
他那个师姐,性情古怪离奇,多的是法子钳制容祀,还怕他届时胡来?
安帝新修的行宫,里头有几处宽敞的热汤池,他带去几个美人同浴,听闻是夜夜笙歌,不肯上岸。
容祀很是鄙夷安帝的放荡,在备选的池子中,首先划掉了行宫。
最后斟酌再三,选了西郊烟暖苑。
头一晚,容祀就被凌潇潇下了药,整个人只能在那躺着,浑身半分气力也无。
别说去碰赵荣华,便是想见她一面,也难上登天,何况她还有意无意避着自己,整日眼里只有她娘,根本没把他放在心里。
第三日才勉强起身,腿一挨着地,软了下,偏手上也没劲,跟个废物似的坐在地上。
抬头,就看见那纤瘦的身影从面前轻飘飘走过,连头也没回。
容祀心里冷的下雪似的。
第五日他精神稍霁,特意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将头发简单的拢起簪上玉冠,自觉倜傥风流,滑入水中后,又着人去唤来赵荣华。
彼时宋文瑶刚从女汤出来,赵荣华为她换了衣裳,扶到榻上睡着后,她原是想跟着休憩片刻,不料敲门声一响,心里登时被人揪了起来。
她就不该生出妄念,妄想着容祀做个人。
池边浮着雾气,浓浓冉冉,她没再更换衣裳,索性穿着那套湿哒哒的旧衣前来,绕着池子转了一圈,终是没有看到容祀的身影。
赵荣华蹲下身,还未开口,便被那人攥住了脚踝,一把捞进水里。
铺天盖地而来的温水灌入她的口腔,耳朵,哗哗的水声惊得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容祀哪里肯依,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扣到胸前,唇齿移来,啄着那柔软的耳垂,继而将火撩到肩胛。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用嘴解了衣裳。
赵荣华无法,被他轻松压到池边,硌的前怀生疼。
就在两腿被分开抵在石壁之时,那人忽然暗暗骂了句脏话,紧接着,容祀从她身上挪开,自行没入水中。
赵荣华惊慌的拢起衣裳,从臂间一点点穿好后,看到池子中间咕噜咕噜冒起水泡,容祀的头发如水草般飘在上面,她没敢过去,轻轻唤了声,“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水泡不再上涌,赵荣华绷紧的神经倏地一松。
不会死了吧。
赵荣华伸出脚丫,试探着往前踢了踢,忽然,脚尖被人一把捉住,腿一横,容祀从水里冒了出来,握着她的小腿将她整个人抱到怀里。
气息火热,跟猛兽一般。
别动,孤现在…没法碰你。”
容祀不得不承认的是,凌潇潇是个畜/生,生生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此时此刻,他本该与赵荣华水/乳/交/融,而不是像个废物似的,做足了前戏,却在关键时候,软的跟个怂包一样。
赵荣华自是不明白容祀的话,哪怕被他抱着进了房间,她还是懵懵的。
容祀从雅室出来,换了套素白的锦衣,瞥她一眼。
湿透的衣裳贴着皮肤,甚至能看清里面小衣的颜色花纹,出水芙蓉一般,干净而又美好。
他心中骇动,更加恼怒凌潇潇的自作主张。
门被叩了叩,胥策的声音透过缝隙轻轻传来。
殿下,程雍程大人,梁俊梁大人,还有傅鸿怀傅大人在堂中候着,说是殿下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容祀嗯了声,穿上外衣,出门前忍不住气道,“别走,孤过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