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音轻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却只是满目的黑。
她涩着声道歉:“对不住,这气有毒,公主当心些。”
将轻尘搭进这事里,她也是始料未及。
“公主身边的下人可知公主来了此处?”
轻尘还是在止不住的抽噎,听见这叫人作呕的气味竟还是有毒的,当即三魂吓掉了七魄,只这回说话的声音却是小了些:“不知...”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为了不叫母妃的人发现她偷跑,才躲着人走,却好巧不巧撞见了这事,现在没人知晓她的行踪,会不会等她死了都找不到她的尸首...
苏苑音默了默,有些被她身上的颓丧的气氛给感染,顿时升起一阵无力,也不由的鼻头一酸。
气自己被这几日的安乐所麻痹,轻信了旁人,气任昭昭有仇不去找萧阙,就只知发难于她。
气她还有好些事未做,就快要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儿了。
轻尘哭累了,刚收住了声,却好像听见身边像是转来一阵极浅的啜泣声。
“你在哭吗?”她出声问道,心里却越发没底。
若不是瞧着这苏苑音平日里总能讨母亲开心,才难得多管闲事行了回善事,竟就直接将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现下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逃出生天不过是天方夜谭。
苏苑音顿了顿,带着些浅浅的鼻音矢口否认,只叫轻尘踩着她的背往上爬试一试。
轻尘也知这不失为一个能逃出去的法子,当即收了泪,踩着她的背去抓井壁,可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以手上的那点臂力,实在支撑不住身子往上爬。
接连着摔了几次之后两人彻底都没了体力,也管不了那水到底脏不脏,都瘫倒在地上只剩满身绝望。
被困在这里已经许久,苏苑音侧身靠着井壁,意识已经有些迷蒙,但周身的痛感却又那么强烈,将她想要下沉的意识又向上拉,循环往复,苦不堪言。
她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或许事情还有转机,现在轻尘也在此处,宫中丢了公主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可能轻轻揭过,找到此处不过是要耗费多少时间的问题。
只是这时间耗费得当真是太久了些,在这井中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静的厉害,丝毫没有听见半点响动。
苏苑音只觉得手被身边那人碰了碰,温度甚至比她的还要更低些,是轻尘握住了她。
此刻轻尘已经是骂累了,也再哭不动,愤怒的情绪慢慢就被恐惧之感给替代。
会不会还没有人发现她已经不见踪影,会不会只以为她是贪玩故意藏起来,会不会根本没人想到她会在宫中遭遇不测?
“我们会死在这吗?”她不安的问道,只后悔自己太自满,当时没对轻尘多留一个心眼。
苏苑音半阖着眸子,意识越来越涣散,张合了几次嘴,才发出一点声音:“不会…”
像是在说给她,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
夜至。
朝阳殿内乱作一团,坐榻上的芸贵妃沉着面,听着宫人的回禀,一语不发。
得知人不见了的消息还是在前一刻,底下的人不敢叫她知晓此事,只私下在附近都寻了个遍,后来见事情兜不住,才来禀报她。
那孩子性格沉静,做事也张弛有度,平日里也都是只待在朝阳殿上,并未听说同谁结下过梁子,怎会不打招呼,突然不见。
距离发现人不见已经许久了,她心中亦是焦急,只盼着人莫要卷进那些后宫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中才好。
她抚了抚眉心,将身上的令牌递给轻叶,要她去内务府抽调人手。
轻叶领了命,也知苏姑娘在贵妃心中的地位,急急退了出去,又同一个匆匆忙忙进来的人打了个碰面。
宫人慌忙道:“贵妃娘娘不好了,听说轻尘公主也不见了,此刻未央宫里也在派人四处搜寻呢。”
“什么?”芸贵妃眉头蹙得愈发紧,沉着声发问,怎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找,再去找,人是云梦斋里丢的,把云梦斋中的人再去审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见轻尘公主连同苏姑娘一起都不见了,众人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听说还要在细审,一个宫女闻声便就是一颤,抹了抹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是被派去云梦斋打杂的小芷,只见她支支吾吾道:“奴婢知道苏姑娘去了哪里,未时有个宫女来传话,说轻尘公主有事情要找她,之后苏姑娘就跟着人走了。”
彼时她就在云梦斋扫洒,在檐后听见了几句,后来贵妃将云梦斋一众人宣进殿中亲自审问的时候,她因为害怕得罪公主,不敢说实话,且又想着苏姑娘是贵妃娘娘的座上宾,贤妃娘娘也对苏姑娘极好,轻尘公主必不会叫苏姑娘为难。
只是到了方才,连从轻尘公主也一并出了事,之后又要细审,她才开始有些慌,见事情的苗头不对,又念及着苏姑娘往日里的照顾,她也顾不得旁的,赶忙站出来如实将事情交代清楚。
见小芷此刻才将事情和盘托出,芸贵妃坐在上首还未发一言,就听见殿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道好听的男声,只声音中似乎却带了些冷意:“你可见过那人长什么样?”
芸贵妃抬眸,见来人青色长襟白锦带,身姿欣长,丰神俊朗的面,一双像极了他的墨画眸,却不及他瞧着的那般柔和,有的只是极不合时宜的凌厉,眉宇间总是动不动就戾气横生。
到底是全然不似幼时那个手里拿着先帝赏的弓箭就神采飞扬,故作成熟的小人儿。
看着人这几日进宫来的次数比先前进京几月一共来的次数都多,不用想也知他今日来朝阳殿的目的是什么,这是收到了宫中的消息,不肯信任她,深夜进宫,亲自来寻人了。
小芷见贵妃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答他的话:“先前看到过背影,若是再见到,应该是能认得出…”
她说完,瑟瑟发抖地快将头垂到地上,余光中却能瞧见那青色的衣角的主人正慢慢朝自己自己靠近。
只奇怪男子神色瞧着分明没什么异样,可是却又觉得同平日里的感觉大不相同,只叫人瞧见就不寒而粟:“就是连自己都保证不了的话,那留着你的命也没什么用了。”
小芷听罢只觉得一股寒意遍布全身,当即就连忙改口:“我能,只要瞧见那背影,我就能认出…”
男子听罢才转头看向那坐在上首容貌精致的中年女人:“贵妃娘娘,下旨吧?”
芸贵妃听他这般唤自己,心中轻轻·一抽,久难释然,只面上却一如往常的神色,也未在意他的不敬,只是给身侧的人又递了个眼色,见人躬身退出主殿后,她才开口叫他先坐。
见人仍旧不为所动,她出声劝道:“苑音机敏聪慧,性子稳重,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太过担心,会找到的。”
萧阙听罢,只是不屑笑笑:“以贵妃娘娘这般冷清绝义之人,有又何必作出这副记挂她安危的样子?”
芸贵妃心口一窒,瞧着他对着自己时满身带刺的模样,已经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收回落寞眼眸,两人间再无旁的话。
其实若是此刻换作是她,必定也不会轻易说出原谅,其实早在她当初做下选择的那一刻便就知晓,这些都是她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片刻后,贤妃听说芸贵妃要召轻尘宫中所有人到朝阳殿去回话,因着跟轻尘有关,便就想着万一能发现出什么有关于轻尘的线索,当即跟过来瞧瞧。
听见小芷将所见所闻又说了一遍,只沉着面吩咐让人去认人。
只是小芷将人都仔细瞧了一遍,却并没有见到带走苏姑娘的人,怕几位贵人觉得她在扯谎,当即又吓得跪下,忙对着萧阙解释。
也不知何故,这屋子里分明有那么几位身份更为尊崇的贵人,可是她却觉得就只眼前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最叫她觉得恐惧。
贤妃听罢亦是凝着眉,面上瞧着并不好看。
轻尘宫中的人分明都悉数在此处,若是那个宫人所言非虚,那就是有人假借着轻尘的名头将人给引了出来,先前她派人去寻时只以为人不过是偷偷跑了出去,此刻还不知晓是在那个地方野着,可是现在看来只怕此事当真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找人的方向也错了。
可是这宫中有宫人上千,若是一个个叫人来认也未免太耽搁。
“再多增派些人手主要去南四所,碧落苑一带找找,尤其注意废弃的寝殿和枯井,大大小小的池子,一定要快。”
萧阙面上仍旧辨不出什么情绪,但到底是长袖下攥紧的手将他此刻焦急的情绪出卖得一干二净。
随后萧阙又点点跪在地上的小芷:“你将所见那人的样貌身形一五一十来禀我。”
一旁的内侍见萧阙越过了芸贵妃在此处发号施令,一时间有些顾虑,不住地往芸贵妃那处瞧。
芸贵妃见人还在此处耽搁,不耐地摆摆手,只道:“速去。”
她调转视线,瞧着那个肃着目,正通过宫人的之言片语提笔勾画那人相貌的萧阙,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
明明是极为在意,却仍旧能处变不惊地做好应对之策,又能井然有序将一切的布置好,哪里又有坊间传闻中的那般不堪,那番从容不迫的魄力倒是分明叫她瞧见了几分先帝当年的影子。
片刻后,萧阙将画好的画像放到小芷面前,还未说话,就见小芷惊讶地捂住嘴,有些难以置信萧世子竟然能将未见过的人画得这般像,顿时不由得惊呼道:“是她,就是她!”
贤妃见萧阙当真将人给画了出来,也来不及震惊,只叫宫中几所的管事嬷嬷都来了瞧瞧人。
突然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这不是昭美人宫里的小丫鬟点翠吗?”
作者有话说:
音,危矣,速来救
第72章
外面的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而此刻井底的时间却像是静止了一般,只剩下一片死寂。
压抑的环境一直在冲击着本就逐渐脆弱的意志。
轻尘一开始情绪还算是平静,后来时间一久,便就越来越觉得崩溃,又对着空气发作了一阵,只除了苏苑音偶尔能给她一点反应而外,再就无旁的声响,之后终是认清这个现实,彻底偃旗息鼓。
纵使如此,她还是一直紧紧攥着苏苑音的手不敢放开,好像只有这样,她才知晓此处一直都不是自己一个人。
但却能感觉到苏苑音好像越来越虚弱,手上的温度也越来越冷。
她现下亦是不大好,又冷又饿,那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亦是在逐渐发沉,全身上下还都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的痛。
她想起了此前宫中里有几口废弃的井,好些都是因为这其间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记不清现在的这一口里有没有发生过,但是只要一想起却又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比起这些,她更怕苏苑音突然就死在这里,然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苏苑音,你还好吗?”她不安地问道。
苏苑音又被她唤得从恍惚中回神,她能感觉到轻尘此刻的不安情绪。
念及轻尘,她心中到底是愧疚。
若非是受她牵连,轻尘也不会在此处同她一起面临生死未卜的困局。
“对不起。”她低声道。
轻尘闻言鼻尖却又是一酸,只是早已经哭不出累来。
“我才不要原谅你,要不是你的琴弹得那么好,母妃才不会逼我学琴,我就也不会偷偷溜出去撞见你们,也不会同你一起被困在这里,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凭什么母亲兄长都喜欢你,甚至连那个自小就是眼高于顶的萧阙也喜欢你...”
却都觉得她刁蛮任性,觉得她哪哪都比不上苏苑音。
本该继续恼她气她,可是便就是她自己,也总是在同她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慢慢对她改观,慢慢能将她接纳,亦叫自己常常变得矛盾万分。
听完她的宣泄,苏苑音轻轻叹了口气,只用手握一握她的,虽然已经为了保存体力很少说话和动弹,可是仍旧感觉越来越累,脑海突然闪过些不同的画面,有父亲有兄长有佘涂,还有萧阙。
若当真是不明不白地交代在此处,当真还是不甘心呢。
她又想起那夜里,萧阙进宫找她兴师问罪,临走时覆到了她的耳侧说的话。
他说生辰宴那夜里,他做下的事桩桩件件出于本能,说过的话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想起此处,她便就觉得有些后悔,只因当时害羞而没好意思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