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郑维桢住得起通济坊三进的宅子、吃穿得起那些绫罗绸缎和山珍海味吗?朱全昭是把他自己定远将军的俸禄全填进去了,苦着自己都没让郑维桢短了缺了。
正经夫妻也少有做到这一点的吧,能说他对她没有真心吗?
可惜他的真心,人家郑四娘子看不上。朱全昭是见过那辆来接郑维桢的马车的。他发现人跑了后,连连去追,却只看到一辆马车在街上呼啸而过。
那辆马车,呵,朱全昭自嘲,恐怕他三年的俸禄都买不起那一个车轱辘。
怪不得他留不住人呢,原来是人家已经有了更好的高枝,所以连女儿都顾不得了,抛下骨肉跟人走了。
你说你走就走了吧,作甚还要给他留个条儿。
朱全昭心疼的发颤,想起那条儿上写的东西,更是难受得像被人朝心窝子踹了几脚。
郑维桢‘体贴’的给他想好了出路,让他带着孩子去求娶冯夫人身边那位幼薇娘子。
依她的意思,朱全昭本来就出身低,是跟着杨家才挣到了一份家业。若要议亲,那些高门大户是看不上他的,连一般的秀才、举子家的娘子大概都要挑拣他。
何况他现在还带着一个庶女,这亲事就更不好说了。与其尴尴尬尬娶一个不如意又没什么用处的,还不如求娶幼薇娘子。
这幼薇娘子虽然出身不好,给人做过妾又做过女冠。但她的文采是实打实的,娶了她,朱全昭可以放心把子女的教养问题交给她。
此其一也,其二便是幼薇娘子和冯夫人私交甚密。朱全昭既然上了杨家的船,轻易不能改弦更张,所以最好把自己和杨家捆绑的再深入些。
若娶了幼薇娘子,今后他们夫妻一个是杨大将军心腹,一个是冯夫人闺阁密友,朱全昭的前程自然更稳妥些。
郑维桢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朱全昭只看到她让他另娶他人,真真是要疼死他了。
他不敢让杨绩知道自己的外室就是郑家女,也不敢把郑维桢这些算计告诉别人,只得说孩子的生母难产死了。
“反正夫人要跟着贵妃娘娘办慈幼局,干脆就把我家妮儿也收了,将来跟在大小姐身边做个丫鬟,总比跟着我这个爹爹吃苦的好。”朱全昭说起混账话来。
杨绩抄起镇纸砸在他身上,怒道:“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你现在是朝廷官员,你的孩子那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娘子,你身为父亲,怎么能说出让她为奴为婢这种话!”
朱全昭接下镇纸,哐哐哐磕了三个头:“公子,我是真没办法了,家里没个女主人,这孩子我真照顾不了,求公子让她留下吧,有夫人照顾着,我也安心。”
杨绩真是被朱全昭的混账气到了,他是把朱全昭当成弟弟看待的,当即拿起长兄的架子要揍朱全昭。
温先生上来拦他,道:“将军就暂且饶他吧,等把他亲事说好了,再让他娘子管教去。”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冯遥听说了朱全昭的事,也觉得这人忒不靠谱,把孩子给他带回去,冯遥心里还不放心呢,于是便做主让朱全昭把孩子暂且留下,等什么时候朱全昭娶了亲,再来把孩子接走。
第82章 婚嫁
虽然府里又多了一个孩子, 但照顾起来其实并没有添很多的麻烦。冯遥怎么照顾自己的女儿,就同样的对待这个小女婴,常常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玩,连盈盈都会帮大人看着妹妹。
朱全昭这个女儿, 后来取名为宜新。这名字是幼薇取的, 盼这孩子从此有个新气象。
“宜新对盈初, 都是朝气蓬勃的好寓意。”冯遥在两个孩子身上比划着布料,幼薇则站在书桌前书写着什么。
冯遥看她那个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劝道:“骐骥千里, 非一日之功。你就算急着把教本写出来,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小心再把眼睛熬坏了。”
幼薇依旧不肯放下笔, 埋案道:“既然做了孩子们的夫子,我当然要好好教导他们。”
如今的幼薇娘子可忙了, 既要筹办慈幼局,又要打理沅芷文院,就这她还嫌不够忙,又接手给慈幼局收拢来的小乞儿们开蒙。
冯遥倒不是反对幼薇出去教书, 只是觉得好友太上心了些,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要为那些学生写一本新教本出来。
冯遥把孩子交给丫鬟, 走到幼薇的案桌前一看, 发现好友在纸上写的都是些常用字。
她有些不解:“惯常童子启蒙,都是从千字文开始,你怎的不教那些?”
幼薇淡淡一笑, 道:“我的学生都是些命苦之人,学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 他们将来未必用得上。我不期望他们个个能出口成章,只想让他们多识得一些字,好用来谋一条生路。”
冯遥恍然,赞许地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幼薇写完最后一笔,揉了揉发酸的胳膊,看着案上这些还未装订成册的纸张,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师。
不知老师他,现在可好。
自她出家做了女冠后,就与老师温飞卿断了联系,以前她除了夫婿李毅外,挂念最多的就是这位亦师亦友的知己。
但是自从跟着冯遥开办文院后,她不知不觉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个人了。
明明同在长安城,可幼薇好似真的和以前的自己割裂开来了。
她摇摇头,昨日之我已去,今日之我宜新。她给朱家小女取的这个名字,也是她对自己的期望。
不过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前一日她才想起温飞卿来,第二日出门就碰着人了。
小酒馆的门半遮掩着,如果不是突然的一场雨阻断了她的行程,她也不会躲在这个屋檐下,然后无意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幼薇寻声望去,见温飞卿与一众人围坐在一起,吹嘘着连当今天子为贵妃提催妆诗,都因文采不足要找他代笔。
温飞卿显然已经喝醉了,一迷糊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讲。幼薇皱起眉,她记得当年令狐相请他代笔时,也闹出过一回这样的事情。
温飞卿将这等私事宣扬出去,固然扬了自己的才名,却和令狐相积冤,被刁难了许久。
得罪一个丞相尚且差点让他万劫不复,何况现在被编排的人是当今天子。
幼薇出了一身冷汗,推门进去,径步走到温飞卿面前,执弟子礼道:“先生醉了,不如让弟子送您回去?”
温飞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倩影,努力辨识才看清些:“啊,原来是你啊,多日不见了。”
有知道这对师徒的前尘往事的,都挤眉弄眼的看热闹。幼薇脸色发白,不想成为笑柄,只想快些把温飞卿拉走。
可惜温飞卿是真的醉了,不能自己走动。而幼薇顾及男女大防,也不能上手拉他,周围人看她热闹,也不肯出手相帮。
就在幼薇想请店家出手帮忙时,一双麦色的手抓住温飞卿的后领子,将人连提带拉的从桌上拉起。
来人正是巡逻至此的朱全昭,他看见幼薇有难处,特意来解围。
朱全昭这一身神武卫的铠甲还是挺能震住人的,有他出面,围着温飞卿的那些人纷纷告辞散去。
朱全昭把温飞卿扔上马,对跟在他身后的幼薇说:“娘子不用管了,我会将他安全带回去,你就先回吧。”
幼薇赶忙行礼:“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朱全昭不敢看她,自从看了郑维桢留的那个条子,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但就是对上幼薇娘子的时候,觉得有些心虚。
“不…不必谢我,是我该谢娘子给孩子取名。”朱全昭仓皇走了。
幼薇追在后面说:“将军有空多去看看孩子。”
她怎么觉得这小将军有些躲着她呢?
幼薇和朱全昭在酒馆门口分开,两人都没看到酒馆角落里坐着个落魄的书生,他把温飞卿的话全听到了耳朵里,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温飞卿酒醒之后,就把前一日的事都忘了,什么酒馆啊,幼薇啊,他都记不起来了。
此刻他只觉得头疼难忍,喊仆从速速给他煮醒酒汤去。
结果醒酒汤还没上来,他的老管家就踉跄着跑了进来。
“老胡,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是天塌下来了?”温飞卿盘腿坐在床上,揉着太阳穴道。
老管家哭丧着脸:“老爷,咱家的天怕是真的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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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几日前,李裕锡说了要带杨小满点龙凤烛,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而且不只是一对龙凤烛,李裕锡根本是打算“娶”杨小满一回。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这六礼凡是能重现的,李裕锡都想做一遍。
可怜甘露殿和安仁殿的宫人,还得配合主子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孙司衣手上凤袍还没绣好呢,陛下又让她赶制一件嫁衣出来。
这一日,天光微亮,露香把杨小满轻轻叫醒。
“娘娘….娘子,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贪睡误了时辰。”
露香表现的比杨小满还激动,献宝似的取来一套嫁衣。
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蛾。
杨小满感慨地抚摸着嫁衣,比起繁华庄重的凤袍,她好像更喜欢这套赶制出来的嫁衣。
她兴奋地说:“快为我穿上。”
宫人们围了上来,杨小满一边穿嫁衣,一边对着铜镜自顾,一会儿掐掐自己的腰,一会儿看看胸脯,总觉得这样子不太像还未经人事的新嫁妇,要不然她裹了胸?
常嬷嬷对杨小满的了解颇深,见杨小满抬手,她就知道主子心里在想什么。
她上前给杨小满提裙子,道:“这女子啊,青涩时有青涩时的好看,满朵盛开时又有盛开时的风韵。娘子年少时,恐怕还撑不起这套嫁衣呢,就是得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您穿上才正正好。”
常嬷嬷今日代替杨夫人,扮演的是送嫁的娘家人,所以她非常深入角色的,避着人把一本避火图塞给了杨小满。
杨小满脸都红了:“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常嬷嬷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但是面儿上还得继续演戏,只道:“娘子仔细学学,否则晚上要受苦的。”
露香和桂香相视一笑,不好意思跟杨小满说这全是张仪那坏东西的主意,务求要给陛下和娘娘打造最真实的体感。
真是的,明明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杨小满这么想着,握着这小本子却不自觉露出笑来。
屋里的新嫁娘还没画好妆,外面接亲的仪驾已经到了。李裕锡腰包里装着好几首从温飞卿那儿要来的催妆诗,打算长驱直入把新娘子娶回来。
结果他脚才刚踏进安仁殿的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拦天子?嗯……宫人们就算要扮演娘娘的娘家人,也只不过象征性的拦一拦,敢死扛着不让陛下进去的,只有一位小勇士。
“快来随我做障车,不能让父皇过去!”李承琮是来报仇的,平常父皇没少考教他们兄弟的功课,今日可算轮到他来为难父皇了。
小儿子玩疯了,李裕锡右手握拳,大喜的日子不能揍孩子,他望向站在后方的李承琰,让大儿子管管弟弟。
承琰笑得一脸无辜,对着父皇摊手,表示他也没有办法。
得了,两个儿子全不向着他。
门外太过热闹,杨小满支着耳朵去听,桂香把人按下:“娘子莫乱动,不然要画丑了。”
听了此话,杨小满只好再坐回去。但她的心思早就跑到门外了,连自己新画好的妆都来不及细看,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走。
常嬷嬷把她拦了,哪有新嫁娘自己出门的,要等夫婿来接才行。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李裕锡突破重围,杨小满捏着喜扇的手都冒汗了,让桂香出去传话,叫两个孩子别太过分了。
有了她这一句话,李裕锡才从两个儿子的围攻中逃出来,跑进了内殿。
他满心满眼牵挂着的人,正持扇遮脸等着他。
李裕锡双手将杨小满从座上扶起:“娘子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