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迎着风雪,铠甲气势凌人。
他如同孤傲凯旋而归的将军,又似孤胆壮士义无反顾上沙场的战士。
玉晏天挑高下颚,不畏雨雪看向前方。
猛然间,丧乐唢呐笙竽声,忽远忽近越奏越喧闹。
定眼望去,玉国公的府门匾额挂白,正门两侧立着白灵幡。
玉晏天拧了眉,仍旧压着缰绳不急不躁向前。
渐渐,府门外陆续出现少许,被丧乐吸引围观的百姓。
若非今日雨雪撵人,围观人只怕会水泄不通。
玉晏天看着那些围观之人,更觉得烦躁。
此时,丧乐队从府门口出来。在镇门石狮旁,继续肆意吹奏。
这动静生怕让人不知,玉国公府有丧事一般。
他一瞬眼神阴郁,勒马去向府后门。
到了府后门,拴了马翻墙入了后院。
第177章
冬月摧残百花凋零, 这府内处处白丧飘扬。
婢女家丁全都戴孝腰系白布,端着菜肴脚步匆忙。
若非皆是丧事布置,还以为是主家大喜宴请。
正是前院宾客满座, 竟无人在意玉晏天出现在后院。
他随意拦下一个家丁, 冷漠询问:“灵堂在哪?”
那家丁新来府上没几日, 并不识得玉晏天。
看玉晏天一身戎装,以为是府上贵客赴宴,如实回道:“灵堂设在后院,已故国公夫人的院内。”
“哪个夫人?”
玉晏天私以为是马娇芸的住处,可那家丁摇头懵懂反道:“我们夫人姓温,不姓马啊?”
“姓温……”
玉晏天眼中陡然一寒,那家丁有事要忙自顾自离去了。
灵堂为何要设在, 他母亲的故居。他脚下如风, 片刻到达母亲故居处。
他猛然愣在原地,目及所处不是昔日的荒草丛生。
亦不是满目疮痍,火烧破败的房屋。
一砖一瓦,一花一草, 都与他儿时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他挑眉阴森冷笑,看着布置成灵堂的厢房,几分嫌恶涌上心头。
灵堂供桌上, 并未点燃长明灯,甚至供香亦不曾焚烧。
那口黑漆的金丝楠木棺椁,棺盖还未封上。
他步履沉稳踏入房内,在棺椁旁止步。
棺椁中, 蒙面躺着一人, 身着玄色寿衣。
玉晏天眼中没有半分哀伤,有的只有鄙夷不屑。
只听棺椁内, 躺着的人一声哼唧道:“哎呦,快,扶本国公起来。”
玉国公一把扯下面巾,瞧见来人愕然定身躺着,不敢动弹。
玉晏天阴阳怪气,嘲讽道:“父亲大人,好雅兴啊!”
“那个,天儿,呃,不,是王爷,我那个,……”
玉国公语无伦次试图辩解一二,可玉晏天已然转身将走。
玉国公顾不得什么,从棺椁里爬了出来。
他已骨瘦如柴,形如枯槁。只是从棺木爬出,已耗尽他的全力。
若非知他未死,他那凹陷乌青的双目,仿若起尸恶灵。
玉国公一手搭在棺椁上,勉强撑着身子直立。
眼看玉晏天一只脚迈出了门外,他心急求道:“你既然回来了,算我厚颜无耻求你,给我送终下葬……”
玉晏天略有迟疑,将另一只脚迈到门外。
玉晏天背对而立,口吻决绝道:“你的丧事,官府定会有人出面操持,后会无期。”
言毕,他忽觉一身松快。没有任何留恋,只想尽快离去。
玉国公哭喊着,跌跌撞撞追了出来。
“你知道我怕死,特意回来羞辱我,是不是?”
玉晏天本不想与玉国公,再有任何争辩,可有些话终要说清楚。
玉晏天回过身,望着滑倒伏地的父亲。
既觉得他狼狈,又觉得一切皆是父亲咎由自取。
他漠然冷冷道:“我想过你,贪生怕死,可不曾想过,你为了让我心软,放过你,竟做到如此地步。今日宾客盈门,是贺你寿辰,还是庆你入殡?还是说想让满城悠悠之口,替你鸣不平,咒骂我这不孝之子?”
玉国公艰难爬起来,那玄色寿衣看不出一丝污渍。
表面如新内里湿透,如同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不堪深究。
玉国公颤颤抖抖,狰狞笑道:“果然,还是没能糊弄住你,我为何要死,我还要看着我将来的孙子,坐上皇位,哈哈,你想我死,我怎么能遂你愿呢……”
玉晏天依旧鄙夷望之,厌恶道:“自今日起,我便姓温,与你玉氏再无瓜葛。你死不死,随你便吧!”
玉晏天仰首,再看了一眼母亲故居。
时过境迁,即便一切修复如初,亦是覆水难收。物是人非,再回不到最初。
“你回来啊,你是非要逼我死吗?逆子,你回来啊……”
玉国公想再追赶上去,可早已人去无踪。
雨停雪大,纷纷洒洒似在肆意嘲笑。
玉国公失魂落魄,瘫坐在地。
不知是冰天雪地身子发冷,只见他唇齿发颤,寒栗不断。
他等了近半个多月,原以为玉晏天不会回来。
若玉晏天不回来,他便发假丧。天高皇帝远,原本便打算继续苟且偷生。
他还未看见玉晏城成家立室,更未看见玉晏天生儿育女。他又怎甘心舍弃,这一身荣华富贵。
可偏偏玉晏天今日回来了,他假死计划落了空。
玉国公恍然回神,瞧见过来几个身高马大的蒙面之人。
玉国公惊恐万分,想要逃离。可早已吓得两腿发软,挣扎着爬行想要远离。
他那干枯的双手,被来人捉住拎起。
他怕极了,耳畔更是传来地府鬼魅催命ʟᴇxɪ之声:“奉,陛下密令,送国公上路。”
“不,不要……”
玉国公拼力反抗,妄想挣脱束缚。可他被对方捂住嘴巴,哼哼唧唧无法呼救。
他这才发觉对方并非要捂嘴,而是喂他吃了一粒药丸。
他咳得面红耳赤,想要吐出药丸。
他越咳越急,骤然间咳出一大口鲜血来。
只感觉天旋地转,如同被人勒脖不得喘息。面色发紫,染上鲜血的唇瓣诡异骇人。
他的体力在消散,意识渐渐模糊。
半瞌着眼,像一头任人宰割的牲口。被人拖进灵堂,抬进了棺椁内。
他发不出声音,却又能清楚感受到那些人在做什么。
唯有眼角滑下两行泪痕,证明他还未死去。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又闻见了玉晏天的声音。
“父亲,一路走好。”
玉国公想睁眼看上最后一眼,也只是睫毛颤抖两下再没了动静。
耳畔嗡嗡鸣鸣,陡然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灵堂内,供香以及长明灯被人点燃。
平日里熏香用的上好檀香,此刻只令人觉得呛鼻不适。
焚香之人,正是玉晏天。
玉晏天屈膝跪在蒲团上,郑重磕三个响头,心中自语道:“父亲,害死你的,是你自己的野心,你有此野心,陛下绝不会容得下你。你好生去吧!”
其中一个黑衣人,恭敬对玉晏天道:“王爷,请节哀。属下,先行回京面圣了。”
玉晏天仍跪着未起身,冷淡应道:“去吧!”
几名黑衣人奔袭出门,闪进风雪中没了踪迹。
四下无人,玉晏天颓然颤了下肩头,悲笑道:“既然你想让我,替你处理后事,我便如你的愿。我母亲的棺椁,我会迁出玉氏祖坟,与我外祖父葬到一起。母亲她,宁死不愿与你相守白头,死后,更不会想与你同穴而葬……”
脸上有冰凉滑下,玉晏天诧异伸手略抖着摸上脸庞。
原来竟是他的泪,不由哽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