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花子燕虽然骁勇善站,但寡不敌众,草原十六部若是联合在一起,难免一场苦战,到时候朝中又有何人能去接应。
自己倒是懂兵法,善骑射,可若想御驾亲征,恐怕朝臣们也不答应。
至于朝会提到的和亲!他断然不能答应,父皇在世时没有一个公主出嫁草原,到他这里规矩也不能改。
烛火啪一声,火花炸裂在年轻帝王的眉宇间,李琅钰打个激灵,朝旁边的大宫女兮雅使眼色,对方连忙换个新烛台。
李琅钰从入宫就学侍奉人,最有心思,俯下身道:“陛下,老奴斗胆,猜猜何事让陛下心烦,恐怕还是南楚国想要和亲——”
天子蹙眉,被猜中心事,但不想回应。
李公公心知肚明,陛下年轻气盛,自己要学得更乖些,服帖道:“陛下,老奴觉得——和亲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当初高祖建国时,为了拉拢草原各部也曾让宗室的郡主和过亲,才有了本朝修养生息的机会,如今咱们富庶,索性多给点陪嫁,那边都是野蛮人,没见过几件好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在边境闹腾啦。”
皇帝轻蔑地哼了声,也不知这个老东西受了谁的指使,难不成是枢密院,他半靠在软枕上,挑起眼,“那依着公公的意思,宫中与宗室里哪位公主与郡主合适啊?”
李琅钰笑得像只老狐狸,“陛下,这种话奴就不好说了,但……今天奴在朝会见到尚书省欧阳左仆射,听说南楚国来朝贺的使臣忽里蟾曾经登过他的门,好像看上位公主,正想办法要给陛下请奏。”
原来尚书省同意和亲,皇帝笑了笑:“荒蛮之地长起来的人,怎会见过养在深闺的公主?”
“这不稀奇,宫里时有画像流出,何况十七公主艳名远播,她——”
十七公主!皇帝还以为听错,毕竟茜雪是后宫最得宠的公主,世人皆知,眸子里全是风起云涌,啪一声拍案,“什么!”
天子震怒,吓得李琅钰跪倒在地,不敢吱声。
“十七公主——你说南楚国想要十七公主!尚书省还要给我上奏,我看他们统统活够了!”
他到底年轻,再沉稳的心思一触到底线也怒火中烧,两侧的宫女颤巍巍跪下,连兮雅也惊恐地低下头。
“你去告诉欧阳丰,朕今日见到大理寺千金容貌端丽,颇具皇家风范,有意破例封为郡主,正好代我棠烨朝和亲。”
大理寺千金是未来皇后的人选,李琅钰不敢动弹。
“怎么——还不去!”
“陛下,老奴冒死进谏,尚书省欧阳仆射位居宰相之首,乃我棠烨国之重臣,陛下刚登基就——老奴觉得不妥吧!”
他越发怒火攻心,连一个宦官都知道自己帝位不稳,如何能忍,今儿这事就算不合规矩,也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李琅钰不敢违背,立刻带着皇帝的旨意,宵禁之时骑马出了宫,直接来到尚书省左仆射府邸,传口谕后又离开。
他与两个小太监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饶个弯来到处大宅前,金色大匾上写着几个字:神武大将军府。
一行人轻轻敲开门,由仆人引到府中梨雨院中,李琅钰轻手轻脚,在门外道:“主使大人,小的来了。”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段殊竹的贴身太监玖儿挥挥手,示意到边上侧厅等候,他连忙点头。
段殊竹已经醒了,扭头看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妻子,将被子给对方盖好,怕动静太大吵醒她,只披件薄外衣,小心翼翼地离开。
等到了侧厅,瞧李琅钰一脸兴奋,就知道差事办得不错,他坐在软榻上,抿口茶,听对方把来龙去脉都讲一遍。
“办得好,你果然机灵。”
李琅钰那脸像刚画过妆似地,红扑扑显出一种讨好的媚态,“都是主使计策好,奴就是照做。”
段殊竹笑了笑,“我的计策再好,也要公公会说话,最重要的是欧阳仆射肯配合,谁叫他起了动十七公懿驊主的心思,我不过是加了把柴而已。”
“那老奴接下来——”李琅钰试探地问。
“静观其变吧……对啦,去查一件事,这几年宫里谁在用鎏金象牙食盒,我记得那是贡品。”
“遵命,奴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本文有权谋,毕竟男主与亲哥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主要还是小甜文~
圣诞快乐呀!
第8章 雪落长安
李琅钰深夜来到欧阳左仆射府中,说几句话便离开,那边也是乱作一团,口谕中字字句句充满陛下怒火,欧阳丰也不是傻子。
左仆射夫人乃大理寺卿的妹妹,待选皇后李白紫的亲姑姑,听到皇帝要把侄女封为郡主去和亲,急火攻心,拿起帕子抹泪。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早说过不要动十七公主,这不是引祸上身吗?我总共就这么个侄女,要是送到草原,以后再没颜面与族人见面了。”
欧阳丰甩甩手,叹口气,“我只是在心里盘算,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曾答应忽必蟾,怎会传到宫中,无论如何,待我明天面圣解释,我想——陛下只是一时震怒,应该会收回成命。”
欧阳夫人靠在床榻边,浑身发软,半夜三更祸从天降,心里翻江倒海,“大人,有一件事妾身不明白,十七公主历来得宠,咱们把白紫保到皇后之位不就行了,何必要牵连十七公主?”
妇道人家到底眼皮子浅,欧阳丰捋一捋半白的胡须,缓缓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咱们两家一心一意要送白紫为皇后,不过是想让白紫掌管后宫,而十七公主看上去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但你想想,十七公主什么身份,不只皇帝宠爱,亲生母亲贵位太后,最重要的是有先皇遗诏,若公主不承认谋反,其他一律罪行皆免,这遗诏要是给一个皇子,那就是明目张胆,可以夺江山之命啊!这样的人留在后宫,不!就算留在棠烨朝都是一个祸害。”
夫人摇头,自己的夫君未免寻思太多,接话道:“十七公主今年才不到十七岁,一个小女孩怎么会谋反,大人多虑了!”
“唉,小女孩可以长大啊,现在不结交外朝,不等于将来不能呀,若是嫁个青年俊才,还不知会出什么事。这次南楚国使臣来访,我本想顺水推舟,但还没最终做决定,现在……看来没法再继续装糊涂啦。”
夫人垂下眸,瞧对方宽大的袍袖在寒凉月色中飘来飘去,心里也没着没落。
欧阳丰一大早上朝,想单独求见皇帝被拒,又留到朝后,仍旧不被召见,无奈只能灰溜溜回府。
另一边的李琅钰很快查到鎏金象牙食盒的出处,那是南楚国前年进贡的礼品,宫中只有两件,分别属于皇帝与太后。
皇帝的食盒已经赐给十七公主,另一个仍旧在太后寝宫禧凤殿保管。
段殊竹得到消息,又问了茜雪的事,点点头。
李琅钰一直伺候在帝王身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主使,因此特意俯下身,十分讨巧,“主使还有何吩咐啊?唉,说实话,奴这些年可想您啦,就是不方便离开,还是玖儿那小子运气好,可以一直跟着您。”
段殊竹抿唇笑,半躺在廊下的贵妃榻上闭着眼睛,睫毛落下云似的阴影,懒懒地说: “后面的事,你看着办吧。”
李琅钰靠近几步,低声问:“奴想请个示下,十七公主到底是留在宫里好,还是放到外面去呢?”
对方轻笑一声,“那你说十七公主是和亲,陛下更恨尚书省,还是不和亲更恨呢?”
“奴明白了。”
李琅钰领着小太监离开将军府,段殊竹继续半躺在榻上晒太阳,今日是久违的冬日暖阳,金光落在眼皮上,不大会儿,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感觉到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胸口。
“父亲大人又偷懒,母亲和将军夫人出门前都说啦,让咱们剪好彩胜过节呢,姝华要最好看的人胜。”
小女孩瓮声瓮气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唇角轻牵。
段殊竹睁开眼睛,一只手把刚过五岁的小女儿抱起来,笑着问:“我怎么记得这是你一个人的活啊,没听你母亲说还要我也做!”
姝华撅起嘴,“母亲说了,我听见了,父亲睡了,所以没听到。”
他捏着她的小耳朵,宠溺地回:“好,你说了算。”
小女孩生了双杏仁眼,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但鼻唇形态都来自父亲,峨眉飞入两鬓,薄唇如画,点在雪白皮肤上。
给外面说是领养来的孩子,其实是他亲生,毕竟身为宦官没有净身属于大忌。
段殊竹当年没了良心,爬上枢密院主使这把交椅上,从没想过还能有这一天,妻女相伴,享受天伦之乐。
他的指尖滑落在小姑娘粉色的脸颊上,眼神温柔。
“父亲,我问你一句话啊?”小丫头淘气,一本正经好奇地:“我听说父亲官做得大,天下谁都不怕,只怕母亲,是不是真的啊?”
两只眼睛睁得圆䒾㟆鼓鼓,满满都是天真无邪。
段殊竹笑出声,“听谁说的?”
姝华指着一路小跑过来的随身太监玖儿,“喏,他说的。”
吓得对方差点没跪下,气喘吁吁,“小姐,饶了奴吧,奴该死。”
段殊竹起身,把女儿抱起来,觑眼一瞥,玖儿的冷汗当即就落下来。
对方却收回目光,乐悠悠地朝着自己的女儿,“说得对,我就是怕你母亲。”
姝华笑得满眼春光,“母亲有什么可怕,她脾气那么好,对咱们多温柔啊。”
段殊竹抱着小丫头往屋里走,极有耐心,“怕不是因为别人凶,怕是因为在乎,由于喜爱。”
“哦,那其实就是……父亲特别爱母亲,对吧。”
段殊竹点头。
屋里的案几上已经摆好彩纸与剪刀,在金光下闪着五彩斑驳,流光溢彩,等着裁制段小姐最喜欢的彩胜。
棠烨朝把年后分为七天,初一是鸡日,初二叫狗日,初三猪日,初四羊日,初五牛日,初六马日,直到第七天是人日,除了元宵节之外最大的节日,各家各户的女孩都会给自己准备首饰香花,盛装打扮。
宫中也不例外,虽然有尚衣局给的彩缕人胜,宫女妃子们也会自己制作,算是趁着过节热闹一番。
承香殿里,杏琳,春望,冬梅,夏雪几个大宫女正围在茜雪身边,兴致勃勃地做彩胜,手里翻飞着五□□箔与零碎缎子,簪玉鸟雀,绿稠兰草,还有时下最流行的人胜娃娃,不大会儿摆满了桌案,几个人相互往发髻上别,叽叽喳喳好比夏日的翠鸟莺啼。
茜雪捡起朵红牡丹花,瞧窗外天色不早,示意杏琳陪自己出去,宵禁之前还能去哪里,对方叹口气。
除了兴庆殿,没有别的地方会让公主魂牵梦绕,但凡有点新鲜玩意就想着往那边送。
“公主,咱们今天——”话音未落,就被茜雪打断,一边系着裘衣一边笑,“我明白,今天不是去玩,上次的食盒我总要取回来啊,那可是陛下赏赐的贡品。”
食盒再尊贵,侍女太监都能去拿回来,还不是借口,杏琳也没办法。
她们一路来到兴庆殿,这次守卫可看清楚,点头哈腰迎进去,依旧是杏琳守在下面,公主独自走上高高的台阶。
还没到近前就看见鎏金象牙食盒摆在外面,夕阳下,积雪中更显得颜色绚丽,人日是棠烨朝的大节,想必对方猜到她会来。
茜雪手里拿着彩纸牡丹花,轻手轻脚来到紧闭的窗户前,掏出洒蓝糊斗,沾了点浆糊在背面,小心翼翼地开始贴牡丹花。
这是棠烨朝的习俗,别的宫殿早就五彩灿烂,苏供奉这里也不能少。
小公主怀着这样的心思,提裙走到一个个窗子前,将亲手剪的牡丹花贴在上面。
手臂伸展,夸大的衣袖仿若蝴蝶翅膀,随风微微抖动,纤细的腰肢被夕阳无限延伸,漂亮绝伦的剪影就落在地上,让靠在青枝屏边的苏泽兰失神。
小公主真得长大了,好像去年还没有如此高挑的身姿,而此时曲线玲珑,乌云发髻高挽,俨然一副青春女子的姿态。
不由得感叹起在幽闭中的岁月,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年比茜雪还小呢,众人口中的锦绣年华,自己就是在兴庆殿里默默度过。
所谓青春年少——自嘲地笑了声,他这种人,从出生就被抛弃,还谈什么年华。
青葱岁月,豆蔻年华,那是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小公主,穿着七彩花裙偷跑出来摘兰花的小殿下。
那夜他独自坐在落兰轩的亭子里,心中被无尽的恨意与愁绪撕扯,极尽折磨,是这个小姑娘将他从思绪的深潭里拉了回来,用天真烂漫笑颜与银铃般声音,像一个精心雕琢的娃娃,就连撅嘴生气的模样也可爱得很。
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大了,岁月抛人容易过,心却还停留在那个雪兰湖畔的夜晚。
“我的名字叫做茜雪,苏供奉的名字叫做泽兰,连起来恰恰就是雪兰湖!对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