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徽若高高立在石阶上,眉眼间盛气凌人,明黄色的衣角翩然飞起,融入金色的日光里。
鹿鸣珂没回话,径直下了台阶,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中。
羽徽若本想诱骗鹿鸣珂下些赌注,奈何这人不上当,还跑得没影。她百无聊赖,穿花绕木,追着蝴蝶玩,与迎面而来的姜潮生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心说不好,脚步一挪,就要开溜,被姜潮生一把抓住手腕,目光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一遍:“你是谁?”
七曜阁女弟子不多,寥寥几个,他都认识。这黄衫少女明眸善睐,娇美无匹,眼生得紧。
“你眼拙啊,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羽徽若鄙夷,“大葱成精。”
姜潮生心头惊起波澜,琥珀色的瞳孔里露出异样:“是你!”
他这几日下山去了,刚回来,还不知道明华剑尊新收的弟子里,有一个变作了女儿身。
“如今我是明华剑尊亲自收的徒弟,你的师妹,有玉符为证,二师兄再像前几日那般无礼,伤了我,师尊和大师兄可是要为我出头的,到时候被关了禁闭,可不要哭鼻子哦。”
这两日,羽徽若没少打听七曜阁内部的事,二师兄姜潮生的名字,听到了不下百次。
他是明华剑尊所有弟子里最有天资的一个,明华剑尊非常器重他,宗门内的不少事务都交由他处理,即便他行事嚣张,作风狠辣,明华剑尊也未曾过于苛责,弟子们纷纷推测,明华剑尊将来会把掌教之位传给他,因此都以他马首是瞻。
“伶牙俐齿,有些小聪明,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姜潮生扯着嘴角,阴森森地笑着,“打伤阿七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算了的。”
“师尊,大师兄,你们快看,姜潮生又在欺负我!”羽徽若鼓起双颊,向着他身后道。
姜潮生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羽徽若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飞快藏入花影中,不忘回敬一句:“夯货。”
第36章 [VIP] 倔强
比武这日, 明华剑尊亲自坐镇,擂台设在七曜山的主峰,所有七曜阁的内门弟子, 除却有事外出的,几乎都前来围观了这场盛事。
羽徽若擎着明玉刀, 足尖一点, 跃上演武台。
对面的鹿鸣珂握着他不离身的铁剑,双目波澜不惊。
“这一战本意是切磋,掉下演武台即为输家, 二位师出同门,理应点到为止。”方祈玉作为这场比武的裁判, 站出来宣布了规则。
站在看台上的姜潮生不屑地冷哼一声:“点到为止,有什么意思?”
“二师兄说的有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没什么看头。”旁边的弟子附和着。
“你懂什么。”姜潮生瞪了他一眼。
弟子本想捧他的臭脚,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祈玉宣布完规则,看了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一眼,掠下了高台。
台上瞬间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 底下的弟子都在等着二人出手, 等了半天,谁都没有先出手, 倒是两人目光交汇, 眼神缠绵了几个来回, 闹得是众人一头雾水。
“还打不打啊, 不打别浪费大家时间。”有耐不住性子的,吼了一句。
羽徽若试图用眼神碾压鹿鸣珂, 抢占先机,奈何鹿鸣珂这厮油盐不进,愣是不为所动,羽徽若只好打破沉默,肃然开口:“鹿鸣珂,我不会让你。”
“彼此。”回应她的,是鹿鸣珂冷淡的两个字。
“我是师姐。”羽徽若强调。
“输赢尚未有定论。”
羽徽若差点气晕过去,在跟她抬杠这件事上,鹿鸣珂愈发得炉火纯青。她怒道:“那么,刀剑底下见真章吧。”
便提刀攻了过去。
换作对方是旁人,她不是非做这个师姐不可,但对方是鹿鸣珂,这个师姐她非做不可了。
原因很简单,鹿鸣珂曾是她的奴隶,与她有私仇,他想翻身,想做她的师兄,想踩在她的头上,门都没有。
羽徽若都能想象得出来,放任他做了师兄,以后在七曜阁内,她便处处低他一等,处处看他眼色,他还可以仗着师兄的名头呼喝她,欺压她,羞辱她。
她想过了,虽然鹿鸣珂进步神速,想打赢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鹿鸣珂一直都是她的手下败将,鹿鸣珂最初的拳脚功夫,还是她手把手教的。
就算这一战必败无疑,她也要站着输,体面的输,有尊严的输,决不可叫这个曾经的小奴隶看轻。
羽徽若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刀身折射着日光,耀目至极。
鹿鸣珂举剑,刀剑撞上,两人同时各退一步。
羽徽若使的是羽族师父教的刀法,最基本的几个招式,鹿鸣珂也会。
教他们刀法的这位师父,最喜欢叫他们两个切磋,刚开始他们还能打个平手,过了两年,这位师父已经没什么能教的了,他们两个被送入凌霄阁,学习更高深的功法。
鹿鸣珂拿到的剑谱被人动了手脚,两人就此拉开差距。
被埋没在羽族的经年,鹿鸣珂无数次败在这把刀下。
他败给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帝姬这个身份。
鹿鸣珂长剑一挑,羽徽若被迫收回明玉刀。鹿鸣珂掌风轻拂,将羽徽若击得摔飞出去,跌落至演武台的边缘。
她单手抓住铁铸的栏杆,稍一用力,将自己甩上演武台:“再来。”
鹿鸣珂双目黝黑,黄金面具在日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这次,他主动出了剑。
轰然一声。
羽徽若再次跌至演武台边缘,她奋力滚动,身子一扭,原地转了个方向,爬了起来,一瘸一拐,重新走到鹿鸣珂身前:“请赐教。”
鹿鸣珂目光凉薄,腕底翻转,挽了个剑花。剑光化作一条蛟龙,呼啸着袭向羽徽若。
羽徽若抬起手肘,明玉刀迎向他的剑。
剑气将她逼退数步。
“好功夫,你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尽管使出来。”羽徽若一双乌黑的眼里光芒炙人。
鹿鸣珂薄唇微抿,绷出一道凝重的弧度。
又是一剑,山呼海啸。
羽徽若倒栽着飞出,在地上打了个滚,迟迟没有爬起来。
“羽师妹,再不站起来,你就输了。”看台上飘来姜潮生讥讽的声音。
“谁说我站不起来的!”羽徽若唇畔滑出一缕鲜红,明黄色的裙角被剑气割裂,撕开出一道口子。
她擦掉唇角的血,摇摇晃晃站到鹿鸣珂跟前,扬起明媚的侧脸。
那张脸留下了他的剑痕。
他尊重他的对手,没有留情。
……
……
羽徽若第十一次摔飞出去。
这回连姜潮生都收了声,没再出言冷嘲热讽。
鹿鸣珂垂下右臂,擎着长剑的手收紧了些力道,终于敛起目中毫不掩饰的轻视。
看似娇贵的女孩儿,骨子里有着和他一样不服输的韧劲,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她折服。
鹿鸣珂挥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剑气带起强大的气流,将围着高台的铁栏杆连根拔起。
羽徽若脸颊的伤口血已凝固,她站在演武台中心,横刀在胸前,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漫天细碎的剑气罩下,宛若落了场纷飞的大雪,鹿鸣珂的目光隔着刀光剑影,追逐着他的对手。
羽徽若的身体像只翩然跃起的蝴蝶,逐渐飞离鹿鸣珂的视线,待那漫天剑意都敛了个干净,台子上已不见羽徽若的踪影。
鹿鸣珂还剑入鞘,走到高台边缘,目光垂落。
一只手紧紧抓着高台的边缘,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泛出惨白的颜色。
羽徽若挂在半空中,身体摇摇欲坠,仰起头来,迎向鹿鸣珂的视线,另一只手向上伸出,扒住演武台。
鹿鸣珂目中隐有震动,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不掺杂丝毫情绪,面无表情宣布她的败局:“你输了。”
“我没有输。”羽徽若全身的力道都由两条胳膊支撑,撕裂般的痛楚贯彻周身,每吐出一个字,都似要用尽所有力气,“脚不沾地,就不算输。”
鹿鸣珂向前迈了一步,脚尖与她的手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只要他一脚踩下去,羽徽若就会吃痛,彻底摔下去。
鹿鸣珂失了和她周旋下去的耐心,只想结束掉这场不该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羽徽若,认输。”
“不,我不认输。”羽徽若咬紧牙关,满目狰狞。
她惨白的面颊覆满剑气留下的细碎伤痕,哪里还有帝姬昔日半分尊贵的模样。
“我不认输!”
羽徽若接受自己是个灵府破裂的废物前,曾握着双剑彻夜挥舞,粗粝的剑柄在她的掌心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便手握着伤口,一剑又一剑,是她的不甘心、不妥协。
直到痛入骨髓,血肉腐烂,始终无长进后,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再努力都不会有结果。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羽徽若所有的力道都贯入双手,足尖抵着墙面,一寸寸向上攀爬着:“鹿鸣珂,你想赢,总得拿出你最厉害的本事,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鹿鸣珂直直望尽她眼底,半晌,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援助的左手,说:“如你所愿。”
羽徽若拍开他的手,一声清喝,有如神助,飞身而起,直接扑向鹿鸣珂。
鹿鸣珂摔倒在地,手中的剑跌了出去。羽徽若缠住他的四肢,将他压在地上。
她的明玉刀掉到了台下,只能用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她的拳头不是最硬的拳头,也曾将鹿鸣珂这个小奴隶揍得满头包。
“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鹿鸣珂。”
“鹿,是我骑的这只鹿吗?”
“不,鹿是祥瑞,取自‘高官厚禄’之意。”
“胡说,就是我骑的这只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