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催台的小厮从门缝之中探出个头,甫一看见严暮自的扮相,整个人都惊住了。
小厮吞了吞口水。
这……
真的是凡人吗?
媏媏的眼睫一抖,再次从幕后的细缝中看向门口,还是没来。
是出了什么差错?
翠圆她是了解的,绝不可能出问题,那就是太子那边出了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到底是因为确实是事情棘手,不得返回。
还是因为郎君心性淡薄,虽然对她有些兴趣,也愿意在他可控的范围之内去容忍、放纵她,但是……
并不愿意和她一起承担“夫妻”二字?
这两字始终是重了一些,她这般的身份,在他眼中还是不配么?
也对,郎君对于亲事总是会权衡利弊。她思及此,软.舌抵了抵腮帮子,觉得自己当时还是托大了。
本来往那边去扯不过是为了增进情.趣。
可是她忘记了,这个人终归是一国储君,想来对于“妻”这一字,他是有种不同企望的。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甘。
当时应该说是祈求有情.人相爱永远的……
罢了,如果不行,还会有无数次机会。不必急。
若是这次不赢,还有下一次。
她赌一把。
在催台小厮的再三催促之下,她终于在幕布揭开之际登上台中。
刚开始的动作是需要紧闭双眼的。
暖盆中放了许多牡丹香料,融出温柔的香意。香意荡在棚中,萦绕在在场人的鼻尖之上,引人神往。
她垂眉敛目,宛若一尊精美的雕像。幕布缓缓拉开,玉白的手臂与腰.肢晃晕了在场人的理智,柔白的细腰之上绽开一朵花瓣繁复的魏紫,丝毫不生俗气,仿佛这只是从花神的腰.肢之上生出的最平常普通的一朵怜爱。
神祗的披带虚虚挎在莹润的白臂之上,上头的祥云纹栩栩如生。
配上脚底扇出带香的白色烟雾,引得众人都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惊了台上的天上仙人。
“天哪,这真的是花神降临了吗?”
往年的花神在大家眼中,都是知晓这是一个扮演者的。然而,现在台上的这个花神,神秘美丽到让人怀疑花神确实降临了。
降临在湖州城中。
“嘘!”有人不满地冲说话的人示意他噤声。
恐惊天上人。
乐声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
花神睁开慈悲的目,无嗔无喜,目光在睁开的瞬间正好映上一个风.尘仆仆、胸口衣料甚至被剌开一条口子的郎君身影。
赌赢了。
她心中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三十六场梦
乌云毫无预兆, 倏然而至。
洁白如鹅毛的大雪铺天盖地泻了满地,风起卷云散漫天,遮蔽住朗月, 伸手不见五指间, 寒冬已至。
花神节会搭的棚内与室外的严寒格格不入, 保暖的绵绸像是不要钱般,布满每一个有可能灌进寒风的缝隙, 阻挡住室外的寒浸浸,屋内暖如春日,本不该这个时节盛放的奇花异草满屋盛放。
赤色暖绸被香薰的烟气缥缈卷着,与满池娇花争艳也不逞多让, 同外头的百树凋零,只剩枝杈的毫无颜色截然不同, 充满生气。
赵玉立在台下, 并未被满屋争奇斗艳的花吸引目光, 连这个季节最为珍贵的姚黄都没有分去他一瞬的时光。
那双玄色的眸子黑沉, 被那截细白的柔.软腰.肢上突兀绽放的魏紫刺得生疼,连带心头发麻。
他不仅耳力好,目力也极佳。
鹰隼般的眼远远投向台上,看见那一只似乎凭空从腰间盛放出艳丽的牡丹,枝条蔓蔓郁葱, 却带着最原始的粗粝表皮。
那截软腰白得惊人, 却与这一段花枝融合得意外和谐,甚至带着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美感。
他的目光又一次拂过那里,不经意间, 睫毛忍不住轻颤一下。
对于这个小骗子, 他的心头虽然时常有着莫名其妙升起疼爱。
可是这种疼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种疼爱始终基于他作为上位者的低头。
在赵玉的面前, 她始终是一朵盛放在暴雨中的牡丹。如果没有他心血来潮偶然张开手掌的遮蔽,这一朵花早就被雨打散,花瓣纷落与泥泞之中了。
花神节会是湖州极为重要的节日,赵玉对此也有所略略耳闻。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般场景。
高高垒起的神台如梦如幻,台下的众人如同她最忠实的信徒,目光炽热,高声呼喊着。
“请求花神垂怜!”
台上的神女宛若听惯了众生祈求,目光不喜不悲,无嗔无怒,不曾因为这些尘世之中的纷扰之声驻足片刻的目光。
赵玉如同冰湖的眸中不自觉燃起一点小小的火星,愈烧愈烈。
他的手指不自觉轻轻攥紧手中被划破的丝帕,心中也随着众人的呼喊,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太子殿下也想要神女的垂怜,就在此刻。
指上有一段打斗时被割破的小伤口,因为突然收紧的动作炸开细细的血线,染在那朵看上去绣工不佳的花丽嘉瓣上,竟显出几分妖冶的艳丽。
他对于指上的伤口仿若无知无觉,眼中的一星火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胸腔之中熊熊燃烧,烧得心口发紧。
可惜,他炽热的目光并未引来神女的一丝垂青,那冰凉的目光公平地拂过每一个信众的头上,虚无而怜悯,不为任何人而停留驻足。
莹润的脚上戴着流苏链子,圈在细白的脚脖子之上,缀着五彩玉珠的流苏链子随着鼓点此起彼伏,不曾有一个人感亵.渎她的神圣。
花神的赤足踩在绯色的氍毹之上,动作之间,连指甲盖都晃着夺目的光。
乐声古朴典雅,舞蹈庄严肃穆,众人皆屏息凝神看着台上神女的动作,生怕错过一瞬。
音乐激扬起伏,赵玉胸口的心从未有过这般激烈跳动。
台上的人分明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却好似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胸口剖开,用细细的线吊出来,晃在万米高空不得坠.落。
直到鼓点缓落渐息,行云流水的神迹悠悠停止。他高悬不止的心才复又落回胸腔,重新跳动,新鲜的空气再次回归他鼻腔。
花神献舞之时,赵玉身边站了一个高嚎不止的年轻郎君。舞蹈停止,台上的神女复又变成一具美轮美奂的雕塑时,这位白衣郎君才得以喘.息,停止了疯狂的赞美与嚎叫。
赵玉略一侧首,声音沙哑:“她总是如此吗?”
白衣郎君咳嗽了几声,缓解喉咙的压力,这才后知后觉这人是在同自己说话。
抬眼看时,心下只淡淡念叨了一句这人姿容不凡,很快就抛诸脑后,又将目光投向台上。
凡尘间的人再美,也无法媲美天上的神女。
“往年只是串场,就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你见过请求小仙赐福的信众比牡丹花神还多的吗?”白衣郎君道,“这只有她能做到。”
旁边有人听了佚䅿,也过来搭腔。
“有生之年能见到这般神迹,于愿足矣。”
白衣郎君又道:“不说了,马上就要花神赐福了,我先过去了。”
说着,白衣郎君已经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起,聚往台下。
一时间台前连落根针的地方都没有了,所有人都挤得难受,却又不甘心让开。
心中俱是只有一个心愿:要让花神赐福的露水沐过自己的头顶。
赵玉凭借着身高腿长,常年习武的体魄,轻而易举走至台前。
目光略一扫视,便看见人群中还有赵秀与杜英,二人目光直直看着台上。
赵玉心中不悦,微一蹙眉,却发现她早已经不是那朵任自己或采.撷,或遮掩的牡丹。
花神盛放在众人面前,带着前所未有的神性。
除了自己以外,无数人甘愿匍匐在她的脚下,做她的信徒。
司仪神官唱道:“从心随供,最高者可得簪花之权——”
话音甫一落地,供金就一升再升,突破往年新高点。
“一千两!”
“某愿供五千两。”杜英依旧斯文俊秀,赵玉却直觉他那张风平浪静的脸下一定是如同自己一般的波涛汹.涌。
“一万两。”赵秀眸光像是成竹在胸的狼,势在必得。
星月菩提子被赵玉之间捻得发.烫,向来眼比天高的东宫储君竟也第一次被拉下神坛,只一瞬不瞬盯着台上神女,目中热烈。
“翻倍。”目光划过那双今夜从未给过他一丝眼风,此刻正闭合着的眼,沉声道。
她在梦中都是这般闭着眼的样子,饶是如此,还是能让赵玉.体会到她似火的热情。
梦中所见,全是烈火,梦外所识,悉为温柔。
今日的台上的花神,与他往常所见所识迥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她只是合着眼在神台上端坐,他心中就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
被这般俯瞰,赵玉胸腔中除了烈烈大火,还有澎湃浪潮。
杜英侧目,却并未追加供金,赵秀差些将手中装模作样的折扇都给气得折断了。
他无甚办法,贵妃母家只是最普通的小吏之女,不过是得了宠爱才爬至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