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音便就也没勉强,先坐着马车回了国公府。
想不到再瞧见宋氏的时候已经这般物是人非。
平日里最好面子,出门必是穿金戴银的宋氏现下只着一身素服,发髻上仅一支菊花边的银簪子,整个人都像是瘦了一圈,很是内敛朴素。
她收回眼,不慢不紧的入内,因着方才她出了府,舅母今日又刚好得闲,便就来替她待客。
宋氏也瞧见了她,张了张口,又觉得有些奇怪,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阿音,快来。”楚缙云笑着朝着人招手,似是比起她们这做了十来年母女的关系更要亲昵上几分。
宋氏有些尴尬,也在一旁笑笑,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楚缙云哪里是那没有眼力见的人,本就是可以为之。
虽然感念苏家对阿音的养育之恩,可是当知晓这个宋氏待阿音的种种之后,她同时山都很是不满,爹更是气得几天几夜没睡好,恨不能亲自到上京去将人给接回来,所以如今听见这个宋氏来,他甚至都在澄辉堂中没出面。
苏苑音笑着走到了楚缙云身侧,只瞧了宋氏一眼,眸色虽是淡了些,却还是朝着人唤了一声“母亲”。
自从苏齐岳同蕴之接连出事后,她流落到平州月余,遭逢变故,如今再瞧见她,心里百感交集地很不是滋味,未说什么话,眼眶已经先红了一圈。
楚缙云摇摇头,同为人|妻为人母,至少现下有些不忍再刁难,她叹声气退了出去。
苏苑音给她递了块帕子,她却没接过,只来握她伸出去的手,哽咽着说想去瞧一瞧苏齐岳。
“最后是佘涂将父亲的骨灰带到兖州来的,自那后,她也再没见过兄长。”苏苑音道。
宋氏的要求并不是个很难做到,若是见到她全须全尾的来,父亲不定还能更放心些,苏苑音自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的,旋即就让夏琴去套马车。
两人上了马车宋氏才又问起兄长的下落,苏苑音没隐瞒,悉数都告知于她。
提起佘涂,宋氏只想起自己从前还特意寻上门去刁难过,好在那个姑娘不计前嫌,还愿做这些。
到最后,她才晓得自己错得离谱,若是不那么娇惯落雪,最后养成了这极端脾性,若是蕴之说要迎娶佘涂的时候没反对,若是能想他一眼对待子女不偏不倚,倘若阖家圆满,子女承欢膝下,他们心意想通,其实便也就足够了,可偏要叫她失去一切之后才能醒悟,大抵就是报应,要她后半辈子都只能活在愧疚当中。
其实这些天她耳边总是会想起苏苑音说的话。
她曾说若是一味只知舍弃,有朝一日再无可取舍之物,该当如何。
那日苏苑音未曾说破,现下倒是叫她身体力行地尝了一回,就已经付出了全部的代价。
倘若早些懂了便好了。
她低头垂泪半晌,才慢慢平复情绪:“我此前确实并不大喜欢你,也难同你亲近起来,只因着你同我实在太不像了,你事事出众,从不叫我替你担心什么,我有心亲近却实在不知如何入手,只想你若是也平凡些,多依靠着我些,却竟是早早忘了,你就是为了达到我的期望,才那般拔尖出众。”
“落雪那边...”
苏苑音抿唇,旁的她都默默认下不反驳,唯独苏落雪,她便就是连一句都不想再听见。
“母亲,”她开口打断她,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家这一切,同苏落雪都脱不开干系,便就是你还能原谅她,我也不会放过她,若是她还能活到最后,我定亲手取了她性命。”
宋氏听罢也不见恼,如今的场面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了,薛家既是已经跟着她站在了萧阙这边,那同上京,同那二皇子都必不可免的会有一战,只想来苏齐岳早早就已经做下了选择。
她拿出一把钥匙递给苏苑音:“这是我到平州之后才收到的,你父亲要我来转交于你,他先前将你的那份嫁妆都早早归置成银钱和地,全都存放在钱庄了,原来是早早就计划好,倒是将我也瞒得这般深,如今你亲事在即,我也添了些在里头,应当勉强也能看的。”
见她不接,宋氏笑笑,直接塞进了她手里。
苏齐岳说话不中听,只这瞧人却没错过,这次特意将她引来了兖州,定是觉得他们最后会赢不是么。
外头马车适时停下,夏琴的声音传来进来:“夫人,小姐,到了。”
宋氏也收了笑,露出了一点真实的情绪:“洗刷你父亲身上的冤屈,就交给你了,如若可以,便就让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便就是落雪也一样。”
说罢,她才掀开车帘,瞧见了不远处一座青冢,摆着几支提前先开了的梅花,朝着晚霞,他最爱看景,兴头上的时候更是会说个喋喋不休,现在应该很是寂寥。
“我有好些话要同他讲,你先回去吧。”她说罢,掀帘下了马车,脚步轻快,向着青冢的方向去。
苏苑音紧了紧手里的钥匙,抿嘴吸了吸鼻子,还是忍不住泛酸,她伸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纵使这般晚,他们终是坚定不移的选了她一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追文哇~这章是对从前的交代和了断,所以写细了点~
第148章
比起往南边行进的萧阙一路顺风顺水,广汉这边的形势就显得异常艰难。
倒不是因为较之萧阙,薛鸣岐差到哪里,只是广汉是最先生生起战火的地方,也是梁州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广汉失守,整个梁州便就会危如累卵。
梁州沦陷,才是最能够牵制住萧阙现下正盛势头的法子。
永曦帝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现下索性就将南边能放的都放了,派大皇子率领其他几支待命的人马亲征广汉,也算是最后的奋力一击,现下就看萧阙是选择继续攻城略地,还是向广汉回防。
只不管是哪种选择,都势必会陷入两难,最好的破局之法,便就是广汉自己能无恙的扛过这一劫。
兖州在得了消息的当日,薛照年就当即点兵往广汉去,只留薛时山在兖州镇守,免得叫虎视眈眈的敌国钻了空子。
薛照年年事已高,纵是老当益壮,但因之前行军打仗留下的旧疾,每到阴雨天还是会疼痛难忍,此番去广汉又诸多波折,难免是要磕磕碰碰,身体底子又到底是不如从前。
众人都有些忧虑,却无人敢置喙这个决定,薛照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已经定下,那就当真是板上钉钉。
于是,次日薛照年就率两万薛家军奔赴广汉驰援。
临走前苏苑音早早来送,这行军打仗的事她插不上手,只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齐军人数虽多,但是论兵强马壮确实不敌的。
加之外祖父身经百战,尽管逐渐式微,威名犹在,若是上阵,对敌方就是十足的威慑。
即便就是对上举几路人马之力的齐军,也未必会落到下风,谁胜谁败都未有定数。
宋氏在兖州停留了几日后,拒绝了苏苑音的挽留,又独身回了平州。
她惯是同这个女儿亲近不起来,现在中间又隔了层愧疚,心里越敬佩她,瞧见她的时候越抬不起头来。
除了刚见面那日,两人之间也少有什么话说,见她执意要走,苏苑音没强留,倒是亲自去送行了。
宋氏就是个这样的人,没读过什么书,又被父亲保护得太好,说话可过不上什么脑子,不会说敞亮话,也会被苏落雪当枪使了这么多回。
见苏苑音来送她,她叹了口气,没脸面再说什么,催着人回去。
末了才又想起苏蕴之,不放心提了提,他们兄妹俩感情好,若是蕴之有什么消息,她必定也会先知晓。
苏苑音点点头,叫人放心,将一早准备好的盘缠递过去,除却父亲的那一份,宋氏也为她添置了不少,大抵是连自己的私库都动了。
送走宋氏之后,苏苑音没回府,径直去了善草堂。
大皇子已经在广汉整军,大战在即,舅父舅母只能留在兖州坐镇,虽嘴上不说,表现出来的,却是肉眼可见的焦躁,舅母倒是还好些,每日巡察练兵都照旧,却也会看着送来的军报枯坐到了深夜。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行军打仗她帮不上忙,只是善草堂的药有奇效,就连外祖父也赞过。
既是抗击不了敌人,那就尽量减少伤亡,多出一份力,帮着佘涂做金疮药。
再做出手头上这批药的前夕,广汉两军已经交上了手。
先前几次交手在薛鸣岐的带领下,都打得迂回,齐军节奏被打断,乱得一塌糊涂,在薛鸣岐手里吃了不少暗亏。
已经深谙薛鸣岐的行事章法,所以这次齐军来势汹汹,大抵是不想给他们喘息的间隙,就是强行要逼他们出来硬碰。
战火延绵了两天,再难有什么消息进来。
苏苑音佘涂几人在善草堂里熬了两天,最后终是紧赶慢赶,做好了定下的数额。
若是有了这些药,也不至于在交战中因救治不及而人数折损得厉害。
只是眼下得用的人没有几个,原定是要舅母去押送物资,可临了兖州边境突然出现异动,大抵是大皇子那边的人有意为之,想将舅父舅母都绊在兖州,使不上力去驰援。
能千方百计来阻,想来是现在齐军在广汉形式不算是太客观,薛家又个个都是将才,怕他们带来人力或是物力的支援,所以才会如此忌惮,费尽心思也要将他们拖在兖州,那既然越是如此,越不能叫他们得逞。
护送物资也是紧要的事,且这是佘涂的新药,她试过,能加速伤口愈合,用于现在这种情况再合适不过。
苏苑音随即自告奋勇,想顶了舅母的差事亲自去一趟广汉。
虽不得不承认她能临危不乱又办事稳妥,只是她没有半点武艺傍身,好端端一个姑娘子家行事却颇为孤勇,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上次在红霞山就以身犯险差点将自己搭进去,如此这般,薛时山哪里肯答应。
只时雨这个女儿也当真是犟得厉害,若是不松口,她就一直寻来,嘴里的理由也各种各样,能说会道,每个理由都能叫他轻易就动摇。
后来就连缙云都来替她说话,若日后萧阙当真能问鼎,阿音若是一味养在深闺不经半点风霜,哪里能制得住他,再有阿音也全然不瞧着的那般柔弱,若是还没做就觉得她做不好才是瞧不起她。
薛时山受教,晚上苏苑音再来的时候他就改了口。
苏苑音大喜,忙告退回自己院子里收拾行李,模样当真是急得不行,薛时山想嘱咐的话停在了嘴边,瞧着人利索离去的背影,思绪一下子又飘远去,不禁又想起了时雨,倘若她现在亦是还在伤神了一阵也强打起精神,连夜赶往边境。
从长平到广汉一共三天,苏苑音骑马已经驾轻就熟,带着几名薛家军连夜赶路,因着梁州各处都在严防死守,一路上都格外顺畅,第二日晚就到了广汉。
踏着夜色进城的时候,两军正在休战,彼此之间都各有损伤,听说是送物资的来了,也没瞧是谁来了,只忙着招呼众人来卸货,苏苑音下马的时候脚步都已经有些虚浮,兀自去扶着柱子缓了缓,面色才算是好了些。
这回她确实是勉强了,好在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岔子,她对此还尚算作是满意。
“苏姑娘?”
身后忽地想起一道耳熟的声音,苏苑音睁起眸子回头,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瞧见何满。
她牵起点儿笑,还未待说话,饿了许久的肚子先抗|议,凭空发出些声响,好在此处人来人往的喧闹,大抵是听不太清楚。
她失笑,也暂且顾不上叙旧,只道:“有吃的么?”
何满稍愣,眼前的苏姑娘似是同记忆当中的又有些不一样,不似高洁霜雪,沾染红尘,更坚毅狡黠。
“跟我来吧。”他低笑。
苏苑音吃完才去找外祖父跟薛鸣岐。
何满牢靠,医术又精湛,医馆中若是有他坐镇,可少很多后顾之忧。
方才她顺带瞧了瞧,安置在医馆中的人并不是很多。
之前的推测大抵是错不了,如今的局面应当还算作是明朗,最起码人数不占优,但是目前他们并不算是太被动。
外祖父跟薛鸣岐现下都在长史的府邸上,苏苑音到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薛鸣岐。
薛鸣岐一身青白色袍服,身后披了件玄色大氅,昏暗的灯笼之下瞧不出什么面色,只瞧起来很是畏寒的模样,伤倒是不见有。
苏苑音想起此前听舅母口中提起过的话,再度瞧着他时,心情尚算作复杂,失神得连表兄都忘记了唤。
他倒是也不恼,只是有些意外,前日从兖州来的信不久前才到他手中,该明日才到的人现下就出现在城中,想来是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