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之,这个怎么样?”羽徽若拿起一对白玉镯,兴致勃勃地问鹿鸣珂。
鹿鸣珂自幼缺衣少食,终日奔波,只为裹腹,哪里见识过这些东西,不比富贵人家的公子,能对玉质品鉴一二,而羽徽若心目中的王悯之是王家捧在手心里的少爷,纵使王家后来一夜败落,也是富贵堆里打过滚的。
鹿鸣珂不敢贸然张口,怕露了馅,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的说辞,那厢,羽徽若已兴致缺缺地放下白玉镯,转手拿起一只象牙梳。
这次羽徽若没有开口询问鹿鸣珂,就不感兴趣地放下了象牙梳。
鹿鸣珂绷紧的双肩稍稍松了些。
接下来,二人走走停停,大多的摊子上不管是卖小食、胭脂水粉,还是金银珠玉,都是满目琳琅,叫人看花了眼,唯一人坐在角落里,支着不起眼的摊子,只卖一颗珠子。
那珠子呈冰蓝色,如大海的一滴泪,昏黄灯火映照,幽幽泛着光晕,一下子就抓住了羽徽若的眼睛。
羽徽若喜爱珠玉,纳戒里就有不少从小到大收集的珠玉,她停在摊子前,惊喜道:“悯之,这是鲛人泪。”
“仙子好眼光。”能在这里出现的,大多都是仙门的弟子,那人开口唤仙子,明显是想做这桩生意。
“传闻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可惜他们居于深海,寻常难见,更别说得他们一滴眼泪,我有诸多珠玉,独少了颗鲛人泪。”羽徽若叹道。
“今日仙子能在此遇见这颗鲛人泪,足以说明仙子与它有缘。”
“这个怎么卖?”
“仙子实在喜欢,就这个价。”摊主递上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
羽族帝姬坐拥金银无数,这点小数目还不放在眼里,千金难买心头好,她看这摊主还算实诚,便说:“这有什么,我买了便是。”
低头取纳戒,忽而想起离开羽族时,她想着云啸风会带钱,只带了自己喜欢的宝石、珠玉和衣物,就是没带这些阿堵物。云啸风那个傻小子,也没带多少钱,还都花在了贿赂明德院的师兄身上。
宝石珠玉可抵这颗鲛人泪的价值,只是,它们都是她的宝贝,盘了好些年,舍弃哪一个都不行。
上次没钱花,忍痛当了一颗,已叫她肉痛不已,除却必要的吃喝,光她身上这些衣服的料子,每日搽的香膏,佩戴的玉饰,脚上穿的珍珠履,哪一个不是花销巨大,剩下的钱早已花得差不多了。
羽徽若将纳戒套回指间:“太贵,不买了。”
摊主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仙子,别急,仙子身边这位少侠衣着显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二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若这位公子买下,做二人的定情信物,岂不是一桩美事。”
鹿鸣珂身在羽族八年,过得颇为拮据,入七曜阁,成为掌教座下弟子,每月有固定的月例,平时亦可累积功德兑换银两,但短短两个月,哪里能攒得下这么多银子。
他尚未开口,那摊主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抢先道:“公子若是手头不方便,信得过我的话,就将随身这把剑抵押在此处,待筹到了钱,再赎回不迟。”
“信不过,这个我们不要了。”鹿鸣珂脸上戴的黄金面具价值不菲,羽徽若听这摊主绝口不提,只冲着这把东皇剑而来,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抽回袖子,抓起鹿鸣珂的手就走。
摊主见二人走了,立即对着鹿鸣珂的背影破口大骂:“什么玩意,穷得叮当响,还装阔少爷讨姑娘家欢心,我呸。”
羽徽若虽说付不起,一举一动,无不彰显贵气,显然出身不凡,那摊主不敢直接骂羽徽若,索性骂鹿鸣珂出气。
“你把话说清楚。”鹿鸣珂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羽徽若一股无名火起,折返回摊子前,“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有说错吗?这位少侠要是真的想哄姑娘开心,又没有钱的话,看那里,贴的都是富贵人家的悬赏令,少侠只要豁得出去性命,金山银山都是姑娘的。”
“我才呸,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跌进钱眼子里去了。”羽徽若被惑果抹除了骄纵、傲慢、以及坏脾气,对着这摊主,已经是涵养极好,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种掀了他摊子的冲动,他这话其心可诛,明摆着是挑唆鹿鸣珂去送死。
“悯之,咱们别信他,大会在即,说不定是有人想害你受伤,没法夺魁,才派来这个坏东西教唆你去接劳什子悬赏令。”
她娇娇俏俏地说着“坏东西”,粉脸映着昏黄的烛火,便是骂人的模样,都克制极了,有种莫名的可爱。
鹿鸣珂松了握剑的手,“嗯”了声,像只听话的小狗,被羽徽若牵走了。
羽徽若和鹿鸣珂一走,小巷中走出来两道人影,站在他们方才争吵过的摊位前。
摊主战战兢兢地奉上鲛人泪:“姜公子,我已经尽力了。”
“你的计划失败了。”祝炎说。
姜潮生拿回鲛人泪,抛向高空,又抬手接住:“他会去的。”
“就这么想得到那把东皇剑?潮生,有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叫做‘命里无时莫强求’。”
姜潮生轻扯唇角:“若我偏要强求呢?”
祝炎说:“别忘了,你的目标是那位羽族帝姬,她身上有凤凰真灵,吸干她的血,你的功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倏然吹来一阵夜风,檐下缀着的灯笼悠悠打着旋儿,灯火一晃一晃,照出姜潮生藏在兜帽下的脸。
那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精致的五官如画描摹,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勾出一丝妖媚。
功力尽失,重头再来,初为血魔的他,吸干羽徽若的血,的确是变强的最快途径。
姜潮生垂眸,目光落在那刚刚被羽徽若把玩过的鲛人泪上,敛起睫羽,轻声说:“我自有分寸。”
第46章 [VIP] 血魔
灯火荧荧, 人影绰绰。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人群中。
鹿鸣珂为她买了包荷花酥,她拿了一块,掰成两半, 一半自己咬住,一半塞到鹿鸣珂唇边。
“悯之, 刚才那个坏东西就是胡言乱语, 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许傻乎乎的去冒险。”
“我没有往心里去。”
“还说没有,你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鹿鸣珂蓦地一惊, 他的杀意竟已外露至此,羽徽若都看出来了。
那摊主言辞刻薄, 鹿鸣珂这大半生摸爬滚打,不是没有听过比这刻薄百倍千倍的话,他只是一时联想到了其他不愉快的事。
“王家是被人所害,才一夜之间家道中落,这不是可以中伤你的理由, 现在你我代表的是七曜阁,当众打人,遭人非议的是七曜阁, 大师兄也会责罚我们。你真的生气, 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往他头上套个麻袋, 狠揍一顿就是。”羽徽若贴心地为他出谋划策。
鹿鸣珂失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生的气?”
“明明是你在生气。”
“嗯, 是我在生气。”鹿鸣珂说着生气, 唇角却上扬, 压不住的弧度,彰显着他的快乐。
“夜色已深, 我们回去吧。”羽徽若说。
“好。”鹿鸣珂应道。
羽徽若回去就睡下了。
深夜,鹿鸣珂打开屋门,步下楼梯。
羽徽若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她闭着眼,翻了个身,脸颊抵到一温凉之物,惊得睁开双眼。
昨夜她看中的鲛人泪,此刻就躺在她的枕头上,日光穿过纱帐的小孔,细细碎碎的,映得那一滴幽蓝的大海之泪晶莹剔透,华光流转。
羽徽若托起这颗鲛人泪,倏然明白了什么,忙披衣起床,去隔壁寻鹿鸣珂。
隔壁房间空空如也,问过其他弟子,都说一大早就没见鹿鸣珂,羽徽若正要出门,碰上练剑回来的方祈玉,询问才知昨日半夜鹿鸣珂就出去了。
“他有说去哪里了吗?”羽徽若道。
方祈玉摇头。这些弟子都归他管,毕竟已成年,各怀本事,大会尚未开始,他不好约束他们的去向。
羽徽若想起那颗鲛人泪,转身往客栈外跑去。
方祈玉清楚羽徽若的身份,羽徽若是羽族帝姬,不同旁人,不能在他们七曜阁的手上出事,思及此,他跟了上去。
羽徽若来到昨夜的市集。
忙活大半宿,摊贩们都回去补觉了,这个时候出来摆摊的寥寥无几,不出所料,那售卖鲛人泪的摊位已空,摊主不知所踪。
羽徽若想起那摊主说的悬赏令,行至贴着悬赏令的石墙前,附近有要驱邪除妖的,都会在此张贴榜文,高价聘请捉药师。
“张家的悬赏令都在此张贴了大半年,无人敢揭榜,昨儿个夜里来了位少侠,揭了榜文,连夜被张家请了回去,那少侠开口就是十万两银,张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能不答应嘛,劫走张家小公子的,可是那黑水潭里凶悍的鱼妖,张家都请了多少人,银子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也不见人回来,听说都被鱼妖吃了,搞得现在都没人敢接张家的悬赏令了。”
“你们说的少侠,可是脸上戴着半张面具,个子很高、身段很好的那位少侠?”羽徽若打断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
两人点头:“就是他。昨天我就在旁边摆摊,亲眼见着他把随身的剑抵押给一人,换了颗漂亮的珠子。”
“你们说的黑水潭在哪里?”羽徽若又问。
“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鱼妖凶残,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家请回去的少侠是我的师弟,我去找他,是想帮他。”
两人听说羽徽若同为捉妖师,回道:“出了镇子,往东走三十里,直接上山,有一大片茂密的林子,就到了。”
“多谢。”羽徽若道。
方祈玉一直在旁边听着。
羽徽若对方祈玉说:“大师兄,听他们的意思,悯之是去找那鱼妖了,可他把剑抵押给别人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莫担心,鹿师弟本领高强,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以身犯险。”
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入门,二人彼此争锋相对,势如水火,方祈玉虽对羽徽若和鹿鸣珂的感情因何突飞猛进有些好奇,毕竟是皇室教养出来的朗朗君子,没有多嘴问一句。
听闻二人之间有婚约,青梅竹马,朝夕相对,一夜之间都开了情窍,算不上什么怪事。
“我想去寻悯之。”羽徽若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愈发觉得,这是针对鹿鸣珂的陷阱。
“我陪你同去。”
“麻烦大师兄了。”
二人匆匆忙忙,往黑水潭赶去,刚走出镇子,一股阴煞之气直叫羽徽若后背发凉。
“怎么了?”方祈玉察觉到羽徽若的异样。
“悯之的东皇剑在附近。”羽徽若皱眉说道。
东皇剑杀气重,羽徽若不知是何原因,东皇剑对她敌意颇深,鹿鸣珂怕她发现,每每暗中压制,却不知晓她早已发现了这个秘密。有东皇剑在,就会有一股阴凉的煞气,无形中警告着羽徽若。
方祈玉抬眼张望,一辆马车自二人身边经过,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跟上马车。
马车行到一处树荫,停了下来。树荫下,早有一人等候,那人全身上下都裹着件白袍,脑袋用兜帽罩住,看不到脸。
从车内走下一人,捧着东皇剑,正是昨夜的摊主。摊主小心翼翼将东皇剑递给树下那人:“公子,给。”
袖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那白,像是山巅上积了千年的雪,完全不是常人该有的肤色,正要接住东皇剑时,暗中跟随的羽徽若和方祈玉站了出来。
“等等!”羽徽若制止了二人的交易。
那只苍白的手缩回袖中,白袍人微微侧了下身子,背对着羽徽若。
羽徽若满眼只有那把东皇剑,未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她快步行到摊主面前:“我要赎回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