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珂抽出东皇剑,劈开坟茔。
轰然一声巨响,深埋于地下的棺木分作两半,露出里面女子的尸身。女子着红嫁衣,簪凤头钗,五官精心描摹,肌肤光滑如玉,静静阖目躺在棺中,宛若睡着了一般。
鹿鸣珂弯身探她鼻息,确认已死。
死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腐,只怕与那半颗赤丹神珠有关。是谁在她死后将她埋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鹿鸣珂目光扫过她周身,在她颈侧发现了赤丹神珠,他伸出手去,摘下赤丹神珠。
与此同时,那棺木里的女尸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血雾漫天喷洒,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原来女尸的体内设有一处机关,女尸的爆炸便是与此有关,机关内是密密麻麻细如牛毛淬满剧毒的银针,这些银针铺天盖地袭来,鹿鸣珂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纵身而起,躲闪着银针。
脖颈忽的一疼,他的身形趔趄一步,落回地面。
终究不是铁铸的血肉,苦修体魄,就能做到刀枪不入,要想摆脱肉|体凡胎的禁锢,除非强大到舍弃这副身体,以天地承载意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按住脖子,逼出一根毒针。
毒素蔓延很快,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已顺着全身的经脉游走,入了肺腑。
鹿鸣珂运功,将毒素压制到心脉附近。
脚下都是肢体的碎块,冰雪被血雾覆盖,鲜红弥漫。鹿鸣珂摊开掌心,半颗赤丹神珠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神色如常,扶起被他剑气波及倒地的墓碑。石碑的背面刻有数行小字,是凌冬雪留给明华剑尊的遗书。
多年前,凌冬雪孤身来到这莫愁山,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在此处结识一群野生的狐狸,居了小半个月,没了修为的身体渐渐干枯,即将衰竭而亡,她有半颗赤丹神珠,却不愿求生,只因她早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和明华剑尊合葬。
她亲手做了这个机关,托付那群狐狸,在她死后,将她的身体容纳机关,埋葬在这里。
她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明华剑尊前来赴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潮生母子会隐瞒她的去处。
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是遗憾了些,若泉下有知,怕是会心有不甘。可惜,魂魄渡过忘川,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已再无凌冬雪。
鹿鸣珂讥诮地翘了下唇角,离开了这座残坟。行至半山腰处,被一人拦住去路。
“姜潮生。”鹿鸣珂染血的手,握紧了东皇剑。
“鹿师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姜潮生依稀是当日一袭绿衫的少年模样,满面惨白,立于雪中,像是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鸣珂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姜潮生设的局。他故意将凌冬雪的下落透露给羽徽若,为的就是鹿鸣珂自投罗网,他坐收渔翁之利。
“很抱歉,我要你手里的半颗赤丹神珠。”
“半颗赤丹神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
“没关系,待杀了你,我自会取回剩下的半颗。”姜潮生转着手里的碧玉箫,浑不在意地说道。
言下之意,他已知晓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想到山下还在等他回去的羽徽若,心头杀意如沸,眼角凌厉得能蹦出刀锋。
他抽出东皇剑,劈向姜潮生,动作之快,如划过一道流星,出手就是杀招,丝毫不留退路。
姜潮生掌中碧玉箫弹出一截剑锋。
“鹿师弟与那羽族帝姬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在惑果的驱使下,她才肯亲近于你。听闻帝姬骄矜自傲,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只怕不肯受这般屈辱。”
姜潮生的声音在分散着鹿鸣珂的心神,他知晓他在害怕什么。
剑气劈开千年积雪,裂出巨大的沟壑,雪粒纷纷扬扬,模糊了视野。鹿鸣珂体内压制毒素的封印松动,毒素再次蔓延,眼前一阵阵发黑,继而膝间传来剧痛。
姜潮生一剑刺穿鹿鸣珂的膝盖:“鹿师弟,这一剑是你欠我。望仙台上的事,羽族帝姬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表达着歉意,手下动作毫不留情。
鹿鸣珂明知明华剑尊所作所为,还是选择为他隐瞒,与他狼狈为奸,姜潮生决定复仇那日起,就没打算放过一个。
鹿鸣珂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毒素越来越深,他的四肢都麻木起来,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潮生的碧玉箫击中他的手腕,耳边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东皇剑脱手的瞬间,被他左手接住,腕底翻转,冷锐的剑光一闪,直接斩向姜潮生的手。
姜潮生不妨他左手使剑也这样厉害,缩回时已是慢了一步,血沫飞溅,滴落到地上,砸出无数粒血坑。
姜潮生捂着受伤的右手,连退数步,惊诧地看着鹿鸣珂。
鹿鸣珂右手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左手握着东皇剑,站了起来。他掷出东皇剑,两指并在一起,捏了个剑诀。
姜潮生不敢直面东皇剑的锋利,他握剑的手已受伤,失了先机,咬咬牙,捡起掉在地上的碧玉箫,捂着伤向山下逃去了。
姜潮生一走,鹿鸣珂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跪倒在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粒落在颈侧,被体温融化,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毛孔。
他抬起双目,望向苍白的雪空。
大雪淹没他的视野。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断了好几处,最厉害的还是心口那一处剑伤。姜潮生的剑捅穿了他的胸膛,大颗大颗的血珠不断往外冒,浸透了他的衣裳,与冰雪混在一起,逐渐凝结成红霜。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幽幽黄泉路,似已铺陈脚下。鹿鸣珂极目望去,雪地的尽头,一袭鹅黄的衣袂如火燃烧,渡过滚滚风雪而来,炙烫着他的胸腔。
“初初。”鹿鸣珂紧握着半颗赤丹神珠,呢喃出声。
第54章 [VIP] 情痴
鹿鸣珂走后没多久, 下起了雪,羽徽若驱赶着马车,行到一处山坳。
马车里暖融融的, 有点心和热茶,还有鹿鸣珂为她买的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羽徽若窝在毯子里, 一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 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子。
有人撩开垂帘,羽徽若以为是鹿鸣珂回来了,惊喜地放下话本子, 抬眸却见姜潮生浑身是血地站在马车外。
马匹嗅到他身上的杀戮气息,焦躁不安地甩着后蹄。
羽徽若警惕地抓起霹雳弹:“姜潮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潮生了然于心:“你又忘了昨夜的事。”
“什么意思?”羽徽若见他捂着右手,那里血流如注。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脚下凝成一汪血泊,他丝毫没有为自己止血的意思。
“打开纳戒,里面有一枚惑果, 碾碎果核,吃下去,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鹿鸣珂此刻就在山上, 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期。”姜潮生丢下这句话,背对着她离开, “羽徽若,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羽徽若无暇去追姜潮生, 她反复思索着姜潮生话里的深意,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纳戒。纳戒里有一枚红色的果子,指甲大小, 想来就是姜潮生说的惑果。
云啸风也说过她吃了惑果,解药是果核。她不记得这枚果子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思前想后,决定试一试。
她切开果肉,取出果核,用灵力碾磨成粉,放入茶中,一口饮尽。
这杯茶下肚只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起了反应,先是头痛欲裂,满目晕眩,羽徽若扶着桌角想要站起,忽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接着她冷汗涔涔地倒在厚实的被褥中,双眼一黑,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
羽徽若睁开双目,脑海中那些走马灯的画面,轰得粉碎成无数光粒,消散在眼前。
她阖了阖双目,驱走所有杂念,神色如常地撩开车窗的帘子。
外头风雪大盛,墨色泼洒,吞噬莫愁山的轮廓。
鹿鸣珂尚未归来。
羽徽若回想着姜潮生的话,拿起鹿鸣珂为她准备的狐裘,揣上暖烘烘的手炉,推开车门,走入了雪中。
许是后遗症,惑果的果核服食过后,她的灵力石沉大海,丝毫无法调动。
羽徽若只能徒步上山。
积雪堆得厚,还刮着大风,山路很是难行,羽徽若沿着尚未被完全覆盖的血迹,一步步向前挪行。
苍茫无尽的雪中,隐有一道人影以剑撑地,半是被雪掩埋,衣服上大片的血色被雪冻过,愈发得艳烈。
羽徽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少年单膝跪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她情急之下,一声“臭小子”险些脱口而出。
“悯之。”羽徽若搭上鹿鸣珂垂在身侧的右手,从姿势来看,腕骨明显是被折断了。
他的手冻得僵冷,手背上已出现冻伤。
羽徽若握住他的手,张开唇,呵着热气,口中唤“悯之”。
“悯之,你醒醒,这里太冷了。”羽徽若将他已冻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倏然,被她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动了动。
鹿鸣珂缓缓抬起头来,隔着睫羽上凝结的霜花,望着这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指尖传来温软的暖意,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妄想,真的是她。
“初初。”
羽徽若一怔,对上他的目光,抿着唇角,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死了。”
鹿鸣珂呼出一口热气,冰冷的指尖划过羽徽若的侧脸,轻声说:“我没事。”
羽徽若依旧抿着唇,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水光波动。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打开她的纳戒,取出那半枚赤丹神珠。
羽徽若神色微僵,垂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另一只手已不动声色地握住袖中明玉刀的刀柄。
鹿鸣珂拿起她的那半枚赤丹神珠,与自己得来的半枚赤丹神珠合在一起,指腹一抹,两枚赤丹神珠便融合了起来。
羽徽若估算着鹿鸣珂的伤势,以及自己现在的修为,强抢赤丹神珠成功的几率。
赤丹神珠对她,对羽族,都是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落在鹿鸣珂的手里。
羽徽若已做好准备,就等着鹿鸣珂吞噬赤丹神珠,趁他不备夺回赤丹神珠。哪知他融合赤丹神珠后,将它放在了羽徽若的手里。
羽徽若满面愕然。
鹿鸣珂张口,呛了一口风雪,低声咳嗽起来。他以手掩着唇角,握住咳出的血沫,眉目间依稀流露出几许温柔:“吃了它。”
“吃、吃了它?你的意思……是让我吃了它?”羽徽若愣愣地盯着那颗完整的赤丹神珠,心里五味杂陈,酸酸胀胀的,说不出话来。
鹿鸣珂哄孩子似的说道:“吃了它,初初就能化出自己的翅膀了。”
羽徽若迟迟没有动作。
他像是当初那样摸小鸟的脑袋,用指腹蹭了蹭羽徽若的鬓角:“初初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化出翅膀翱翔九天吗?”