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栋挺了挺发僵的背脊,悠悠忽忽开口:“殿下,沐颜她究竟在何处?”问了一句,再掩不住迫不及待,又急道:“何时动身回京,顺道接上沐颜与子良他们。”
南宫盛蓉亦按耐不住重逢喜悦,乐颠颠打趣道:“怎地,昼思夜想盼着见,你的阿颜,呵呵,今日休整,明日便动身回京。”
姜栋也不客气,反倒取笑起她:“殿下不也是,整日睹物思人,拿着个发簪发呆。”
这二人一路斗嘴,一同前去探望玉晏天。
可到了营帐前,发觉裴啸凌与魏子越亦在。
南宫盛蓉只道这夫妻二人,同时来看望玉晏天。
魏子越与裴啸凌对视一眼,面色凝重施礼道:“太女殿下,微臣有事禀奏。”
南宫盛蓉体谅魏子越身子不适,挥手免礼:“魏将军快免礼,有何事不妨直说。”
裴啸凌扶起魏子越,敛容屏气似有忧色,抢先道:“还是我来说吧,永诚王已于一月前,被陛下派人,接回京了。”
南宫盛蓉杏脸失色,一夕千念揣测惠安帝究竟是何意。
心心念念盼着重逢,此刻忧心忡忡,自是木木樗樗游神在外。
“太女殿下。”
姜栋见太女心绪不宁,唤了一声提点。
她稳住心神,故作若无其事,爽朗道:“若无其他事,本太女乏了,要歇着了。”
魏子越似乎欲言又止,耐着性子道:“陛下派来的人,处决了郑千归。永诚王的身子尚未痊愈,眼睛仍旧看不见东西,温若飏随行去了京城,好一路上,照顾永诚王。”
南宫盛蓉负在身后的一只玉手,微微颤抖。排山倒海的牵挂袭来,令她觉得心口憋闷。
她倒吸一口气,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假笑道:“还有何事,一并说了吧。”
她总觉得魏子越说一半留一半,事情决不会如此简单。
裴啸凌扶着魏子越,无奈道:“罢了,阿越,你还是如实说吧,也好让太女有个准备。”
南宫盛蓉不敢看魏子越,也不知会听到什么晴天霹雳之事。
魏子越一咬牙,反问道:“殿下,永诚王可是犯了什么大错,为何陛下下令,不准任何人为其医治眼睛。毕竟是曹勇负责押送永诚王,我派几人护送温若飏,一路尾随去了京城。但愿曹勇顾着旧情,让温若飏为永诚王一路医治。”
“你说什么,押送?”南宫盛蓉大惊失色,声色打颤。已抬足,冲向了魏子越身前。
裴啸凌生怕魏子越的身子,被冲撞到,横在魏子越身前护着,厉声喝ʟᴇxɪ道:“殿下,清醒一点,还是速速回京吧,晚了,永诚王若是有何不测,岂不抱憾终身。”
骄阳似火,身如寒冰。
她睖睖睁睁,早已失了潋滟秋瞳。莫非东窗事发,惠安帝知晓了一切。
她猛然间回神,已是盈盈欲泪。心慌意乱抓起身旁姜栋的手腕,命道:“回京,即刻回京。”
第192章
兔缺乌沉, 更替流转,一月后。
南临皇城,北宫。
树上蝉鸣聒噪, 树下有人怡然抚琴。
原来是郑南归, 他一身墨绿袍衫, 浓眉大眼仪表堂堂。
指尖挥洒自如,拨弄着琴弦,琴音悠扬却有几分心浮气躁。
清远悠长的笛声,从东厢房传出。
郑南归蹙眉心火更浮,起了斗乐之志。
起初挑勾琴弦从容,笛声陡然低沉转为高昂。
郑南归急挑丝弦,一个泼剌游鱼摆尾未收住音, 琴弦嗡得一声崩断。
屋内, 笛声一瞬低柔婉约。
郑南归望着断弦,愤然拂袖起身。举步生风,顷刻到了东厢房门外。
他方到门外,屋内笛声戛然而止。
郑南归收起燥火, 谦逊有礼叩门道:“永诚王殿下,闲来无事,可否与郑某。, 随谈几句,打发日头。”
屋内清亮,一束光晕笼罩书案前,映出玉晏天的冷峻深沉。
水色眼纱遮眸, 隐藏所有心绪。唇角平和, 含着往日的清冷。
他懒散放下玉笛,缓缓起身慢走。
月白圆领袍纱, 勾勒出蜂腰龙背。却又太过清瘦,添了鹤骨松姿的韵味。
玉晏天伸出骨节分明的竹手,镇定摸索前行。
若非知他患有眼疾,那份从容只道与人玩耍嬉戏,似在捉迷藏一般。
玉晏天打开房门,淡漠应道:“请进。”
郑南归虽与玉晏天不熟,早有耳闻其人。
昔年那个病秧子小侯爷的传奇,在民间说书者口中流传甚久。
郑南归本想扶玉晏天落座,却见其从容不迫摸索自行落座。
玉晏天被押回京城关在北宫,已有一月。每日闷在房中,偶尔奏笛解闷。
他与郑南归也未言语过几句,只是闻其声,因眼疾还不算正是谋面过。
郑南归为玉晏天斟了茶,慎重开口道:“对于我的身份,我想你,或许知晓一二。”
玉晏天听出几分试探,直截了当道:“你所求何事?”
其实玉晏天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思,无非是想恢复世子的身份。
郑南归倒也不扭捏,坦坦荡荡道:“听闻永诚王聪慧过人,我所求之事,你必然知晓,我只问你,会助我成事吗?”
何谓成事,分明有一半野心。
玉晏天寒声拒绝道:“以我如今的处境,帮不了你,即便能,我断然不会助你。”
郑南归失了耐性,切齿威胁道:“你父亲的身份,莫非你不清楚,难道让我去陛下面前,全盘托出不成。”
玉晏天不屑一顾,冷笑:“我如此处境,你还看不出所谓,陛下若不是知晓一切,为何将我软禁在此。”
郑南归那浓眉大眼,眉挑瞠目,厉声道:“你胡说,陛下为何得知,又如何得知?”
玉晏天摸起杯盏,气定神闲抿了一口姜蜜水。只觉得今日这蜜多了有些腻口,不由撇了下嘴。
落在郑南归眼里,只觉得是轻蔑之笑。他压着声色,质问:“你如何笃定,陛下已然知晓一切?”
玉晏天放下杯盏,轻描淡写道:“是我上奏,将一切告知陛下的。”
“你,你,为何如此?你不怕……”郑南归惊得有些语无伦次。
玉晏天微微叹息,有些无奈道:“终归陛下会知道,还是由我亲自说,好过被你威逼,做我不愿做之事。”
郑南归茫然失措,坐立不安起身,长吁短叹:“你,当真是个难对付之人,我原以为,你会为了荣华富贵为我所用,我不明白,你当真不在乎,这一身无上的荣耀?”
玉晏天反问道:“那你又为何,执着于那份虚无的尊贵呢?”
郑南归昂首挺胸,愤愤不平道:“我本便出身高贵,若那个郑宏业没有犯上谋逆,我本是世子,若无变故,如今怎地也是个郡王。”
玉晏天忽而阴阳怪气,嘲讽道:“你骨子里,还是随你父亲的。郡王,下一步亲王,太女若有何不测,你便可以堂而皇之取代,来日登基称帝。”
郑南归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怼,羞恼成怒,喝道:“即便我不能如愿,拉上你做垫背的也不错。”
玉晏天镇定自若,自我贬低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即便没有我,陛下,可以为太女挑选无数英年才俊,你拉上我,又岂能改变分毫。”
郑南归眼见玉晏天油盐不进,激将道:“我不信,你当真舍得掉,这身尊荣?”
玉晏天淡定撑起身子,下了逐客令:“我与你,话不投机半句多,请你离开吧。”
这北宫只有他二人居住,一日三餐有专人来送。
四下无人,郑南归哪里会理会玉晏天所言。
郑南归不甘心追上去,横在玉晏天身前,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仗着有太女的宠爱,即便被软禁在此,仍有回旋的余地,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真如此,只能是咎由自取,你原本可以,安稳度过此生,可你偏放不下贪念。既然你迈出了这一步,你便要为你的不甘与贪心,付出代价。”玉晏天不讲半分情面,字字犀利,拂开郑南归向床前摸索。
郑南归孤注一掷落空,岂有不疯癫的道理。
他眼中起了杀意,抬手将要行凶向玉晏天。
只见玉晏天在床榻上,慵懒吉祥卧。似乎早已洞穿郑南归的意图,昂然自若,毫无畏惧道:“你杀了我,又有何意?”
郑南归无力垂下扬起的恶手,灰心丧气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告知陛下一切。即便有太女的偏爱,若陛下执意除掉你……”
“王爷,王爷……”门外,忽然传来田公公的声音。
郑南归只得噤声,装作若无其事迎到门前。
田公公瞧见郑南归,不知为何叹气嘱咐道:“郑公子啊,还是莫要与永诚王走得太近了。”
郑南归暗自思量这是何意,莫不是想提点什么。
田公公已不理会郑南归,入房到床榻前绷着脸,说道:“王爷,陛下要见您,快起身去见驾吧。”
不由分说扶起玉晏天,又急不可耐催促道:“快着些,迟了,恐龙颜不悦。”
玉晏天谦逊回道:“有劳,公公相扶。”
郑南归见二人离开,抱着断了弦的古琴,回西厢房了。
北宫外,备有步撵,许是怕他这个眼瞎之人耽误功夫。
烈阳正盛,偶尔一阵风拂过,享受片刻惬意与凉爽。
途经御花园,田公公沉着声道:“淑妃娘娘在呢。”
田公公说的不清不楚,玉晏天听得透彻一点即通,恭敬道了谢。
早在东山城,南宫盛蓉来之前。
玉晏天便写好了上奏的折子,太女亲征离开,便命人送去京城,告知惠安帝当年的一切秘密。
他回宫一月有余,惠安帝并未召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