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近在咫尺,清楚地仿若在耳边一般。
程雍合上眼睛,任凭那声音撕碎了意识,不绝如缕地荡在空气之中。
他的呼吸温热,急促,浑身都跟被热水浸泡过,一刻也坐不住。
赵荣华转过身,趴在榻上,轻柔的呼吸若有似无,头发濡湿的黏在面颊上,湿漉漉的连同睫毛都纠结在一起。
容祀眉眼扫过屏风后的墙壁,甚是满意地啄了啄她的耳。
窗外的风徐徐缓缓,带着令人愉悦的呜咽声。
廊下的灯笼,跟着摇晃,觅食的鸟雀,扑棱棱着翅膀停住。
翌日清晨,容祀起了大早。
特意从程雍房门口溜达走过,那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屋内没人。ā陆kSω.℃οm容祀不禁勾起唇来,然转身欲走的刹那,眼睛不可避免地扫到屋内地上躺着一物。
他踹开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低头打量着那枚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掉落的香囊。
上面的两只鸳鸯,极其碍眼地交颈而卧,可不正是那日看到赵荣华绣的那一对!
不是绣坏了吗?!
第56章
“你轻点!”
宓乌眼睛直盯着容祀的左腹部,皙白的皮肉里,隐约能看到银针缓缓游弋,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不安地想要去够凌潇潇的胳膊。
凌潇潇回头瞪了他一眼,刻意避开距离。
你怎么如今跟个妇人似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行,你来?”
作势一摊手,宓乌赶紧赔笑,“师姐你别闹,哎呀,快看看这针去哪了?”
容祀一抬眼皮,哼哼唧唧嗤道,“你们师门真是有意思。”
凌潇潇乜了眼,手下用力一托,容祀闷哼出声,咬着牙根忍住疼。
好像你有多女人似的,阳气比孤还旺盛…你…”
针尖擦着血管,极其凶险地避开后,游出皮肤,露了小小的尖角。
容祀扭过头,看不见那处的情形,却也知道凌潇潇故意刁难,遂舔了舔发白的唇角,自觉硬气地坐直了身子,额头后脊的冷汗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绵密地叫他有些晕眩。
等穴道解开,孤会为你选个合适的大缸,用这银针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丢进缸里,灌满桐油…嗯…孤还要砍断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塞到你嘴里…”
凌潇潇蹙起眉心,砸吧着嘴巴嘘了声,“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
宓乌怕凌潇潇对容祀下狠手,连忙讪讪笑着上前解围,“他嘴硬心软,是个顶顶良善的好孩子。”
凌潇潇自是不信,手下加了力道,没多时,便让容祀一张俊脸变得惨白虚弱。
师姐,他还是个孩子,你悠着点,哎!”宓乌恨不得那力道用在自己身上,听着骨头咯嘣仿佛脆裂的声音,他耳朵疼,胸口也疼。
师弟,你特娘的现在真娘!”
凌潇潇猛一收手,银针钉进木盒,发出“噌”的一声响动。
容祀失了筋骨一般,昏昏然倒了下去。
宓乌小心将他放在枕上,拉高被沿,扭头愤懑抗诉,“师姐,医者父母心,师父教你的道理你都忘了吗,你…”
你这是过河拆桥。”凌潇潇往后一坐,手骨累的不断打颤,取针是精细活,维持着同一姿势半个时辰,指骨都硬了,偏离分毫,银针便会穿了容祀的肺腑五脏,夺走他的小命。
我没有。”宓乌不承认,“还有他时常衍生出第二人格,清醒后又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虽说是受幼时影响,可我用了各种法子,最多也只是抑制住衍生的频率,却不能够根除。”
粗工凶凶,以为可攻,故病未已,新病复起。”
凌潇潇缓过劲来,揉了揉虎口,不屑的嘲他,“庸医在侧,他能好才怪。”
宓乌习惯了她的讥讽,浑不在意,只是怕凌潇潇不日就走,而容祀沉疴难治。
若师姐来治,该如何下药?”
不用下药,待他足够强大,就能自我吸噬了那个相对弱的。”ā陆kSω.℃οm“师姐,我是认真的!”
宓乌急的团团转,又见着凌潇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禁愈发着急。
师弟,你当娘当上瘾了,孩子长大磕磕碰碰不正常吗,反正不管吞噬哪一个,剩下的不都是他吗?换个活法罢了。”
不一样。”宓乌双手交握,看了眼昏过去的容祀,重复道,“我只想要容祀活着。”
凌潇潇无语,“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牙尖嘴利,阴狠手辣,想来也应是个长寿的。”
宓乌一愣,却见凌潇潇拍了拍手,打着哈欠英气道,“走了!”
师姐,多谢!”
凌潇潇回头看向宓乌,他脸上已有皱纹,原先清澈有光的眉眼,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蓄满了风霜与沧桑。好像才没过几年,明明初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可一转眼,怎么就这么老了?
凌潇潇笑了笑,挥手嘲道,“师弟,你外甥知道你爱慕他娘吗?”
宓乌眸色难得正经起来,咳了声,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自己知道就好。”
蠢师弟,你可真可怜。”
……
于容祀而言,在烟暖苑的这几日过的委实郁闷,虽拔除了毒针,却很是羞辱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
本以为前几日已经够窝火,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活成了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残废。
那处倒是恢复了神武之力,浑身却是酸软僵麻,每日只能挺尸似的等着人去饲喂。
容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尤其当胥策胥临面不改色掀开衾被,拿着夜壶伺候他出恭的时候,他真想把凌潇潇的脑袋拧下来,挂在城门口每日里风吹日晒的悬着。
眼看憋得满脸紫红,宓乌叹了口气,上前就要解他裤子。
容祀狠狠飞了记眼刀过去。
都出去,让孤一个人冷静冷静。”
宓乌不忍,好脾气地劝解,“你小时候我就看过,别怕,不丢人。”
容祀冷眼一横,咬牙切齿地啐道,“孤都能睡女人了,这下面东西还能给你看吗?出去,给孤全都滚出去。”
怎么办?再这么憋下去,是要死人的。”胥策摸索着后脑勺,颇是为难地看向宓乌。
宓乌搓手,唉声叹气的走来走去。
胥临两眼一瞪,小声献计,“赵小姐不就在苑内吗,叫她过来不是…”
胥临,孤切了你,信不信?”
里头那人耳朵一竖,急火火地打断了胥临的话,吼着嗓子威胁,“不准叫她知道,谁若是走漏了风声,孤就斩了谁的脑袋!”
三人眼神一对,胥策点了点头,不待房中人再出狠话,便火急火燎去找赵荣华了。
容祀为了不让人伺候,从早上熬到傍晚,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食。
隔着薄衾,都能看到里面的身子不停打着战栗。
因抖动而发出的虚汗一层层的塌透了被衾,黏糊糊在覆在身上,他连翻个身都没有气力。
凌潇潇眼下是他的头号仇人,恨不得剥皮抽筋那种。
赵荣华自是不愿意进来,可胥策等人说的言辞凿凿,又极尽夸张来博取同情,仿佛她不来,就是作孽,就是惨无人道,毫无人性。
其实她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是后怕容祀行动恢复之后,会嫉恨她此时的无动于衷。
为着前程,她犹豫再三,还是推开了屋门。
榻上那人躺的笔直,像是惧冷一般,衾被下的身子,抖成了筛子。
风一激,容祀身子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若非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还真就出丑了。
他磨着后槽牙,愤愤的斜着眼睛往门口一撇,当即脸更紫了。
出去。”
他是极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当着赵荣华的面。
宓先生让我来伺候殿下,您现在是想如厕还是想喝些稀粥。”
赵荣华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窘迫,从墙角拿了夜壶,煞有其事地盯着他腰间。
那我掀被子了。”
赵荣华见他羞辱的闭了眼,不禁上前一步,弓腰给他翻了被衾,又要解腰带,却见容祀艰难的扭过头,一字一句呼着热气粗哑道,“你退后些,小心吓着。”
赵荣华依言,果真往后退了两步,素手搭在腰带上,温顺的问,“可以解了吗?”
眼睛闭上。”
容祀说完,便见赵荣华一双小鹿似的的眸眼水灵灵地瞪向自己,他脸都快憋炸了,被她那一眼看来,更是无法忍受,遂怀着脾气斥道,“叫孤发现你半途睁开,孤就挖了你的眼珠。”
赵荣华心里暗气:还当她愿意看人出恭,自觉其美。
他这一通动作,可是如大江奔涌,初始通畅磅礴,最终潺潺缓缓,待熄了火,容祀那厮忍不住吁了口气,紧绷的额角也跟着松懈下来。
胥策接了夜壶,这才安下心来。
顾念着容祀的洁癖,赵荣华特意将手打了三遍香胰,反复冲洗洁净后,这才去端小米百合粥。
谁知容祀眼皮一翻,嘴角禁不住地颤了颤,“孤要沐浴,焚香。”
那我去将胥策胥临喊来。”赵荣华一人之力,抱不动容祀,更别说将他挪进浴桶。
他们都是粗人,不比你精细能干,只要温水数盆,你洗了帕子替孤擦身便可。”
人都动弹不得了,还是如此矫情,赵荣华虽有怨气,却面上不敢显现,只低头去唤了热水,将柜中的帕子全都取了出来,依次摆在案上。
孤想要个鸳鸯戏水的香囊。”他哑着嗓音,孩子气般与她讨要。
赵荣华抬眸,对上那浅浅的桃花眼,心脏不禁停跳了一下。
他皮肤极白,像缎子一样,薄唇殷红,鼻梁高挺,细滑的脸上充满了诱/惑,这张脸毫无瑕疵,俊美却不女气。
赵荣华避开他的凝视,低头拨弄着帕子,捡出一条芙蓉花的纹样,“殿下,你瞧芙蓉花的花样颜色,在这堆帕子里显得分外清雅,也不知是哪个宫人绣的,当真是好绣功。”
容祀不语,继续盯着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